梦深处(九)

    姬晏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绿的毛,看女儿在对面读暗卫传来的信件,一边说:“这些信息是每位官员上任,我都会让人查好记下的。不过这种信息琐碎,昨日你若没说要这些,也不会翻出来。”

    姬岑读完,把信纸叠成小小一块塞进自己怀中兜里,说:“想不到任家竟然有一处这么大的别庄在天水,且安置的下人不少年纪都大了。而且,这别庄竟是任景成着人置办的!任景成还在地图上圈了出来,若他果真对此地有什么想法也正常了,看来不是什么陌生地方。”

    姬晏听女儿这么说任景成,便意识到此案受害人也有颇多诡异之处。姬岑仔细说了这两日所见,姬晏若有所思。

    “看着是他们夫妻二人共同在料理家事。”

    姬岑心想,愈发奇怪了。现在知晓任景成安置了地方,若他与衣娘这些事上不商量,至少就该自己托人打听新管家,偏偏这几年来府里事务衣娘在打理。那就不可能,或者说起码在府中仆人安置上,两人是齐心协力一起办了这事。

    既如此,为何换了仆从后,贺管家说是任景成连生意和家事也统统不打理了。堂堂家主在自己府里像外人,下人换过后,任景成想了些什么?衣娘为何不知晓申致远这么个人?

    这对夫妻真是怪,但千说万说,他一个大理寺正遇害,姬岑姒泽倒也不该随便怀疑受害人。想了想,姬岑说:

    “阿娘,他在大理寺上任也没多久,我也只是怀疑,想来应当没什么大碍。任大人已经去世,我并无不尊重之意,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不错。任景成毕竟是朝廷命官,没有证据不要太凭借直觉。不过确实有些怪,下午我便吩咐大理寺的主簿着手核对文书档案,”姬晏话锋一转,“天水那边,你想去吗?”

    姬岑愣了一下。长安到天水,水路难行,山路倒是稍微好些。但就算骑马,光是往来就要两天。她若是直接走上两天,加上在别庄花的功夫……

    一边小绿吱吱叫了两声,姬岑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还有你了!虽然直接靠你飞去天水不太现实,没法儿带着我飞太高,不过我在别庄问完话可以让你先带信回来给阿娘,能节省一天时间呢!”

    小绿兴高采烈地扑腾着,表示正是如此。

    姬晏拍拍小绿,调整神色,严肃道:“岑岑,我让你去天水,一来是因为现下线索不多,姒泽走了,大理寺那边我又可督办;二来是让你出趟门也锻炼锻炼。不过你的安危不容丝毫闪失,我会派一小队侍从和一小队暗卫跟着你,顺便看有没有什么人暗中异动。”

    姬岑点头:“我回去收拾好行李,修整好,明日凌晨便出发。若是今日出门,晚间不好找地方歇息。”

    姬晏同意,写了份随行侍卫名单给她,便让姬岑回去准备了。

    丑时三刻,一小队人马已经悄悄聚集在宫城门口。

    姬岑理好缰绳,翻身上马,拍了拍自己小马的头。

    “靠你啦,辛苦了。”

    马儿轻轻抬头,黑夜中双眼亮晶晶的,就像听懂了小主人的话。姬岑转头问领队侍卫:“都准备好了?”

    长官点头,沉沉地说:“少君,都已备好。出发后我行前方,殿下紧随即可。”

    “吁—”

    湿凉的午夜,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在黑暗中,迅捷无声地行出身后的宫城。

    暗黑中行路自然要灯光,从前行路大多是靠火把或是燃灯。不过如今,已有了新的替代品—犀烛。

    所谓犀烛即是用犀牛角作灯,点燃后周围五十尺内都有光亮,虽然不比白日阳光刺眼,但是温暖明亮且柔和,且胜在持久,一支可以燃上一个时辰。

    这也是从青州来的,加工改良过的物品。虽说是从犀牛聚集地里寻来,只割下了角,未杀生,具体如何倒很难追究。过去民间虽然有燃犀通灵一说,但犀牛难得,为了角去猎杀犀牛未免又太过残忍,故而所谓犀牛角也是极为罕见的。

    姬岑头上一支,末尾侍从头上一支,都戴在头盔上,光线以内,似乎所有隐蔽晦暗之物都被驱赶了。行至山路,一行人都倍加小心。

    姬岑虽然早早起床,但是事情紧急,她神情机警,紧盯前方。暗卫应当相隔有一阵距离,乔庄后赶路,毕竟大半夜的让他们贴身隐蔽也太为难人了。

    十几个人就这么跑马在山间林中穿行,层层叠叠的山峦间,人类与蚂蚁别无二致。每当犀牛角燃尽,大家就略作休整,补充体力。行路条件确实辛苦,姬岑虽然精干,毕竟也是储君,从小生活起居也是有人精细照料的,午后也觉得实在疲惫,便在一处林间空地稍微呆了一会儿。

    人还是带了不少,有侍从在地上铺了毯子,这情况姬岑一个十四的女孩儿当然不推脱,先坐了下来。

    真的很累,姬岑想。

    附近有条小溪,李亲卫开玩笑说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鱼,没想到真给他捕着了。姬岑去洗了个脸,正看见他赤着小臂,两手竟然都抓着鱼,笑得格外灿烂,还把战利品冲姬岑晃了晃。

    不过也就两条,原本害怕殿下不吃,没想到小姑娘非常感兴趣。李亲卫亲自架起火烤鱼,营地里留了几个人守着,还有几个都去碰运气了。他们带的东西少,走的近路,路窄,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别人。

    姬岑懒懒地坐着,闻到焦香,惊叹:“李大哥,真的好香!”

    李亲卫笑:“闻着香,吃起来当然不比殿下平日里吃的。殿下不嫌没味儿就行,尝个新鲜罢了。”

    鱼挺肥,烤出来泛着油水儿,口感甚好。姬岑接过尝了一口,感到疲惫一扫而光。

    边吃,姬岑一手下意识摁住了衣领,感觉到衣领下硬质的凸起,是娰泽送的晶石,一时发呆,用手隔着布料捏了几下。

    李亲卫问她:“殿下戴了项链么?”

    姬岑答话:“朋友送的,很珍贵。”

    年方十八,十分直白的李舟李亲卫心中好奇,便直接开口:“前些日子青州的公子送的?”

    他怎么知道!但是这好像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姬岑很惊讶地看着他,点头承认。

    “哈哈,我就是瞧他常常在宫中行走,又比殿下大不了多少,猜你们关系不错。从前没听说过殿下与谁走得近,旁宗的公子小姐毕竟总在封地。”

    那倒也是。姬岑手上用了些力,紧紧攥住项链。

    五千里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娰泽若有所感。

    又接连几个时辰匆匆赶路,入夜后,总算在子时前赶到了天水郡,姬岑已经快累得散架了。

    给当地府尹打了招呼,姬岑去了安排的住宿地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由府尹领着去了别庄地点。

    别庄在天水郡一处村庄里,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一阵阵鸟啼悦耳清脆,小绿飞得也自在。

    开门的是一位老人,皱纹虽然爬了满脸,但背还直,精神矍铄。

    “殿下,请进,我便是任府曾经的管家,任从林。”

    姬岑带了李亲卫进正厅,在上首一侧坐下。

    “殿下,用茶吧。”

    姬岑浅啜一口,茶叶是今年新茶,茶水温热,甚是清香,一口便唇齿留芳。

    正厅内东西修整得朴素,姬岑来时便留意到,别庄这一片农田不少,也有人耕种打理。看来这任管家身体不错。

    “管家应当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殿下,这是自然。老身是任府远房亲戚,几十年前就在任府当管家了。衣娘和景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还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姬岑与这位老者对视。他的神色好像很平静,但又那么肃穆,苍老的双眼仍然有清澈的目光,隐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姬岑突然相信,眼前的老管家,可能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你说,衣娘和任大人是你看着长大的。”

    “没错。但是,不止他们两人。殿下,我想我也可以说,幸亏您来了,我也有机会说出口—”

    “申致远,何尝不是我看着长大呢?”

    姬岑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开始战栗。好像有什么一瞬间划过了她的脑海,但又触之即走。

    面前,任从林开口,徐徐道出了多年前的故事。

    “约莫八年前,那时,衣娘和景成都还是府里的公子小姐,衣娘父母是任老家主和夫人的故人,因此衣娘保留了自己姓氏,在府中被当做亲女儿一般养大。衣娘能干,比她哥哥更会管账、做生意,老实说,两个孩子里,连我这个管家都更喜欢她一些。

    “殿下,你也知道,老大人这么安排,多半也是想两个孩子长大成亲。可是,衣娘小时候和景成虽算得上亲厚,男女之情却是说不上的。

    “我们曾经住在长安城一隅,那时任家只经商,生意也还没有后面十几年规模大。我们住的巷子里,还有一户人家。”

    姬岑了然:“申家。”

    “对。不过殿下也猜得到,不是申家整个家族,他们本家在雍州汉川,致远这一家子人原本是旁宗。十四年前,申致远跟着父母来了长安,就住在我们家对面。后来他们回了雍州,我托人打听过,听说致远成了同辈里最有出息的那个。

    李亲卫很没眼力地小声接话:“最有出息的,把小时候的伙伴杀了,还揣着头跑了。”

    没想到任管家耳力还未退化,听到他如此讲话立刻激动,站起来提高音量说:“殿下,一定有隐情啊!致远怎么会杀景成呢?”

    姬岑倒是很平静,说:“衣娘年少时是不是喜欢的是申致远?”

    任管家一下子坐回去,显得有些颓唐。半晌,老人叹口气,继续说:“是。不过景成这孩子好像不大介意。他是真的就把衣娘当普通妹妹,而且少年人大了,老实说我这把老骨头实在不知道大少爷成天在做什么。”

    李亲卫不解:“既然大家都看出他们无情了,为何还要强行促成这桩婚事?”

    姬岑替任管家回答了:“想来两家就算有生意往来,父母辈也并不相熟。任家老家主既然希望衣娘同任大人结婚,便不会在乎那些没什么实际的儿女私情。偏偏这三个又都不是什么爱反抗的性子吧。当然,我猜的。”

    任管家百感交集:“正是如此。我离开家中来这里养老已经三年了,常常想起旧时他们三人一起玩闹的样子。致远爬到树上敲果子,衣娘在树下兜着裙子接,景成不说话,一个人在旁边石桌处读书,但时不时看看衣娘,确认她没被致远砸着。那是八年前的秋天,我还能记得长安满城的秋色……可惜没多久后致远他们就走了。”

    八年前……原来是我六岁那年吗?姬岑失神地想着,直到旁边侍从提醒才回过神来。

    “您继续说。那之后,你知道任景成没有和申致远断开联系吗?”

    任管家点头:“景成大约三年前去过雍州吧?正是我刚要养老的时候,我想他应当是要找致远的……”

    不知为何,姬岑不忍再听下去,打断他,说:“我再问一个最后问题。申致远同衣娘和任大人中的谁更亲厚?”

    “想来,应当是衣娘……致远那孩子心胸虽豁达,但到底景成他……”

    姬岑站起来,慢慢开口:“管家,申致远如今心性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这三人对彼此的心,到底还存在与否呢?你说有隐情,隐情又到底在何处?

    “若是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之人要为了父母之命嫁于给不了她幸福的男人,我就算不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至少不应该把她的生活搅得地覆天翻,不对吗?”

    任管家呆呆地与年轻姑娘的视线对视……良久,他流着泪喊:

    “可你们怎么知道死的人就是我们景成啊!!!!!!致远怎么会这样做,我不明白……”

    李亲卫插嘴:“衣娘都已经辨认过任大人背上胎记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雷同。”

    !

    刹那间,老人跳起来,大喊,又哭又笑地说:“不可能!!我们少爷背上根本没有胎记!”

    姬岑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把他猛地按回座位:“你说什么!”

    死者,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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