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深处(四)

    午时一刻,姬岑才软绵绵地坐起来。

    她睡得也真是沉,姒泽早把小绿抓起来玩儿了。奈何怎么逼他小绿也是小鸟大小,除了直接变回原形,长不大。校场里姒泽闭着嘴怕出声吵醒姬岑,只有小绿艰难扑腾的声音。

    这场面也实在滑稽,姬岑没忍住笑起来。

    今日阳光暖融融的,姬岑一张小脸睡成粉色,看得人想捏她脸颊肉。姒泽回头看见她醒了,也笑起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姬岑摸摸自己发热的脸蛋,很不好意思:“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好久,少康你可以叫醒我的。”

    这边姒泽一把抓住小绿的爪子,蓐了一把蓬松的绒毛,把他放到肩膀上。一边往亭子里走,一边说:“睡呗。早上也没什么要紧事,正好天气好在外面睡还能透气呢。”看她坐着懒得动,又挑起眉毛,说道:“不射箭啦?”

    “稍等稍等!”

    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收拾了,姬岑这才拿着弓跑到射箭的区域。环视一圈她却并没有拉弓,反而回头对姒泽笑着说:

    “少康你站那边帮我弄个活靶儿罢!随便抛个什么物件儿,抛高点。”

    姒泽应声,跑到百尺开外一棵树旁,没招呼一声,倏然抛了只木鸟上去!

    箭迎风而来,双眼还没看清,就传来物品碎裂的声音。

    木鸟被死死钉在树桩上,那箭头完全没入了树干内,周围全是裂痕。箭矢射穿木鸟的地方,正是一只翅膀根处。

    姒泽凑去细细看了,视线完全凝在箭上。

    好一会儿他才走回来,认真地说:“直击关键,但又留了活口。你要是真想弄死谁,几十米内他没有活路。”

    姬岑不甚在意:“那也得没什么遮挡,而且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弄死谁。”

    觉得他今天同自己说话亲近了不少,姬岑干脆邀请他:“少康,午膳你同我一起去我阿娘那里用吧,有很多好吃的!咱们三个人吃也能少浪费点粮食呢。”

    姒泽心道你怎么不叫哥哥了,口上答:“好啊。不过恐怕也就这两天能去主君那里蹭饭吃了,主君说最近给我安一份差事,约莫就在这几日。”

    姬岑觉得很奇怪:“这么着急?你知道这儿官制么?”

    姒泽点头:“几个州都差不多的吧。”

    姬岑摇头:“想来阿娘给你安的差事原本是有些特殊的。这么快就下来了可能是有些情况。”

    “午膳时再说吧。”

    主殿后室。

    三人一张桌子上用饭,小绿在一边嘁嘁喳喳地吃油爆小虫吃得甚香,看得姬岑颇为心动,心想尚食局的厨娘姐姐们真厉害,虫子都炸这么香。

    午膳倒也没太铺张,姬晏和姒泽吃饭完全没有偏好,厨子的菜式一般都紧着小主子的口味。桌上一份虾炙,一盘干烹牛肠,一道青鱼烩;那叠乳酪软糯弹牙,撒的桂花酱清甜可口,正是姬岑心头爱。

    三人面前都摆了一道小馄饨,用乳白色的高汤浇到小葱和造型似花的小馄饨上,热气腾腾,香气逼人。

    两个年轻人胃口都不错,姬晏看他们吃得香自己心里也舒坦。慢慢吃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岑岑,你带着姒泽一同帮我查个案子。”

    姬岑嘴里叼着一条乳酪,开不了口,疑惑地看着母亲。

    “一般案子自然不让你俩去。这案子有些怪,而且涉及到官员,又牵扯到别处——

    “梁州,汉川郡。”

    姬岑瞬间把乳酪吞了下去。姒泽见她反应这么大知道是有些严重,还没开口,姬岑跟他解释:“梁州小动作这些年越来越多了,细作一年多过一年。”

    姬晏看她认真起来,便解释:“前日,四月初五,新上任的大理寺正死了,死得蹊跷,从上任到死前的行迹也颇古怪。暂且瞒了下来,故而你们不知道。”

    这就难怪让他俩上了。原本负责审案的都死了,这案子其他大理寺的官员想必觉得甚是棘手。若是冲着大理寺,难免觉得胆怯。

    “岑岑,这几日你课业便停一停。这事若真是涉及到别州,你自然比大理寺的人更有轻重。”

    理是这个理,但是……姬岑向母亲示意姒泽的方向。

    姒泽会意:“主君,若真是这种事务,虽说我立场本就单纯,且来这里就是为了……”

    “无妨,”姬晏冲他点头,“原本也打算让你去暗卫,正好适合你。不过你可先同岑岑一起料理完这件事,自己再来同我说主意。”

    “那么下午,我就先同姒泽去问清楚情况。”

    下午。

    姬岑坐在公堂主位上,姒泽坐在侧面,两人都觉得十分头大。

    大理寺正任景成四月初五就死在城南的一间酒楼,死的时候头也没了,如今已是四月初七。

    整整一日有余,除了知道任景成不是自己砍自己的头,大理寺的这些人几乎什么也没审出来。甚至连个找头的悬赏公告也没贴一张!

    堂下坐的正是任景成过门才一年的妻子,衣娘。这会儿人已经冷静下来,脸上仍有泪痕。

    大理寺正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官职。一旁的大理寺卿自知理亏,很小心翼翼地和姬岑解释情况:“任景成那日正是休沐。衣娘说,他那日白天就出了门,说是同汉川郡来的朋友一同小聚,晚间并未回来。城南吟风阁发现死了人,怕自己惹上事,先秘密报了官府,这才对上。”

    姒泽问道:“既然无头,你们怎么在联系上衣娘前确定死的是任景成?”

    大理寺卿答道:“任景成那日穿着绿色长衫,又是吟风阁常客,店家自然记得。”

    姬岑有些来火:“尸体让衣娘认过么?”

    “认过认过。任景成后背上有块胎记,衣娘确认过的。”

    姬岑皱眉。又问衣娘:“那个朋友你认得吗?”

    衣娘柔柔弱弱地开口:“认……认识。叫申致远,他好像在梁州汉川郡经商。不过我没见过。”

    “这人已经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店里的人也问过话,说是只看见些人影,没看清人脸行踪。”

    这答案实在含糊又混账。姒泽看姬岑真的有些生气了,开口说:“大人可觉得有些怪?吟风阁内死了人,店家怎么会自己就能先瞒下来,不给客人知道呢?店内人多眼杂,目击的人真就一个也没有?大人再想,店家既然能记得任大人,为何对同行之人没有印象?做生意的人既然怕惹祸上身,这些东西不问清楚他自然也就含混过去了。”

    大理寺卿原也不是草包,知道少君嫌弃这办案进度,这位同路的宗族子弟是帮了自己,若少君再自己指点几句怕真是要发怒了。

    姬岑冷着脸:“大人,刚才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今天,再派人去问话。多带点人,吓一下店主,吟风阁的常客也要问。这桩案子现在虽是我在办,但是不要外传。不过,毕竟是我主事,责任自然在我身上,母亲已经派了人确保主要官员的安全,既然如此,我不喜欢手底下人指使不动,你明白我意思吧?”

    大理寺卿连应“明白的”。

    顿了一下,姬岑又说:“和我同来的公子是宗族子弟,同我一块儿料理这件事。他说话也管用,寻常要求你们照做就是。”

    姒泽一怔,没想到她气头上还想得到自己。

    姬岑起身:“你们马上就去。还有,调查任景成平日活动,申致远怎么认识的任景成,申致远又是为什么来雍州。申致远一个大活人,还是外地人,在城中怎会没有留下痕迹?

    “我们不便联系梁州任何城池,需得在雍州境内先入手。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个劳什子申致远到底是个什么人,任景成找他又是有什么鬼名堂。衣娘也想想近日任景成在家中可说过些什么。

    “你们说任景成近日确实反常,关于这点,我手里头还有一些思路。且,寻头颅这事,我们来办。”

    出了大理寺,姒泽说:“很古怪。”

    “对。你记得大理寺卿怎么说任景成的么?”

    “自然记得。任景成上任不过十来天,和大家都不算太熟,却经常要干些自己分内之外的事,一次两次是好心,久了大家都暗暗觉得,他一个大理寺正难道不知道大理寺分工?”

    “还有衣娘。”

    姒泽没明白:“衣娘怎么了吗?”

    想了想,姬岑很认真地告诉他:“少康哥哥,人很复杂的。尤其夫妻,既熟悉又陌生。毕竟涉及到人的家庭了,这些部分你往后处世也可多观察观察。”

    姒泽有点懂她的意思了,就仔细听她怎么说——

    “衣娘和任景成成婚刚刚一载,又没孩子,放在寻常家庭里,大多感情都不错。任景成既无妾室,衣娘容貌又美,可是对这个夫君平日里干什么,衣娘却好像无所察觉,夫君夜不归宿,但她好像并不惊讶。你看衣娘,她的悲伤你觉得真实吗?”

    姒泽点头:“她看着整个人都十分消沉。”

    姬岑道:“所以,这便更奇怪。不过我们先去驿馆,正好我带你认识人。”

    正是下午,气温虽不高,不过太阳倒是有些晃眼睛。姒泽看到路旁摊贩有卖伞的,很快去掏钱买了一把撑着,一会儿又手快地买了两杯甜汤来。姬岑看他忙活,心里顿时也不那么烦了。她本来爱吃甜的,毕竟十四岁,凉丝丝的饮料入喉,心情便大好。

    姒泽打算换个称呼,假装自然地问她:“阿岑,你不用遮一下什么的让人不知道你今天出门吗?”

    姬岑浑然不觉:“没事,就是因为带着你,你又是新面孔,大家才更觉得可能是我和年纪相仿的宗族子弟同游。我们又没去吟风阁,问题不大的。”

    她戏谑地说:“毕竟除了大理寺那些经常被我训的,大部分人不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通天的能耐,哪怕这是身为女子的主君钦定的储君,哪怕他们知道这个小姑娘有一手好箭术。”

    姒泽现在听这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但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阿岑,我们认识才两日不到,但是我知道他们那么想你实在肤浅。”

    “没事,别往心里去!少康,一会儿我带你见我的朋友,己妍,己二娘。她其实是族长独女,不过有个姐姐早夭,所以还是排老二。己家族长在朝堂里管的是水路,尤其是长安这边的水运。从汉川郡到长安走水路常见,这事儿还是找管事儿的最靠谱。”

    “比你大一点么?”

    “哈哈哈哈说起年龄,她十七,你跟我都能一同喊姐姐了!不过还是喊二娘吧。”

    两人到了驿馆,托侍从传了话,己妍笑容满面地飞奔出来,不过看到姒泽的瞬间,生生刹住脚步,努力做出一个冷静的表情。

    姬岑:“……”

    其实姒泽心里很是紧张,看着也拘束。青州所谓宗族本就是为了和人族相近设立的管理形式,方便化了形的妖抱团取暖,他从小独自长大,也没有真正的同类,其实没有什么宗族、家庭、手足的概念。他听姬岑说哥哥姐姐的东西其实都很陌生,姬岑是他刚认下的妹妹,但其实“妹妹”这个称呼可有可无。

    因为对他来说,姬岑就是姬岑,是他化形六年来第一个真正的伙伴。与其说他是喜欢有个年纪小的“妹妹”,不如说是他真心想要对姬岑好。

    可面前的是真正的人类,又和姬岑关系亲密,他心中难免认生不安。

    然后他胳膊就被拽住了。

    “二娘!这是我哥哥,青州来的,叫姒泽,比你小一岁,你和我一起叫他以后分宗的姓少康就好啦!怎么样,是不是万里挑一的俊?”

    好大的信息量,小岑好突然的新哥哥。

    己妍震撼无言。

    姒泽也浑身僵住地立在了原地,由姬岑贴着自己,像炫耀自己的宝物一般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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