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陈见山回了班上，王杨平“哎呦”一声，轻声说：“我的天爷呀，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你这一遭出名了不？”
“你自己看看论坛和校友群吧。”王杨平一声长叹，“你以为你是帮了姜妗吗？你只会让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陈见山问：“为什么？”
“之前帮姜妗的人被孤立的被孤立，被嘲笑的被嘲笑。”王杨平说，“他们肯定不敢说你什么，也不敢孤立你，所以他们只能去找姜妗的麻烦了。”
陈见山撑着头看向对面七班，他眼神飘忽，像在想什么。
他忽然问王杨平：“你知道何夜吗？”
“何夜？”王杨平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被她沾上，她就是一疯子。”
陈见山没再回应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杨平知道他心里又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也懒得问，他知道，他算盘打好了，就会去做的。
果然，第二天陈见山就给他吃了一大惊——
他开始频繁往七班跑，几乎是每节课下课都去。
每次下课铃一响，陈见山就准时起身出教室门，王杨平也是在这时开始一遍对着前桌摇头一边跟他说：“疯子，全是疯子，为爱发疯，疯了疯了。”
前桌看着王杨平神神叨叨的，一脸的惊恐，悄悄跟同桌说：“他说谁疯了？他自己吗？”
同桌：“不知道，别理他吧，疯疯癫癫的。”
陈见山到教室门口时，姜妗正巧抬头看向门口，她瞳孔微怔，跑到教室外面。
“你怎么来了？”姜妗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陈见山说，“我就是想来找你啊，怎么，不许？”
“你找我干吗啊，这离得这么远，你来回跑多麻烦。”
“不麻烦。”
陈见山把手里的草莓牛奶递给她：“给你的。”
姜妗伸手接过：“你就来给我送草莓牛奶？”
“对。”陈见山说，“下节课我来给你送巧克力。”
“啊？”姜妗一脸问号地看着他，“你脑子没坏吧？”
“快月考了，姜妗。”
陈见山沉默了半晌，他说：“我们说好的，我不想你出事。”
他这样说，姜妗便明白了。他是怕何夜再来找她的麻烦。姜妗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塞进一罐子蜜糖。
“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姜妗从不食言。”姜妗说，“但你也没必要每节课下课都来啊，也会耽误你上课，我不想你因为我影响到自己的学习。”
“你上午挑个时间来一次，下午再挑个时间来一次，你看可以吗？这样你安心，我也舒心。”姜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陈见山认可了她的提议。
接下来的一周，陈见山每天都会去七班两次，晚上也会先送姜妗回家。
姜妗也逐渐习惯了身边有陈见山的存在，她开始期待他来教室找她。她会提前想，今天陈见山会给她带什么东西。
有时候是一瓶牛奶和一块巧克力，有时候是牛肉脯和猪肉干，陈见山每次给她送东西时都会叮嘱她记得全部吃完，不要浪费粮食。
他说：“你太瘦了，吃胖点好。”
姜妗也真的每次都会全部吃完，可她其实不爱吃零食。
晚上陈见山也会在教学楼下等她。
二班离楼梯近，陈见山下课每次都很快就下楼了，随后便站在楼梯口等姜妗。自从上次姜妗让他到她身边，他就再也没跟在她身后过，都是和她肩并肩一起走。把姜妗送回家，看着她安全上楼，自己再踩着微弱的路灯光回家。
可他们明明不顺路。
姜妗分明清楚，陈见山只会是自己人生中的一道风景，她只能欣赏，但却得不到，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万一呢？
万一这道风景，愿意为她停留呢。
姜妗凭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贪恋着陈见山对她的好。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的生活永远停留在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月考踩着九月的尾巴来了。
姜妗不想让陈见山失望，考前两天回家还加了个班，每天顶着黑眼圈去上学。陈见山去找她时看见她乌青的眼睛和垂到脸上的眼袋，轻微叹气：“这一次没考好没有关系的，身体最重要。”
“好。”姜妗答应着他，但是还是会熬夜复习。
她其实很聪明，底子也好，之前学的东西复习一下她就差不多都会了。只不过她总是不在学校，落下了很多课，要把之前学的都补回来。
考试那天，姜妗坐在考场上时，还有种不真实感。她太久太久没有坐在考场里，完整地考过一场考试，她手心里冒汗，有些紧张。
考前黎初特意来找过她，她知道姜妗太久没有考试肯定会紧张，她伸手抱抱她：“没事，你，可以。”
姜妗被黎初抱住时，眼眶没出息地红了。
黎初是她这么些年来，最好的朋友。
陈见山也来过一次，他照例送了一瓶牛奶：“你考试就别喝了，考完再喝，你本来就紧张，等会儿更想上厕所了。”
“谁紧张了！”姜妗反驳道。
陈见山笑笑：“你咯。”
七班的人看见姜妗要去考试，惊讶程度不亚于火星撞地球。也有人在背地里打赌，姜妗能考多少分，能在理科排多少名。
高三理科总共六百名学生，从前第一名是二班的班长，他考过的最高分也才588。
于是有人在学校论坛说：“不是你们还真赌啊，我觉得姜妗能坚持到考完就不错了。”
有人附和道：“我也觉得。”
“那可说不定，之前不也有人说姜妗来上学坚持不了多久吗，可这都一个月了。”又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附议，我觉得她能考完，而且能考三百分。”
“三百分？”
“怎么了？楼上觉得高了吗？”
“少了，你们怕是不知道，姜妗初中成绩可是数一数二的，我赌她能上四百五。”
最后一条回复在考试前一分钟，并没有人看到。
姜妗也并不知道论坛上在热火朝天地谈论自己考试的事情，她一心只等着考试，她想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最后一场化学考试结束，回到班里，才有人看到论坛的最后一条回复。七班班级里议论声四起，没有一个人相信姜妗曾经是成绩数一数二的好学生。
姜妗不太在意他们在讨论什么，她这几年早就学会了自我保护，不听不看不问，她就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她收拾东西准备换座位。
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次月考完了换一次座位。姜妗的座位从离后门最远的最后一排换到了离门最近的最后一排。
依旧是靠窗的。
姜妗沉默着把自己的书包和书本放到门口旁边的座位上，开始翻出今天的月考试卷开始对答案。
每科科代表在考完后都会把选择题、填空题以及大题的最终推算过程誊抄在黑板上。姜妗先从语文答案开始对。
语文主观题特别多，她只能对选择题答案，最后的估分并不太理想。姜妗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接着对下面的答案。
对完答案，姜妗估算了一下，总分大概在410左右。
太低了。
姜妗看着月考试卷上一片红色的笔迹出神。
这个分放在七班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七班平均分才360左右。可是对姜妗自己来说，这点分，太低了。
低到她没办法对陈见山说出口。
晚上回家时，陈见山见她闷闷不乐的，问她：“考得不好吗？”
姜妗摇头：“不算好，也不算差。”
陈见山侧过头看她，姜妗一脸沮丧，睫毛忽颤，她抿了抿嘴说：“在我们班，应该算还不错的了。”
“那就很好啊。”陈见山说，“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姜妗低着头，喃喃道：“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好。”
陈见山停下脚步，姜妗也跟着他停下。
“姜妗，你学习、考试，不是为了我。”陈见山柔声说，初秋的风还有些燥热，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你很久没有好好学，你认认真真上课、考试，考得比班上大部分人都要好，你就已经很厉害了。”
“你超越了从前的自己，不是吗？”
“我劝你回来读书学习，不是想让你因为我改变你自己，而是你打心底里想要摆脱从前的自己，往上走去，这是我帮你的意义。”
“姜妗，你明白吗？”
陈见山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少女，比起他第一次见她，身上多出了几分柔和，也开始流露出自己的一些情感，不再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
他这才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他遇见了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他想伸手救她出泥沼。
“我知道。”姜妗说，“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这么好，我想做得更好一点。”
“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陈见山的话混着风响传进她耳朵里，她似乎又闻到了清新的皂角味，这是姜妗最想保留下来的一刻。
她会用余生去怀念。
姜妗那晚睡得异常香甜，或许是终于考完，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又或许是因为陈见山说，在他眼里，她是最好的。
一中月考成绩出得特别快，一般不出意外都是隔日出。姜妗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紧张了，她虽然估分是410样子，但实际上是多还是少，姜妗也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
姜妗刚到班里坐定，就看见大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姜妗多少分？你说多少？”姜妗听到前面的人在说话。
“436，千真万确，我刚刚去办公室看的。”
姜妗听到“436”时自己也有些震惊，比她预估的最高分还要高十分。
她很满意了。
七班班主任也相当震惊，她带这个班三年了，头一回，看到姜妗来考试，还考了436。再高五十分，她都可以进二班了。
上课的时候，班主任也有意无意地多关注了一下姜妗。她发现姜妗上课很认真，笔迹也全部都记全了，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或许是一匹黑马。
两节英语课结束，姜妗困得趴在桌子上头都抬不起来。
她最讨厌英语课了，枯燥得很，班主任一直讲她听不太懂的语法，比语文课的文言文还晦涩。
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姜妗感觉到有人在碰她，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她睁开眼时看见陈见山站在窗户边上，给她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陈见山原本是想来问她成绩的，可是没想到她睡着了，就给她站在窗户边挡着光。他看着姜妗眼下的乌青，不难想象出她为了这次月考花了多少心思。
姜妗睁开眼，见是他，问：“怎么了？”
陈见山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没事，睡吧。”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有半个小时时间，姜妗睡了多久，陈见山就在窗边给她挡了多久光。
姜妗被上课铃吵醒时，陈见山只留给了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桌子上放着一瓶牛奶，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辛苦了，超级厉害的小姜同学。”
陈见山的字很好看，遒劲有力。
短短一行字，姜妗看了许久，她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把纸条仔细收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