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姜妗难得地，一连两周都没有请过假。七班的人都有点难以置信，每天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看最后一排靠窗的姜妗有没有来上课。
可她每天都来了。
而且七班的人发现了姜妗来的这两周，每天都会很有规律地去走廊上转一圈。有时候是第二节课下课，有时候是早自习下课，每天都固定在同一个地方，站五分钟，她就会回教室。
大家都怀揣着疑惑，但也没有人敢真的去问姜妗原因。
姜妗自己都觉得挺荒谬的，她居然真的一连两周都乖乖地来上学了，也认认真真听课了。她甚至每天都会在走廊上站五分钟，让对面教室的人看见，她来上课了。
七月半上完山那天，陈见山送姜妗回家，到家门口时他很难得神色正经地看着她。
陈见山说：“姜妗，明天开始好好上课吧。”
“你坚持半个月，到月考，看看你认真学习的结果怎么样。”他看着姜妗，眼里看不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神情，“我希望你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陵县，逃离这些伤害你的人和事。”
姜妗抿了抿唇，像是在认真思考陈见山的提议。
“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你的。”陈见山又继续说。
“好呀。”姜妗一口应下，“我就试试吧。”
陈见山肯定不知道，姜妗初中和高一刚开始的时候，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后来学校里开始传她的谣言，她便开始不去上课，不去考试。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把她当做了学习不好的学生。
“那你要说到做到。”陈见山说，“我在二班，就在你们教室对面，你如果来学校上课了，就每天在走廊上逛一圈，让我知道你来学校了，可以吗？”
陈见山说出这番话时，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他连忙说：“如果你不想也没有关系，是我太唐突了。”
“没关系。”姜妗缓声说，“我可以。”
姜妗知道，陈见山是在替她着想。她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悉心关心过了，她想试一试，试试能不能重新做回从前那个姜妗。
不让对她抱有期望的人失望，也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也不单单只是因为陈见山的提议，还有黎初的因素在里面。
她来上学的第一天，黎初就从楼下跑上来找过她一次。
“她们在班上说，你，来上学了。”黎初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话说得慢了点，但是不结巴了，“所以，我，上来，看看你。”
姜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可以啊小浣熊，说话流畅多了。”
“嗯！”黎初点头，羞赧地笑了笑，“多亏了，你。”
让她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讲清楚的主意，是姜妗给她出的。
“姜妗，你，好好学习。”黎初说，“我，也是，我们一起，加油。”
姜妗不知怎的鼻头酸了酸，她答应她：“好，我们一起加油。”
后来黎初时不时会上来找她，给她送些小零食。七班的人看见黎初，有时候也会议论，但是不敢让姜妗听见。
没多久，就开始有“黎初小结巴和姜妗倒霉鬼是好朋友”这种话传出来。
姜妗从前听到这种流言都装若无其事，是因为那些话只针对她自己，可如今带上了黎初，她难免会有些觉得对不起黎初，甚至有好几次想开口发声，但都被黎初拦下来了。
“没事的，我，并不在意。”黎初对她笑，“就算我不来找你，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说我的。”
姜妗听完黎初这番话，反而更难受，她只能低声说：“对不起，都怪我连累你了。”
“我们，是，朋友。”黎初突然提高了音量，“不说，对不起。”
朋友之间，不说对不起。
姜妗笑了：“好，我们是朋友，不说对不起。”
陈见山每天透过窗子看对面的教室，看到姜妗来上学了，他便舒心一笑，自己也认真听课。
王杨平好几次都觉得陈见山有点怪怪的，每天下课都会自己突然笑起来。于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开始关注陈见山笑之前的举动。
这天终于被他发现了。
第二节课下课铃一响，王杨平便看见陈见山一直盯着对面七班的走廊上看。于是他顺着陈见山的视线望过去，这一望便不得了，王杨平惊呼一声：“卧槽——”
陈见山被自己身后这一声惊吼吓得不轻，他回头看着王杨平：“你干什么呢？”
“陈见山你......”王杨平指着他，又指了指窗外对面的七班，欲言又止道，“你是在看，姜妗？”
陈见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怎么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杨平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啊，你跟她，两个世界的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你图啥啊？”
“不图什么。”陈见山又回过头看向七班门口的姜妗，姜妗正好抬头，看向他这个方向，可是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姜妗的眼神到底落在哪里。
“我就是觉得，她应该过得好。”陈见山想了想，又对王杨平说，“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在意一个人，还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
王杨平也难得地沉默了，没有出言再阻止他。
在上课铃响的前一秒，王杨平开口了。
“陈见山，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公子哥。”王杨平说，“你在意一个人，居然不图她什么，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你还每天透过窗子看月亮。”
王杨平说，姜妗是他的月亮。后来他也不再提姜妗的名字，都是说“你的月亮”。
第三节课下课，王杨平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是用跑的。他一个趔趄摔进教室里，又踉踉跄跄地回到座位上。
“陈见山。”王杨平气喘吁吁地说，“我刚刚上厕所，听到有人在说你的月亮。”
陈见山从眼前的物理题里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她什么时候跟黎初玩的啊？”王杨平说，“黎初在高二处境跟她差不多，我刚刚听说她被锁在杂物间了。”
陈见山放下笔：“她们关系很好吗？”
“我目前打听到的是这样的，很好。”
王杨平话还没说完，陈见山就起身出了教室。
“哎——”
他赶紧跟着陈见山出去，只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在拐角处消失。王杨平叹了口气，看着陈见山走到对面七班，他才摇了摇头念念叨叨：“情字何解，情字何解啊。”
陈见山往高二杂物间跑，正巧碰见上完厕所的姜妗。姜妗看他急急忙忙地往高二跑，“诶”了一声。陈见山听到姜妗的声音，才看到她就在旁边。
姜妗看陈见山停下了脚步，问他：“你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呢？”
他犹豫了一下，对她说：“去找黎初。”
姜妗听到这话，神色立马变了：“黎初怎么了？”
“被锁在高二杂物间了。”
姜妗一听转身就和陈见山一起往杂物间跑去，她心里尤为不安，她怕黎初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受到伤害。
姜妗和陈见山到达高二杂物间的时候，何夜一群人正站在门口。
“小结巴，你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再说一句姜妗没何夜好，我就放你出来，怎么样？”何夜摇晃着钥匙，对着门里面的黎初说。
“不，不可能，你，没有姜妗好。”黎初倔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何夜，你把门打开！”姜妗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吼道。
何夜似乎是被吓到了，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她看着眼前带着怒意的姜妗，不知为何，心底里生出一种惧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妗。
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挑衅地说：“那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请你教导室走一趟。”陈见山跟在姜妗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对着何夜说。
“怎么又是你？”何夜认出来陈见山是那天在胡同里带走姜妗的人，“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说呢，你又要多管闲事？”
“姜妗，你真是好本事。”何夜又对着姜妗说，“以为现在有人替你撑腰了，是吗？”
“跟他没关系，跟黎初也没关系，你对我有什么怨气，你只管冲我来就是。”姜妗压了压心口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说，“你把黎初放出来，她胆小。”
何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她胆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保护她，可以。”
“你给我低头，道个歉，就说祁淮的事情，都是你的错。”
姜妗垂在腿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你不要太过分了。”陈见山蹙眉，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女生。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不讲道理又蛮横的人。
“好。”姜妗挡在陈见山身前，对何夜说，“我答应你，你先把黎初放出来。”
何夜把钥匙扔给旁边的女生，女生接了钥匙便去把杂物间的门打开。黎初从杂物间里出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姜妗。
刚刚她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姜妗......”黎初眼里满是担心。
“没事的。”姜妗给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冲她眨了眨眼。
“别在这里上演姐妹情深了，先把你答应我的事情做了。”何夜双手抱胸，一脸嫌弃地说。
姜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低头道歉，被陈见山拉住了。
她低头看向陈见山拉自己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关节泛白，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
刚刚姜妗挡在陈见山身前，他看着眼前穿着校服的姜妗，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宽大的校服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但是并不难看，她微黄的头发被她束起了一个马尾，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
她头扬起，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
陈见山低声笑了，姜妗并没有听到。
他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生挡在自己前面呢？
在姜妗准备给何夜道歉时，陈见山扣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姜妗只觉得鼻尖一股清新的皂角味萦绕，下一秒，她就被陈见山的身躯挡住了。
“道歉？”陈见山轻蔑地看着何夜，“为什么要受害者道歉？”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现在马上走。”陈见山顿了顿，“我说过我不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所以第二个选择是你跟我去教导室。”
“姐。”何夜旁边一个女生正刷着学校论坛，把自己看到的有关于陈见山的议论给何夜看。
她接过手机看，论坛新开了个帖子谈论陈见山的家世。有人说学校今年新建的几栋楼都是他家捐的，连校长都得给陈见山几分薄面。
何夜看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陈见山看出来了她的选择，他转头对姜妗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一起返回教学楼层，黎初怯生生地跟在姜妗身后。
“我不回教室了。”姜妗对陈见山说，“我带黎初去操场坐一坐，下节课再回去。”
“你先走吧，别耽误你上课了。”
陈见山没多言语，点头说：“那我走了。”
“诶——”姜妗又出声，陈见山停下脚步，看着她。
“谢谢你。”姜妗说，“帮了黎初，和我。”
陈见山摆摆手，没说话，快步上楼回了教室。
“走吧。”姜妗抱着黎初的胳膊，“先去小卖部给你压压惊。”
“好。”黎初笑眯眯地跟着姜妗往小卖部走。
两个人在小卖部买了两个可爱多，边吃边往操场走。
“刚刚何夜要你说我没她好，你怎么不说，你说了她不就放你出来了吗？”姜妗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坐在，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黎初坐过来。
黎初坐到她旁边，吃着可爱多说：“我，才不说，我从不，撒谎。”
黎初吃得脸鼓起来，像只松鼠，语气又格外地认真。
姜妗笑得开怀：“真可爱啊小黎初，那你不害怕吗，被锁在里面。”
“不怕。”她说，“一开始，会怕，后来，不怕了。”
说完，她怕姜妗没听明白，又接了一句：“不是，第一次，不是，因为你，不要自责。”
姜妗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说：“她们经常这样对你吗？”
“不经常。”黎初笑着摇头，“偶尔，没关系。”
姜妗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事，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你也要，姜妗，你也要，不受欺负。”黎初神色认真，看着她说。
姜妗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她可以帮黎初，却帮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