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妗晚上收拾了一下姜堂的遗物，用袋子装好。她看着姜堂床头柜上的相框，动了动脚，却始终没有把它拿起来收进袋子里。

    相框里装着一张不像全家福的全家福。

    照片上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和舅舅，还有她。

    姜堂不喜欢余尧，姜妗从小就清楚。姜堂比姜凌大十来岁，父母去世得早，长兄如父。所以在她出生时，姜堂便要求她跟着姜家姓，姜凌和余尧商量后，争取到了姜妗的姓氏。

    纵然姜堂在她父母都离世后开始酗酒，开始动手打她，姜妗也念在姜堂从小对她好，对妈妈好的情分上，不再怪他。

    姜妗走到卧室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照片，她垂下眼睛，轻轻地把门关上，落上了锁。

    这是她给姜堂留下的最后一点体面。

    就让他，永远以小时候的舅舅的模样，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吧。

    姜妗前一晚收拾到凌晨两三点，可早上还是六点多便醒了。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她也不贪睡，醒了就起来洗漱好给自己做早餐。

    等她吃完早餐准备出门时，已经将近八点钟了。

    姜妗看了一眼时钟，戴上鸭舌帽，从玄关处拿起帆布袋出了门。

    暑假已经临近末尾，可是她学费还没攒够。姜堂也突然出了意外，家里一切开销都需要她支付，她急需赚钱。她原本是在夜宵摊打工，只需要晚上去，可如今担子太重，她只能再多找几份兼职。陵县的平均工资不高，像她这种打暑假工的，工资更加低得超乎想象。

    姜妗刚走出家门，便看见隔壁家婶子摇着一把蒲扇坐在家门口嗑瓜子。她见姜妗出门，一脸的嫌弃，嘴里吐着瓜子壳：“呸呸呸——”

    姜妗压低了帽檐，快速走过她。

    “姜妗姐姐——”在樟树下玩小铲车的小孩看见姜妗，站在树下大声喊她。

    姜妗闻声看向他，朝他笑了笑。

    “哎哟喂小团子你玩你的，别跟别人套近乎。”嗑瓜子的婶子连忙对着小团子说，“等你妈妈来了，可小心你的皮。”

    姜妗没多言语，她抿抿唇，加快脚步离开了胡同。

    这些街坊邻居从前也不这样，甚至在姜堂喝醉酒打她时，团子妈妈还给她擦过药，隔壁婶子也帮她说过话。他们给过姜妗的好，姜妗都记得。只是人都有阴暗面，都有趋利避害的心，姜妗能理解他们的转变，并不埋怨他们。

    更何况，姜妗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她一开始会觉得恼怒，会反驳，可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越来越多，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她也逐渐接受了街坊邻居对她的谩骂和评价。

    姜妗想到这儿，没忍住摇头笑了笑。

    墙倒众人推。这便是她如今的生活。

    -

    姜妗到达兼职的KFC，换好制服走进服务台，和她共事的是她同一个高中的同学。

    姜妗看了一眼她的胸牌，叫黎初。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像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黎初偷偷瞄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一下，给她把位置腾了出来。

    “你好，我叫姜妗。”姜妗和她打了个招呼。

    “你……你好。”黎初结结巴巴地开口说，“我……我知道你，姜妗。”

    “你认识我？”姜妗刚问出这句话，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傻的。学校里关于她的谣言口口相传，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也多少听过一耳关于她的事情。

    黎初声音糯糯的：“我……我是高一十班的，我们班经常有人说起你，说……说你好看。”

    姜妗是高二七班的，她撇撇嘴：“我还真是出名啊。”

    “只说我好看吗？可不止吧。”她对黎初说，“你不讨厌我吗？”

    黎初摇头：“不讨厌你，他们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这句话她倒是说得顺畅。

    姜妗弯了弯唇，没作声。

    正巧这时候电脑上弹出一个外卖订单，两个人也就没有再聊下去。姜妗把小票打印出来，看了一眼顾客信息，收货人写着“拯救世界的迪迦”。她没忍住笑出声。

    黎初见她笑，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跟着她笑出了声。

    姜妗看了一眼收货人后面括号里写着“先生”，料想这位顾客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外卖平台才入驻陵县不久，接单骑手少之又少，KFC很多餐都是员工自己送，这也就是为什么KFC招这么多暑假工的原因。

    姜妗拎着迪迦的外卖，对黎初说：“我走了。”

    黎初冲她点了点头。

    姜妗看了眼地址，是本地平方单价最贵的小区，她没忍住“啧”了一声。

    她不由想到那位顾客的收货人名字，心道，这有钱少爷还挺中二的。

    不过十五分钟，她骑着小电驴到达小区门口。小区门禁森严，没有门卡不得入内。

    姜妗只好在小区门口给他打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拯救世界的迪迦先生吗？”电话拨通后，姜妗对着电话那边说，“您的外卖到了，请您到小区门口来取一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姜妗看着手里的手机，心想，这迪迦声音还怪好听的。

    不一会儿，从远处跑来一个人，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大裤衩，脚上那双白色球鞋白得有些亮眼。

    姜妗看清楚来人时愣了一下，对方也愣住了。

    陈见山看见小区门口的姜妗时，也有一丝震惊，他没想到是她来给他送外卖。

    “您好，您的餐。”姜妗率先恢复过来，带着礼貌的微笑，把手上的外卖递给他。

    陈见山接过外卖，轻声说：“多谢。”

    看着姜妗走后，陈见山才转身回家。

    他回头看姜妗骑着小电驴远去的背影，她很清瘦，发色偏黄，发丝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

    陈见山拿出手机，给宋泽发了条语音：“宋泽，你小子想拯救世界不必带上我，我没这么大理想抱负。”

    而后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远在千里之外的宋泽收到消息时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刚还给陈见山点KFC呢！

    “陈见山你太没良心了！”宋泽看着发出去的消息都没有回复，知道自己又被“免打扰”了，怒吼出声。

    姜妗回到店里，跟黎初一起忙着接待店里的客人，没心思去想刚刚碰见陈见山的事情了。

    到下午三点，姜妗下班准备去夜宵摊。她换衣服时问黎初：“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想起刚刚店长说黎初不会骑电动车，不让她送外卖。

    黎初摆摆手：“不……不用了，谢谢。”

    姜妗也没再多邀请，她换好衣服便离开了。

    姜妗骑着小电驴，吹着燥热的风，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黎初的名字。

    她把小电驴停在路边上，拿出手机，点进学校校友群，搜索“黎初”两个字。

    果然有。

    她点开，一条一条看下去。越往下看，她手指崩得越紧，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彻骨的凉。

    一开始是一条视频，黎初被锁在学校厕所里，拍视频的人一边对她进行言语羞辱，一边和同伴们说说笑笑。姜妗没有看完视频，她从始至终都是皱着眉头的。

    “哎呀这不是黎初吗？我们高一的小萝莉，可多追求者了。”

    “黎初是谁啊？”群里有人问。

    “高一十班的小结巴呀，可好玩了，她话都说不好一句。”

    “哈哈哈哈哈，她跟个傻子似的，上次我撞她她还跟我道歉。”

    ……

    姜妗退出界面，手心里都是冷汗。

    ——“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你，他们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姜妗扯出一个笑，她抬头看，阳光稀稀疏疏地透过树叶洒下来，她伸出手去挡，却好像怎么也挡不住，挡不住，可光，却又照不到她身上。

    她想起刚刚看的那条视频，隔着屏幕都好像能感受到黎初的无助。和黎初接触虽然不多，但姜妗觉得她是个挺和气的女孩子，没想到她也会遭受到排挤和欺负。

    只是因为她说话有些结巴吗？

    姜妗想了想，她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姜妗从黎初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黎初说不讨厌她。

    -

    姜妗赶到夜宵摊，因为黎初的事情耽误了她一些时间，她迟到了五分钟。原本老板娘要她四点到达，和她一起出摊，她四点零五才到，老板娘说要扣钱，姜妗应了，没敢反驳。

    她跟着老板娘一起忙活，摆好桌椅，架起锅，再把夜宵摊的灯牌打开。

    天这时已经有些暗了，老板娘把挂灯都开起来，才开口说：“歇歇吧。”

    姜妗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的黄昏格外好看，漫天漫天的橙色，是姜妗最喜欢的颜色。

    她突然望见一栋小楼，才发现那位“拯救世界的迪迦”所在的小区，离这儿不是很远。

    她这才想起自己和“迪迦”在小区门口见面时的场景。

    姜妗觉得他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穿得普普通通的。陈见山跑向她的时候额前碎发一晃一晃的，看到是她时眼里是藏不住的震惊，他那张脸，姜妗是赞叹的，确实无可挑剔。

    和她说话时，她还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皂角味，她很少在男生身上闻到这么清新好闻的味道。

    是个很干净的少年。

    想到这里，姜妗突然打住了自己的思绪。

    她不过才见过那人两次，她对这个男生，好像有点过分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