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日透过轻盈的织锦窗棂散在紫檀木桌角，为桌上白净的瓷瓶增添温度，瓷瓶中毫不意外是王都贵族家中常青不败的淡青雪兰。
郑严拿起桌边的铜剪，顺手将雪兰花丛中微不可察的那一片偏斜的叶子剪了下来。
阳光缓缓向西挪动，照射在他没有一丝褶皱的楼花袍上，他嘴角的淡笑和挺圆的肚子相得益彰，温和老实的气质一览无余。
轻盈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闲适。
郑严眉心微动，扔下铜剪坐到了书桌旁，在桌椅的嘎吱声中悠悠品了口茶才淡声道：“何事？”
“禀侯爷，明时南今日出城了。”
“哦？”郑严放下手中的瓷杯，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
下方的人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想来是怕完不成任务，所以干脆直接逃走了吧。”
“哼。”郑严笑了。
“蠢货！”他笑完之后，总结道。
“是的，她应该好好想办法完成侯爷你的任务，而不是临阵脱逃。”
“我说，你是蠢货。”郑严轻蔑抬起眼皮。
“你看她像是那种人吗？”
“她只有不知道天高地厚，和她那个贱种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他说完这些，气顺了。
重新心平气和道：“你们今日早些去吧。”
“是。”
......
“时间怎么就提前了？”喧闹的人群都掩盖不住坊监的惊讶，他搓了下手指，有些神思不定。
“怎么，你要质疑侯爷的决定吗？”对面之人不悦。
坊监闻言，赶紧行了个赔罪礼，惶恐道：“下官岂敢忤逆侍郎大人？！！”
“只是下官怕任务没完成，误了大人的正事，连累大人被圣上责怪。”
他的奉承，对面之人见怪不怪。自从大人一举封侯后，多的是人这般为大人鞠躬尽瘁。
所以他只是语含得意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措辞模糊，也不打算详细解释，这叫坊监焦躁不已。
若是不弄清楚事情原委，要是哪日自己也得罪了侯爷，岂不是会尸骨无存？
他想了又想，咬牙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子，推到桌子上。
对面之人撇了桌子一眼，明知故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要摆谱，坊监也无可奈何，他只是赔笑道：“大人英明神武，能轻易堪破侯爷的所思所想。”
“小人也想得大人几句指点，免得做错了事，惹得侯爷厌烦。”
他说完，又把金子往外侧推了推。
被他奉承得还算顺心，对面人随意捏起金子丢在袖子里。
他拱了拱手说道：“侯爷料事如神，算无遗漏。”
“他早就知道你们武器坊这些人不中用，肯定不能造出两千柄滑鹰弩来。”
“所以啊，一早就给圣上报的是五百柄。”
他说完，有些得意地咪咪眼，仿佛自己说了什么绝妙的事情。
“这...”坊监大惊！
他是知道明时南为这两千柄柄滑鹰弩百般奔波。
今早他还听原铄那个小子嘟囔着明时南要去犯险。
没想到事实真相竟是这般！
他只惊了一瞬，随即就把情绪收敛起来。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坊监，背靠侍郎大人生存。
其他人的死活跟他关系不大。
他是有几分欣赏明时南的。
对方脾性不错，又有奇才，要是有人抬举，早晚都会青云直上。
可惜她哥哥竟是林念。
“唉。”坊监在心里摇了摇头，随即就把难得生出的几分惋惜尽数抛诸脑后。
“倒是下官短见了，不识侯爷计谋。”他照例推崇几句，随即迫不及待进入正题。
“那今日.......”他心情有些忐忑地问出声。
今日是约定好上缴两千柄滑鹰弩的日子。
不过，依照惯例来说，该是申时以后上头才会派人过来。
此刻不过辰时，这人就过来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变数。
“此刻你就去把两千柄滑鹰弩收了吧。”对方轻描淡写道。
“哦，还有，把那几个刺头处理了，侯爷看得心烦。”
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口饮尽桌上的凉茶提步离开，独留坊监在原地心惊。
侯爷竟然要对原铄下手？！！
这比处理了明时南还要令他不可思议。
要知道，原铄虽然不算什么，那是他们自己没出息。
原家可是铁匠世家，世代服务于安国，曾经为安国制出过无数神兵利器，原铄的曾祖父还在世时，那可是要让当时的安国国主礼让三分的人物。
如今原家虽然没落了，但原因是什么，这王都谁人不知啊？
侯爷竟然要处理了原铄，这不得不让坊监感到棘手。
安国和启国的战士将至，正值王庭用人之际。
到时东窗事发，圣上问起来，侯爷可能没什么，他就要完蛋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侯爷的命令要是拒不执行，他还不用等到圣上责怪，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坊监索然起身。
该做的还得做，他不想做一个枉死的好人。
......
“哗啦啦”一声，一桶箭矢倾倒下来。
和旁边小山一样的木弩比起来，不值一提。
原铄愁眉苦脸地蹲坐在一旁：“这才一千五百个，剩下的从哪儿弄来啊？”
原粟站起来用笔记录数据。
“大人会有办法的。”
“可这都最后一天了，能有什么办法一下子造那么多出来？”原铄继续愁眉不展。
“我记得你可是在大人面前信誓旦旦说相信她。”原粟撇了一眼他那个颓废样子，挖苦道。
“小明大人的决定，我是一定要支持的。”原铄振奋起来。
“可是，这事儿就是圣女来了，她也处理不了。”他又枯萎了。
旁白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捏起了其中一支箭矢。
“都忙呢？”坊监捏着箭矢站了起来，笑眯眯看着他俩。
他身后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吏。
惹得原粟多看了好几眼。
原铄看到坊监脸上的表情就一阵恶寒，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老东西，平常都对他爱答不理的，今天怕是没憋好屁。
他表情蔫蔫的，并不想理这个坏种。
原粟没想那么多，老老实实起来给坊监行礼。
看原铄没动作，还伸出胳膊肘拐了拐他。
弟弟不争气。
原铄只好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给对方行了个礼。
坊监没注意他们这些小动作。
他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二人：“我的来意你们应该清楚。”
“今天就是交出滑鹰弩的日子了，赶快收拾收拾，别错过了好时辰，免得圣上怪罪下来，谁都没好果子吃。”
他双手交叉于袖中，好整以暇等待原铄二人的动作。
原铄能有什么反应？
原铄炸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可别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匠人。”
“咱们武器坊历来都是申时上交武器，讲究一个集尽至阳至烈之气凝聚于武器之中。”
他跳了起来，指着坊监的鼻子道：“什么时候改到辰时上交了？”
他跳得太快，原粟拉都来不及，只得懊恼放下双手。
坊监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他一把打掉原铄的手指，冷哼一声。
“这是圣上的命令，你还想违抗不成？”
原铄收回手指，揉了揉，脸上全是不屑一顾。
“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漫不经心站起来：“假传圣旨可是大罪，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你的罪过大还是我的罪过大。”
坊监没有吭声，只是脸上抽动的肌肉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
他抬起头来，缓缓笑道：“不是圣上，也是别的权贵，都是你这等贱民得罪不起的。”
“这滑鹰弩，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原铄勾了勾嘴角，一把把手上的箭矢砸在地上。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武器坊内，还有谁能逼迫得了我？！”
他轻慢地拍了拍手掌心的尘土。
武器坊间的匠人们都拿起铁具，沉默地走出坊间，站到原铄身后。
他们气势逼人，倒显得坊监形单影只。
原粟看着这剑拔弩张的画面，眉头紧皱，心里不太乐观。
兄长还是太天真了。
果不其然。
一片沉默之中，坊监突然笑出声来。
他挽起袖子打了个响指。
武器坊的门“啪”的一下被撞开，一队金盔银甲、神情肃穆的士兵“轰隆隆闯了进来。
他们每人腰间的滑鹰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到刺眼。
原粟担忧地看向原铄。
只见他脸色慌乱了一瞬间然后强行镇定下来。
而他身后的匠人们就没有那么镇定了。
有的不停看向他，有的干脆放下了铁器乖乖低头。
原铄稳住声音，瞪大眼睛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坊监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只是执行公务而已。”
原铄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道：“你一天到晚都在这里，你也知道，我们还没有......”
坊监高声打断他：“没关系。”
原铄有些茫然抬眼：“什么？”
“我说，没关系。”坊监缓声道。
“哈哈，你把我整不明白了，又要又不要的。”原铄干笑两声，隐忍道。
坊监蹲了下来，捡起一枚箭矢看了看。
他走上前来，掰开原铄攥紧的拳头，把箭矢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放心，还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