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天朗气清。
楚誉清刚下马车就听下人来报，说赵长风一早来找他，得知他不在府内，便一直在书房里等着。
“大哥来信？”
看着赵长风有些严肃的神情，楚誉清接过那封传送到京郊驿站被赵长风截胡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笔带过他们在塞北的生活起居，诉说楚玄夫妇的四年之情以及控诉楚誉清半年不来一封信的行为，最后表明中秋佳节之时，他们会回到京城与他团圆。
“你还要去吗？”赵长风看看信纸，再看看他。
楚誉清沉默片刻，将信纸折叠好放回信封，抬手拉开一处柜子，将它放进了一沓书信之中。
“去。”他转身看着赵长风。
楚誉清一人在京都生活多年，清楚太子为人贤良，受得丞相等一众老臣的辅助。他本是乐得成为京都有名的纨绔，自幼便心思敏感的他早已知晓，只有“无知”才能“无畏”，长大后看着望州红尘纷纷扰扰，心知身在局中，早已无法孑然一身，既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可那消息不一定是真的？”赵长风站起身，苦口婆心劝说自己这发小，“那只是一个老头死前的呓语。”
楚誉清抬头看向他，平日里总含着玩乐笑意的眼眸中罕见有了沉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是他对错杀案那对夫妇的一丝愧疚之心也好，是对被误杀之人的赔罪也罢。”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这一趟。”
赵长风扶额，无奈道，“中秋之前，赶得回来？”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楚誉清扬手冲他脸砸了个糕点，“本少爷再怎么说也是望州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虽然武功不及你，但论脑子，我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吧！”他嚷嚷着。
赵长风一把接下糕点，后者在他手中撞成稀碎的渣渣，他将一手的糕点渣伸到楚誉清面前，“喏，你一个人离开望州，就这下场。”
楚誉清看着那点心碎屑，默默咽了口水，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先撇开这些不谈，你要离开京都也需先请问一下太后和圣上。”赵长风重新坐到他对面。
“我明日就进宫。”
“这么迅速？”赵长风哑然，“你是一刻都等不及啊？”
“这么多年就这一个消息！”楚誉清边铺开信纸边研墨起笔，苦着脸写下给塞北的回信，“王薛喜这烂人做出这丧尽天良的事情，能在其中找出点线索也算是给他损失的阴德有个交代了。”
赵长风不说话了，他看着楚誉清在信纸上细细写着自己的饮食起居，言语之间皆是叫他们不必挂念。
“但……”他开口，“净姨是想让你远离这些纷争，过得快活些的。”
“如何快活？”楚誉清停笔，拿起旁边的扇子轻轻给墨迹扇风，“这些年朝中明里暗里针对我们楚家的人还少吗？”
“我父亲想着远离朝政明哲保身，母亲想着静而处之就可远离祸难，但接着发展下去，楚家，林家，赵家，一个都逃不掉。”
楚誉清思忖着那无名老头死前的呓语——甘州……流官甚多。三陷冤债，不见忠良。
那老头是段良的同乡，更是当年错杀案的亲历之人。甘州，段良家乡的省城。当年甘州的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处得知，但甘州出了现今鼎鼎大名的丞相——王禹。
“相爷他只是护着太子表哥，并非是针对姨父吧……”赵长风双手抱肩，“他就算人老了，固执一些。”
想起昨日与凤楼里被拉去做苦力的人，楚誉清漫不经心道，“日久见人心，谁知道呢。”
“他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日久见人心呢？”赵长风乐得笑出声，“那他是要长命百岁啊。”
“你还真会说话，出了家门就闭上这张嘴吧！”楚誉清没好气笑道，“我看小姨平时还是对你太温柔！倘若被她知道你这般口无遮拦……”
赵长风脸色顿时变了，“楚誉清你要干嘛，出卖兄弟？”
“我才懒得。”
赵长风松了口气，随后想起什么，“那居住在春风里的杨姑娘会不会知道更多消息，却没告诉咱们啊？”
“人家凭什么完全信任我们呢？”楚誉清将干了墨迹的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将烛火上的火漆滴上去，“但我这次想随着她出望州城。”
说完，他唤三煦进来，将信封递给他。
赵长风打趣，“我是不会告诉大哥你春心萌动了的。还想跟着人家姑娘出城。”
“你最好别说，我只是找个理由掩盖下行迹，她可是无辜的。”
——
清晨，宫墙内红砖青瓦，鸟语花香。
萧景明踏着春风翩翩走来，路过的宫人向他行礼，皆受到他的微笑回礼。
“五殿下这般贤良知礼，为何陛下这般不喜他？”新来的侍女嘀咕。
“你别问了，当心被殿下听到。”
萧景明背对着她们颔首一笑，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随后挺直脊背端正地踏上阶梯，一步一步往高台大堂走去。这处巍峨的宫殿是和顺帝的居所，偶尔也在书房与臣子讨论国事。
“五殿下。”宫殿之外，和顺帝身边的亲侍方公公遥遥看见他过来，上前请礼微笑道，“殿下若无急事，可先挪步偏殿歇息一二。”
“谁在里面？”萧景明闻言直接问道。
“楚二公子一早就来给陛下请安。”方公公颔首恭敬道。
楚誉清？萧景明心中冷笑，面上仍旧温和的样子，“他是父皇最爱的小辈，今日他进宫请安，想必父皇一定心中高兴。”
方公公恭敬颔首，并不接话。
“那我改日再来。”萧景明见状不再多言，点头致意之后转身下了台阶。
“陛下！”楚誉清伸手指着那颗被移动的白子，“这你可就犯规了啊！君子落子无悔。”
“跟你在一起下棋还谈什么君子。”和顺帝玩弄小辈毫不脸红，眼神在棋局之上流转，“欸不对不对，我这个也下错了。”
“陛下你——”楚誉清连忙摁住那颗白棋，叫嚷个不停，“有这样欺负外甥的吗？罚你三天不许喝与凤楼的桂花酒！”
“朕乃九五至尊，会被你一个小辈吆喝？”和顺帝捋了把胡子，洋洋得意。
“那我去找太后。”
眼见外甥要给亲妈告状，偏这外甥还是他姨姥姥最溺爱的孩子，和顺帝轻咳一声，“誉清啊，虽然楚玄总不在京城，但你也不能无法无天，宫墙之内……”
“到底是谁无法无天？”楚誉清瞪大双眼，“陛下您一上午悔了十次棋了，我小时候您叫我下棋时说过什么？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然后将下棋的规矩一点一点教给我的！您现在先不认账了。”
和顺帝被晚辈指责也不生气，乐呵呵道，“不下了不下了。”说着就传唤侍女进来收棋。
“你方才说你想去江南玩？”和顺帝盘腿坐在软榻上，惬意地喝着茶，“玩玩也好，弱冠的年纪还没出过京都的确委屈这一身少年意气了。”
“陛下去过吗？”
和顺帝垂下眼，摇摇头。
“我那整日求仙问道，活得闲云野鹤般的弟弟倒是去过不少次，你可以去问问萧煜。”
萧煜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大景建朝那一年所出，先帝老来得子，极其宠爱这个孩子。他与和顺帝相差二五年华，因此和顺帝极为照顾这个弟弟。
“萧煜表舅才不屑于带着我玩，他嫌弃我年幼无知不懂事。”楚誉清撇撇嘴，“哪像您一样肯照顾我们晚辈的心情。”
和顺帝哈哈大笑，“谁让我就是‘带孩子’的命呢。”
楚誉清见和顺帝这边说通，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杨姑娘那边呢？怎么说服她带着我出去……他想起段钥若即若离的模样心中就泛起一阵酸水。
看来要去春风里寻一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