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离席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拉了顾嫣一把的女子也不在席间。
宋乐也跟着赵杭出来了。
“你回去备些解酒汤在顾府外面候着,若看见萧鸣珏出来,就给他,说是我吩咐的。”赵杭边揉着太阳穴边道。
“将军您先前喝多了,一个人怕是不便。”宋乐看了眼脸色泛红的赵杭,担忧道。
“没事。”赵杭晃了晃头,清醒了不少,“我去外面走走。你快去吧。”
宋乐最终还是被赵杭撵离开了。
赵杭一人晃晃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先前的那个院子。
但她依旧没想明白,先前顾千浅落水时,陈玉究竟哪来的底气,说出要她偿命这种话?
当初她一剑掀了牌匾时,陈玉可是一声不吭。
顾显麟这个吏部尚书的官,真能给她这么大底气?
赵杭越想越头疼。
果然与顾家沾边的都没好事。
她这样想着,渐渐靠近了先前顾千浅落水的那个潭。
潭被拱桥隔成两边。
她走的是另一边。这边的水,看着更碧些,却瞧不见底。
此时客人都在席上,这院中少有人。
但赵杭还是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其实不想见人,闪身躲进了树后。
再悄悄向外望去,就见先前拉了顾嫣一把的女子正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赵杭皱眉,索性轻踩几步跃上树干。
等着那女子消失后再出去。
只是那女子在潭边停住了脚步,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赵杭不耐烦地长叹了口气,心中盼着她见了人赶紧离开。
只是好一会,都没来人。
陡然间,赵杭又听到破风的声音。
一个男人从那女子背后的方向出现了。
脚步声微不可闻。
赵杭挑挑眉,忽然有了看戏的乐趣。
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女子身后。
起初,赵杭还以为两人是相约,幽会于此。
但下一刻,男子用力一伸手。
女子便被直直推入水中。
平静的潭中陡然溅起水花,气泡不断往上冒。女子在潭中起起伏伏,片刻间只剩个手还露在外面。
像是在挣扎。
又像是求救。
可那男子转身逃走。
走得极快,下盘稳当。
是练过的。
赵杭借着地势高,瞧清了他的脸。
有些眼熟。
她本想追上去瞧瞧,可眼见那水中的的波纹越来越少,只得低骂一声,直接跳入水中。
她水性也不差,先前只是不想下水救顾千浅罢了——那么浅的水,淹不死人。
可是这女子像是快撑不住了。
毕竟是拉过阿姊一把的,总不能让人死在她眼皮下。
这另一边的水位确实深了不少。
赵杭呛了几口水,才将几近昏迷的女子拖上案。
然后用力按了好几下。
那女子咳出好几口水,终于缓缓睁眼。
她面色发白,但下一刻便强撑着起身,朝赵杭拱手拜谢,声音嘶哑:“谢谢赵将军救命之恩,我是谢余然。”
礼数周到得有些可怕了。
赵杭一下拧起眉头,看向眼前这个刚刚醒来的女子:“谢文伯的女儿?”
“正是家父。”谢余然虚弱地笑笑。
她浑身湿透,看着很是狼狈。
“啧,”赵杭撇嘴,起身离她远了些,“你侍女呢?我去叫你侍女过来。”
但许是起身过猛,她一下有些踉跄。
“将军当心。”谢余然也急急起身,扶住赵杭手肘。
赵杭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谢姑娘不必客气,还是赶快回去找找究竟是谁害你落水吧。”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但下一刻忽然就觉得阵阵头晕目眩,连路都看不清了。
赵杭猛地抽剑,撑住摇摇欲坠自己的身子。
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身上也开始发热。
“赵将军?”谢余然踉跄着冲上来,半跪着,着急道,“您还好吗?我扶您去叫人。”
她伸手扶住赵杭撑在地上的另一只手。
“不许动。”赵杭狠狠一咬牙,血腥味和清明同时蔓延。
她甩开谢余然的手,反手将剑横在谢余然脖颈处:“过来。”
她带着谢余然勉勉强强地藏进了树后。
至少能暂时避开人。
赵杭靠着树干撑住自己,手上的剑直挺挺得横在谢余然脖颈处。
“是不是你与谢余中一起搞的鬼?”
赵杭从喉间挤出话,呼吸声愈发沉重急促。
“解药呢?”
事到如今,她如何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
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掉以轻心了?
谢余然蒙了片刻,却又道:“赵将军您误会了。如今还是先找郎中看看吧。有什么我们等下再说可好?”
“或者,我去将顾嫣姑娘喊来?”
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担忧赵杭此刻的身体状况,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处境的担忧。
又想靠近赵杭。
“不许动!”赵杭厉喝道,剑尖晃动。
她同时运功,想压下身上燥热。
却是无济于事。
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身上愈发燥热。
但听力却愈发敏锐。
“赵姑娘——”谢余然一时手足无措,定在原地。
赵杭死死地撑着剑,不让剑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又有脚步声传来。
赵杭心中一紧。
但下一刻,她在四感渐渐丧失中听到了这个声音——
“顾杭?”
是萧鸣珏。
她用最后的力气敲晕了谢余然,然后用力将剑扔出去。
接着便陷入了昏迷。
——
再醒来时,赵杭只觉头痛欲裂。
她一睁眼,便是萧鸣珏焦急的面孔:“感觉如何?”
“没事。”赵杭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谢余然呢?”
萧鸣珏指指另一边——谢余然依旧昏迷着。
赵杭放了心,又半合上眼:“你怎么出来了?谢余中没起疑心吧?”
萧鸣珏不知从哪弄来的水壶,递给赵杭,轻声道:“先喝了这药。我与谢余中说酒喝得头疼,要出来走走解酒。”
赵杭低笑一声,“西风烈后劲大,我已嘱咐宋乐去备解酒汤了。你等下带点回去。”
她一点也不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遭了暗算。
萧鸣珏边替赵杭按摩穴位,边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嗯?”赵杭的头痛缓解了不少,懒洋洋地应道,“怎么说?”
顾府这棵树枝繁叶茂,将不少天光都隔绝在枝桠外。
只有零星几点,落在两人身上,脸上。
轻风过,带起细细簌簌的声音。
萧鸣珏的声音便掩在这风声和枝叶摇晃中,听不太真切。
——
“谢余中让我去你那,不单是想当众让我难堪,记恨上你,更是想借机对你下药。”
赵杭外头,想看看萧鸣珏神色。
就见他脸上飞快挤出的一点笑,不太好看。
“是我对不住你。”
萧鸣珏对赵杭说。
赵杭忽然就觉得此时的萧鸣珏与当年的苗珏一模一样,一样垂着眉眼,一样想对她笑笑,一样遮不住眉眼间想杀人的戾气。
“小事。你不要轻举妄动。”她抬手,用指尖勾了勾萧鸣珏的手,轻声道,“反正现在解了毒,谢家也对你更放心。对我们来说百利无害。”
“可若是我没及时找到你——”萧鸣珏依旧后怕,冷白的面皮上又染上红晕。
他毕竟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烈酒,酒劲怎么可能一时半刻就消得干干净净?
“没有可是。”赵杭打断他,弯唇笑笑,斩钉截铁,“你找到我,我没事了。这才是事实。”
“那些没发生的事,就是没发生,不必去想。”
“不过谢余中到底何时下得手?”她又放松地靠下去,合眼问道,“他来过之后,桌上的东西我就没碰过了。”
萧鸣珏合了合眼,掩去眸中阴霾,又恢复了先前温柔的样子:“谢余中不爱燃香,今日身上却有很浓的熏香味。我怀疑与这熏香味有关。”
赵杭不知不觉间蹙眉:“可他身上的熏香每个人都能闻到,包括他自己。他不会用此等蠢方法吧?”
萧鸣珏摇头:“气味浓重的东西,一般都是某种药的催化剂。你今日可单独吃过什么?”
他说着,又伸手拂过赵杭眉心,轻轻拂平。
赵杭没注意,一心思索着:“没有啊,我今日只吃了顾家席上的一些吃食,是顾家仆从一桌桌单独上的——”
她在下一刻猛然睁眼——她的那桌吃食有问题!
若与谢家交好,也能解释陈玉为何敢放言要她偿命了。
顾家,好得很。
“你知道了?”萧鸣珏见赵杭一下睁眼,问道。
赵杭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腰间佩剑,喃喃着:“顾显麟,你是想让我再掀一次席啊。”
她转头对萧鸣珏道:“后面的事我来解决,你不要插手,先回去。”
“药虽解了,但毕竟伤身。”萧鸣珏不太赞同。
“掀一个顾家,我还是有力气的。”赵杭扶着树干粗糙的纹理缓缓起身。
萧鸣珏指尖闪过金光:“我让小金跟着你可好?它在,什么毒什么药都能解。”
“小金?”赵杭第一次听到萧鸣珏的蛊虫名字,“起得真敷衍。”
她笑笑,侧头看看萧鸣珏——
“不过不必了,与顾家的账,我自己算。”
她琥珀色的眸中倒影着萧鸣珏秾丽的面孔,脸上还带着微醺后泛起的红,眉眼间温柔,又好像藏着些戾气。
勾人心弦。
赵杭说完,忽然勾勾手指。
萧鸣珏目露疑惑,却也下意识微微低头。
她抬抬下巴,微微侧头,唇瓣轻轻擦过萧鸣珏的唇瓣。
带起一阵风。
还有断断续续穿叶而过的轻风。
温热的,还带着西风烈的醇香。
有些醉人。
萧鸣珏瞬间便懵了,眼中还带着些许疑惑,就直接凝固在这。
看着好笑得可爱。
赵杭不自觉地扬唇:“放心吧。我就是刚打完战回来,也掀得了翻顾氏的大席。更别说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