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归平在督察院的牢中被刺客所杀,魏帝震怒,着督察院并刑部一同查案,定要捉住那胆大包天的匪徒。
谢府内,王霖亮两子皆亡,一下苍老了不少。
“谢公,若不是萧鸣珏那厮将我儿扣下,他又怎会命丧牢狱?”
他语气愤懑,像是恨不得生啖了萧鸣珏。
谢文伯将泡好的茶推了一杯到他跟前,淡淡道:“如今多说无益,还是先找到那贼人要紧。”
“我听说,那贼人在逃跑途中落下一枚令牌,上面刻着“大别山”三字。”
“大别山地处凉州。远安可曾去过凉州,得罪过凉州中的什么人?”
“不可能,”王霖亮否认,“整个长安,与凉州有关的只有赵杭!我这就去禀明陛下——”
他一下起身。
“等等,”谢文伯也不得不起身拦下失去理智的王霖亮,微怒道,“当年正是赵杭上奏清剿大别山山匪,清剿后的人头都一一送回长安。你如今去上奏赵杭与这群山匪有关,岂不荒唐?”
“太微,”他放缓语气,喊了一声王霖亮的字,“我知你心情,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赵杭虽不上朝,但朝中还有不少人与之交好。”
“陛下更是一直惦念着赵廉和顾燕云。我们不能让赵杭抓到把柄。”
王霖亮的脚步钉在原地。
良久,他一挥衣袖,甩开了谢文伯的手,“大理寺还关着一个大别山的人,我去审审。”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文伯看着王霖亮的身影消失在谢府中,又缓缓坐回椅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开口唤道:“中儿。”
“父亲。”谢余中上前,弯腰行礼。
“然儿与王归行的婚事是不是快了?”
“是,”谢余中点头,“已换了庚帖,王家也下了聘。只等良辰吉日了。”
谢文伯微微皱眉:“这般快?”
“王家着急,一换了庚帖便来下聘。”谢余中解释道。
谢文伯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淡淡道:“罢了。既然聘礼已收,这桩婚事怎么都得成。我谢家不能落人笑柄。”
……
大理寺内,王霖亮提审了被关在诏狱的魏凌天。
他只说当年赵杭清剿后,逃出的几人并无联系,只有他自己带着些人回了大别山。
其余人,一概不知。
他带着铁锁,态度冷淡。
“你——”王霖亮拍桌,“你什么态度?赵杭带兵多年,怎么可能漏放了人?我看定是赵杭与尔等同谋!害死我儿!”
“来人,给我上刑,不从他口中挖出真话不许停。”
他怒喝道。
狱卒纷纷对视一番,迟疑着上前,准备将人捆到刑架上。
“慢着。”大理寺卿裴琴终于赶到,他整了整微歪的官帽,看向王霖亮,“王公想要对我大理寺人犯用刑,敢问这人可是又犯了何罪?”
“他与夜闯督察院的匪徒有关,还不够吗?”王霖亮怒道。
裴琴和气地笑笑:“若王公有督察院或刑部调令,我定不阻拦。只是王公这无凭无据的,就想对我这已经定过罪的人犯用刑。传出去,还以为我大理寺是毫无法度之地呢。”
“我也不好与陛下交代不是?”
“姓裴的。”王霖亮面无表情,沉沉地喊了一声,“你想与我作对?”
“不敢不敢,”裴琴拱拱手,依旧笑着,“只是王公,我们做事都得有个凭据啊,您说是不是。今日就算是谢公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王霖亮冷笑一声,“好,你好得很。”
他甩袖就走。
“延尉,这……”旁边的几个狱卒看看王霖亮愤怒离去的背影,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裴琴。
“不必多管。没有调令,问话可以,不许动刑。”裴琴收敛了笑意,淡淡道。
“是。”
他往牢房那边走了几步,靠近魏凌天轻声道:“你多谢赵杭吧。若没她提醒,我是来不及过来的。你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姓王的手中活过下来。”
魏凌天始终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裴琴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也不知赵杭是吃错了什么药,会在意这人贩子的死活。
明明人是她先前亲手交过来的。
——
“我已看了不少被王归平挟持的良善亲眷之状,也安排好了,让他们一同去大理寺上告。王归平死了,他做过的事也不会被掩盖。”
赵府内,赵杭对着宋乐平静道。
“如今王归平已死,你与宋安自由了。”
赵杭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与她和顾嫣顾韵的院子一样,都栽着巨大的梧桐。
长安已渐渐开春,梧桐的叶子也重新长出来。但还是有不少黄绿不接的叶子打着旋落下来。
落到宋乐手上。
宋乐沉默了许久,终于将手中落叶轻轻放在院中石桌上,跪下行礼:“宋乐在此谢过将军。日后定肝脑涂地,报答将军。”
“行了行了,起来吧。”赵杭摆摆手,“王归平的罪马上就能定了。过几日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生辰,你与我一起去。”
宋乐愣了愣,一下有些慌张。
她在青楼弹琴多年,不少人都见过,若是——
“不必担心,”赵杭像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我让顾韵给你化个妆,没人能看得出来。”
“你只需跟着我就好。”
——
翌日,王霖亮还未再次提审那魏凌天,却先得到消息。
不少人告王归平强掳良善,坑害幼女,带着状子直接告上了大理寺。
而且裴琴已经接了这些状子!
“老爷,“管家胆战心惊地擦着额上冷汗,”这可如何是好?”
王霖亮深吸一口气:“备轿,去刑部。”
“父亲且慢。”王归行匆匆从刑部赶回,“当初您替二弟在刑部压下的案子,如今督察院又重新来查了。”
“督察院怎的又参与此事?是不是那姓萧的?”王霖亮大怒。
王归行耐着性子道:“是督察院都御史江横亲自来查。父亲,如今最重要的是与那些被压下的案子分割,不能让监察弹劾您罔顾法度。”
“放肆!”王霖亮怒气冲冲地看向王归行,“我几时罔顾法度?那些人能被远安看上是她们的福气!我们王家难道没给钱吗?”
“王归行,别以为远安去了,你就能继承王家。我还有的是人选!”
王归行脸上极快地滑过愤恨和嘲讽之色,但顷刻间又汇聚成一张温和谦卑的面具:“父亲息怒,是儿子之过。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找个人出来承担这事,您不可再贸然去刑部了。”
王霖亮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究还存了几分理智。
“备轿,去谢府。”
——
“太微放心,”谢文伯端着热茶轻轻吹了一口,“刑部内有我的人,远安一事,定不会牵扯上你。”
“只是远安这个案子——”
谢文伯放下茶杯,为难地看向王霖亮。
“你也知道,姓裴的软硬不吃。他若铁了心要查这件事,谁也拦不住。”
“那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就不能换个人做吗?”王霖亮口不择言,“远安去了,我怎能让他再遭此不白之冤?”
谢文伯面露不耐,又在转瞬间极好地掩饰起来:“太微啊,大理寺卿是从三品,归吏部管。如今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是杭州顾氏,我怕是有心也无力啊。”
王霖亮始终没动自己前面的那杯茶,前倾身子又不甘地问了一遍:“难道裴琴就干干净净?”
谢文伯抿了口茶,淡淡道:“这么多年,他在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上挪都不挪一下。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这一时半刻能挖出来的。”
“太微啊,”他伸手拍了拍王霖亮的肩,“如今还是保住自身要紧。远安已去,不可再牵连王家了。”
他的话听上去很是诚恳。
王霖亮绝望地耸下肩。
——
“王霖亮是真的老了,”待人走后,谢文伯唤来自己的儿子,“脑子糊涂得,以为现在还是我们氏族可只手遮天的日子。”
“后日然儿是不是要去吏部尚书顾显麟千金的生辰宴上?”
“是。”
“你找个人,把然儿推下湖或者怎么样,都行。总之要受伤受惊,能对外宣称然儿因此一病不起。先把婚期延后再说。王家这趟混水,不能再淌了。”
他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个既保全谢家面子,又不用趟王家浑水的好法子。
只是一点都没想到自己的亲手女儿。
“父亲!?”谢余中多少还存了几分人性,瞪大了眼,“长姐身子本就弱——”
“中儿,”谢文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好。”
谢余中脸上从挣扎到渐渐平静,他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父亲。为了谢家。”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给自己洗脑。
谢文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拍了拍自己长子的肩。
谢余中也抬头,对着自己父亲语气渐笃:“谢家在,人才在。”
“好孩子。”
——
裴琴的速度实在快。
不出一日就查出了不少被王归平侵犯而死的女子,甚至又不少是幼女。
证据确凿。
他整理好了卷宗,准备交上去,手下的大理寺少卿又来报——
“宋乐所在的云香楼的妈妈说,这几年有个男人常常来看宋乐。那男人背着大刀,口音也不似长安中人,像是凉州人。”
裴琴一喜,抚掌笑道:“好!赵杭回来了,这案子都破得快了不少。”
“快去查那男子踪迹。我去告诉一声江都御史。”
王归平的案子是彻底定罪了,谢文伯推了刑部的一人出来挡罪,承认是看王归平身份贵重,自作主张压下来那些案子,想讨好王家。
这趟下来,王归平名声尽毁,死去的人,多少有了些许安慰。
只是这迟来的慰藉,不知还够不够安抚在世人的心。
而王家虽没牵扯其中,但也伤了不少元气,成了京中笑柄。
王归平在刑部都受了不少冷眼。
不过这一切,与吏部尚书顾显麟的千金顾千浅都无关。
顾家虽远在杭州,但也是天下氏族。
顾千浅的生日宴,不仅来了京中贵女,更来了不少在职官员。
“赵杭将军到——”
“顾嫣小姐到——”
当门口的侍从从宋乐手中接过请帖,大声喊道时,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厅忽然变得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