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是不是想让你杀了王归平?”
在赵杭捏着鼻子喝完药后,萧鸣珏递过去一块糕点,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赵杭接过那块糕点塞进口中,缓和了苦味。
萧鸣珏笑笑:“宋乐的妹妹前些月险些被王归平直接掳走,王家出面压下来了,不过宋乐的街坊都还记着这事。”
赵杭皱眉:“宋乐没报官?”
“王家攀上了谢家,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哪有人会为了一青楼乐妓而得罪王霖亮?”
夜风缓缓吹过院子,吹起他话中的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赵杭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没事,那我就去杀了他。”
若官府不能给人一个交代,她就自己动手解决。
萧鸣珏却微微蹙眉,“前些年王家嫡长子王归安被刺客所杀,至今没能找到凶手。王家至今仍戒备森严,怕是不易。”
“你若想对王霖亮动手,我有个法子。”
“督察院如今在查一桩贪污案,赃款藏于烟柳巷翠云阁中。陛下很重视此事,只要王归平与此事有关,王家想压也不下来。”
赵杭闻言,又拿起一块桌上凉掉的糕点,放入口中咀嚼下咽后,才轻慢道:“你去找谢文伯了?”
不然以他的品阶,不应负责陛下看重的案子。
至少也得督察院的二把手,先前的林余念那个品阶。
萧鸣珏手一抖,刹那间心中已经有了无数个掩饰的说话,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是。他急着在下月的官员考核队伍中安插人手,所以……”
“唔……”赵杭点点头,平静道,“你刚跟谢文伯接触,转头就将这消息透出来。若王归平真与贪污案牵扯,不怕他疑心你?”
“没事,”萧鸣珏笑笑,“意外总是会有的。且王归平日日流连烟花柳巷,出现在翠云阁不奇怪。”
“他不会因为我抓了王归平那废物,而舍掉我这个好用的棋子——他已经来不及往督察院插人了。”
他笑得温和,柔和的嗓音将方方面面的谋划和对策都想好了,没有分毫遗漏。
赵杭有片刻怔愣。
自萧鸣珏自曝身份后,赵杭始终将他当作十年前的苗珏,而不是心黑手狠算计人心的萧鸣珏。
她将苗珏与萧鸣珏分成了两个人。
可今夜她终于感觉到,苗珏原来已经成为萧鸣珏了。
“怎么了?”萧鸣珏见赵杭不说话,眼中闪过些后悔,小声问道。
“没事。”赵杭回神,对萧鸣珏弯唇笑笑,“我这几日想法子让王归平多去翠云阁,等你们督察院确定了搜捕日子,再告诉我一声。”
她发觉自己很轻易地接受了苗珏成为萧鸣珏的事实。
毕竟十年,物是人非。
“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鸣珏关上赵杭院子的门,却没走,而是看着那落锁的院门发呆。
他在试探,试探赵杭究竟能不能接受十年后满腹算计的自己。
可赵杭在十年间也变了不少,再不是当年那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少女。
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萧鸣珏的身子渐渐脱力,靠在院门上。
……
翠云阁近日新买了不少雏妓,这消息一下传遍整个烟柳巷。
王归平自然也听到了这消息。
他先前在赵杭那吃了瘪,又找不到宋安,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带上好几十个家丁就往翠云阁去。
他的书童死死拉住,哀求道:“少爷,老爷吩咐了,您这段时间绝对不能去烟柳巷啊!”
王归平目露不耐,一脚踢开:“滚边儿去。”
书童被踢到墙边,捂着胸口咳嗽好几声,才喘过气。
但王归平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书童绝望地看着王归平的背影,手脚有些打颤。
老爷先前就吩咐了,若没拦住少爷,唯他是问。
老爷的手段,他不敢再领教第二回。
可就算他是自小跟在少爷身边,又怎能劝得住少爷?
王家尊卑分明,他在少爷眼中,永远只是个下贱的奴仆。
奴仆怎敢置喙主子的事?
他又想起了王家常常莫名消失的下人。
嘴唇也不禁有些颤抖。
吴媔隐在外面看够了戏,才慢悠悠地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向书童:“你想不想活?”
这句是赵杭教的,她依样画葫芦,语音语调都学了十成十。
书童抬头,神色恍惚:“你是谁?”
……
“王归平的书童同意了。”
吴媔一见赵杭推门而入,便兴奋道——
“您猜得可真准。”
赵杭抬手揉揉眉心,遮去眼底疲惫:“王家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看,早晚要被反噬。”
“?”吴媔好奇问道,“我记得顾医师说你们是杭州顾家的,怎得也这般了解王家的人?”
赵杭已坐在院中的交椅上,边轻轻摇着交椅,边漫不经心道:“我当年就是靠着王归安的书童才杀了王归安。王归平是王归安亲弟弟……”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渐渐消失在风中。
吴媔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赵杭的下句,起身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合眼,像是睡着了。
“还以为来长安能休息休息呢,哪知比在鄯州还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忙个什么。”
她撇撇嘴,轻声抱怨着,但还是替赵杭盖上了大氅。
自己撑着手在桌边,抬眼看长安的天。
赵府将这片天割成了一个方形,远不如鄯州的天辽阔高远。
她轻叹一声,眼神又看向赵杭:“还是鄯州好,对吧?您肯定也更喜欢鄯州。”
吴媔的声音很轻。
但赵杭还是在下一刻低笑出声,应道:“是啊。还是鄯州好。等解决了长安的这些事,就能回去了。”
吴媔隐隐觉得这话有些怪,但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只得放弃。
……
这日午后,赵杭难得闲着,刚翻了两页书,赵谦却来敲门了。
“小姐,有人在门口,说找顾杭姑娘。”
赵谦是自赵杭父母还在世时就跟着的,自然清楚赵杭当年的化名。
“请进来。”
来人衣着面孔都普通,是放在人堆中第二眼就找不到的。
“琢之让我来告诉你,人已经抓进督察院了,王家最迟半个时辰便会收到消息。”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走。
赵杭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萧鸣珏的人,倒是有意思。
“吴媔,王清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吴媔面露兴奋,“就等着了。”
“走吧,”赵杭起身,“我们去看场好戏。”
督察院的公堂上,江横不在,萧鸣珏坐于高堂主位,看着一边的小吏忙着清点搜查出的赃物,眼神又落回从翠云阁抓回的人中:“钱礼民已承认贪了修缮皇宫的银子,交由翠云阁将银子换成各类金银财宝,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们认是不认?”
翠云阁的数人面如死灰,个个低着头一眼不发。
唯有王归平一脸愤懑,大嚷着:“你敢抓我?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萧鸣珏面无表情地示意一边的人用棍押住不断挣扎想挣脱手铐的王归平。
“你……萧鸣珏!”王归平被死死地压在棍下,怒极之下喊出了萧鸣珏地名字。
“你认识我?”萧鸣珏微微前倾身子,支起下巴,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来。
王归平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所以你还不放开我?我都说了,我跟你这狗屁贪污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去翠云阁看看!”
“可我的人说你经常出入翠云阁。”萧鸣珏微皱眉头,像是有些苦恼。
“我凭什么不能去翠云阁??”王归平大嚷起来,看向一边一言不发的翠云阁掌柜,“喂,掌柜的,你也知道我每次去就是去听曲看戏,你赶紧跟他说啊!”
掌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是死了。
“喂,喂,你哑巴了?”
王归平见掌柜毫无动静,更加不耐烦地大吼道。
他挣扎、不耐,却无分毫恐惧。
萧鸣珏敲敲桌子,示意小吏将人带下去:“你在翠云阁即将转移赃款时出现,本就可疑。有没有关系,等我查清楚便知。”
王归平不甘地被拖了下去,临走前还冲着萧鸣珏大吼大叫:“姓萧的,我定要我爹革你的官!”
萧鸣珏目送着王归平被拖下去,微微摇头。
王霖亮是个有手段的,怎么教出个这个愚蠢的儿子?
其实王霖亮是教出了个好儿子的,他的嫡长子王归安城府深手段狠,若能继承王家,是能将渐渐衰弱的王家重新推上上坡。
只是死在了赵杭手中。
当王霖亮转头想将希望放在小儿子身上时,才发现小儿子已经被养成了个一事无成的草包废物。
所以他不得不过继一个。
王清比王家的人快一步到了督察院,跪下向萧鸣珏道:“见过大人。”
“你是王归平的书童?”
“是。”
“王归平与翠云阁可有银钱上的往来,或从翠云阁中带出了什么?”
王清低垂着头,咽了一口又一口唾沫,最终咬咬牙,将吴媔先前教他的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小的不知公子与翠云阁有什么往来,只是见公子最近常常出入翠云阁,还经常带着些古玩金银出来。小的也曾问过公子,为何去翠云阁不但不要付银子,还得拿东西,但是公子只是呵斥了小的一顿。小的便不敢再问。”
“你知道王归平将从翠云阁中拿出的东西放哪吗?”
“知道,”王清声音渐渐稳了,壮着胆子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萧鸣珏:“在烟柳巷的一间宅子。公子不把东西带回府,都放那。”
督察院的官吏个个都是好手,查抄院子极快。
他们带着从王清口供中的宅子中查抄出来的古玩和金银回来时,王霖亮也急匆匆赶到。
“王公,”萧鸣珏微蹙眉,状似为难,“如今从二公子的宅子中查抄出了这些,人怕是还得在督察院呆一阵子了。”
他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王霖亮灌了口水,才喘着气道:“萧御史,我儿只知吃喝玩乐,又怎会与此事有关系?定是有人设计栽赃!”
萧鸣珏平静道:“那二公子更应在督察院了,等查清了,二公子清清白白地出去,也省得有人借此攻讦您不是?”
他说得诚恳,像是替王霖亮着想。
“你……”王霖亮居尊惯了,少有人这么不卖他面子,“你是谢公的人,对吧?”
他压低了声音,“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萧御史若能通融一番……”
“萧鸣珏——”他的话被江横打断。
“王公,“江横行了个礼,又对萧鸣珏道,“内堂有事找你,快去看看。”
萧鸣珏目露歉意,冲着王霖亮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横留在堂中对着王霖亮客气道:“王公难得来我这,可有何要事?”
江横是陛下亲指来督察院做一把手都御史的,是直属陛下。
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说他与说交好。
王霖亮不敢冒动,只得擦擦汗,“无事,来找萧御史有些私事。既然萧御史忙,我便明日再来。”
他说着转身就走。
“王公,”江横却悠悠叫住了他,“督察院乃办公之地,私事还是私下处理为好,对吧?”
王霖亮强忍住即将发作的脾气,勉强应了一句,匆匆离开。
江横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空无一人,只有萧鸣珏。
“多谢江兄替我挡下,不然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萧鸣珏叹口气,语带感激道。
“小事,”江横摆摆手,“此桩案子你尽管放手处理,敢贪陛下的银子,不管姓什么,一个都不能跑。”
他公务是真的多,说了两句又离开了。
萧鸣珏看着江横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感激之色陡然消失,只余慎重。
江横不是世家的人,是彻彻底底的陛下的人。
不会偏向王家,却也不会偏向他与赵杭。
且他来了督察院这么久,始终没弄清楚江横到底在忙什么。
督察院的大多案子都是林余念与他处理的。
那江横这个左都御史,究竟做什么的?
萧鸣珏虽然是个豪赌之徒,但他不敢将赵杭拉入赌局。
可当他告诉了赵杭江横的不确定性,赵杭依旧没改变计划。
“没事,长安中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赵杭摆摆手,漫不经心,“这次是杀王归平,也是打击世家气焰的好机会,不能错过。”
“可是江横……”萧鸣珏不甘心地继续道。
却被赵杭打断。
“没有可是。”她语气冷硬,脸上又微微露出点笑意,像是安抚,“剩下的交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