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还是起身跟着吴媔离开。
萧鸣珏脸上的笑意随着关上的院门渐渐消失，眉眼间染上晦暗。
“阿姊？”
赵杭才出了自己的院子，就看见顾嫣站在转角处，像是在等她。
“你忙完了？”
在两人的那次谈话后，顾嫣日日忙得难见人影。
顾嫣上前，抬手拂过赵杭的肩膀：“你又受伤了？”
她语气平淡。
“已经处理过了，”赵杭拉着她的手弯唇，笑得灿烂，“小伤而已，没事的。”
顾嫣看了她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这件事，而是道：“谦叔说有个女子带着个小女孩上门，已经将人请到正厅了。”
赵杭点头：“我前些日子发现她不错，可以用。”
“我也去瞧瞧，行吗？”
顾嫣替赵杭拢了拢衣裳，轻声问道。
赵杭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们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缘何这般客气了？
“好啊。”赵杭努力扬起嘴角，“我们一起去。”
风悄悄吹过府内的枝桠，带起细细簌簌的声音，两人之间有瞬间的死寂。
还是吴媔打破死寂。
她轻咳一声：“将军，顾医师，那我们走吧。”
正厅内，宋乐局促地坐在雕花的红木椅上，她的妹妹宋安坐在另一边，睁着黑澄澄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
赵谦微笑地奉上一杯茶和一杯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小姐马上来了，贵客还请稍候片刻。”
赵杭先前嘱咐过他，若吴媔带人来了，要正式接待。
所以他才将人带到正厅。
整个赵府摆设得最富丽昂贵的屋子。
赵杭顾嫣和吴媔三人一起进了门。
宋乐连忙起身，她认得赵杭和吴媔，却不认得顾嫣，迟疑着行礼道：“赵将军，吴大人……这位……”
顾嫣笑笑，温和道：“顾嫣。”
“见过顾大人。”她又行了个礼。
“不必拘束，”赵杭摆摆手，眼神又投向宋乐身边的小女孩，“你妹妹？”
“是。”宋乐已经立在原地，垂头道。
顾嫣率先上前牵起了那小女孩的手，对赵杭和宋乐笑道：“杭儿，宋姑娘，我先带您妹妹出去逛逛赵府吧。你们谈的事，总不好让小孩子也参与。”
宋乐面露迟疑，看向赵杭：“赵将军这……”
“放心吧，”顾嫣继续道，“若想对你们姐妹做什么，又何必这般以礼相待请进赵府？”
她语气依旧温和，面孔柔美，温柔得毫无攻击力，让人难以起怀疑之心。
赵杭看向宋乐：“你决定。”
宋乐双手绞在一起，半晌，才蹲下身子对宋安勉强笑道：“跟这个姐姐出去玩一会好不好，姐姐一会就来找你。”
宋安看上去有些不安，但仍是乖乖点头，“那姐姐你要快点来找我。”
正厅内一下只剩赵杭和宋乐两人。
赵杭淡淡道：“你跟着吴媔出来了，想必是知道牢中已有女尸代替了你的位置。如今宋乐已死，你自己换个新名字吧。”
宋乐沉默片刻，却没回答赵杭，只是道：“王归平是不是没死？”
赵杭点头：“王家请了谢家的大夫出手，人救回来了，右手废了。”
“你想他死吗？”
她问得轻描淡写。
宋乐依旧低着头，低声道：“对。他不死，我与安安就不能安稳地活。他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我假死，他也不会放过安安。”
赵杭没问王归平究竟对这姐妹俩究竟做了什么，只是道：“行吧。这事我去解决。”
杀王家的嫡次子，在她口中仿佛是杀一头猪一般轻易。
“那这段时间你跟你妹妹就在赵府，”赵杭又道，“等解决了王归平再出门。谦叔会负责你们的饮食起居。赵府一般不来客人，但是也别乱走。”
宋乐终于抬眼看向赵杭，扯扯嘴角，轻声道：“我听闻赵将军爱民如子，怎么这般轻易就愿意替我杀人？我应该还没那般有价值吧？”
正厅的门窗都关上，密不透风，整个厅内在宋乐说完后，寂静无声。
就更能听出赵杭的声音中纯粹的冷然——
“世家的人，杀了便杀了。”
“都是一群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
宋乐眨眨眼，片刻之后忽然就轻轻笑出了声：“赵将军，你是个好官。”
她声音依旧嘶哑，却轻柔。
赵杭闻言，想到了先前在凉州的事。
她垂下眼，看看自己的手，轻声道：“算不上。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行了，你就在赵府好好住下吧，等解决了王归平，我再告诉你。”
她说着，端起身前的茶一饮而尽。
“去看看你的院子。”
“对了，”赵杭在宋乐起身时，又问了一句，“他做了什么？你这般想他死。”
“我就问问，也好决定一下他怎么死。你若不想说，也没事。”
宋乐沉默片刻，终究开口：“他想要我妹妹。”
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她与妹妹沾满血泪的过去。
赵杭默默点头，依旧坐在正厅的椅上。
“赵将军，那我先出去找安安了。”
眼见宋乐将手放在门上，下一刻便要推门离开，赵杭又轻慢开口：“宋姑娘——”
宋乐转身。
赵杭稳坐主位，冲着宋乐扬扬空茶杯，“我能救你，也能杀你。所以，不要背叛我。”
她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但宋乐忽然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高高在上的赵杭，轻慢平和的笑意，还有密不透风的正厅。
她勉强咽了口唾沫，弯腰点头道：“是。我定不会背叛您。”
赵杭起身从主位上走下，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妹妹。”
赵府的庭院中引了一潭清泉，顾嫣和宋安就提着灯笼在水边放纸船玩。
“安安。”宋乐走近了宋安也没发现，只得开口唤了一声。
宋安闻言抬头，看见宋乐立马冲过去，抱住姐姐的手，笑盈盈地唤道：“姐姐。”
她脸上不见半分先前与顾嫣离开时的紧张不安。
宋乐眉心一挑，压下心中的不安，先对着前面的顾嫣笑道：“多谢顾大人帮忙照顾安安。”
顾嫣起身接过顾韵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眼神仍落在宋安身上：“客气了。安安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说着，又冲着宋安笑笑，“是不是呀？”
宋安也扬起小脸，开开心心地冲着顾嫣笑了笑，“嗯，我也喜欢顾姐姐。”
宋乐拉着宋安的手一下就用力了不少。
顾嫣余光瞥见她泛白的骨节，又将帕子递给顾韵，对着宋乐缓声道：“你在杭儿身边，那安安在赵府也安全，我明日会派个信得过的先生来给安安启蒙，或者你想让安安学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
宋乐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出顾嫣话中的意思。
但只要她不背叛赵杭，安安就能好好活着。
她最终冲着顾嫣笑笑，轻声道：“好。您放心。”
顾嫣脸上依旧平静，甚至还上前替宋安拉了拉领子：“夜深了，回去吧。顾韵，带宋姑娘去她们院子。”
宋乐宋安跟着顾韵往西侧的院子去了，正正好路过赵杭的院子。
萧鸣珏就倚在院门口，像是在等人。
夜风扬起他的白衣，猎猎作响。
宋乐见了他，拉着宋安的手不自觉地更加用力，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血腥味冲天的刑房。
“萧大人。”顾韵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
萧鸣珏也笑起来，冲着顾韵点头：“顾姑娘。”
“这位……”
他的视线落到宋乐脸上，仿佛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神。
宋乐只觉得耳边瞬间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白衣男人面容秾丽，脸上沾血，面无表情地踩住她的手指，平静地对她说：“我想你的妹妹，应当是不想见到自己姐姐这么狼狈的模样。”
“姐姐！姐姐！”
宋安拉起宋乐的手，唤了好几声。
宋乐才一下从漩涡中挣脱，耳边仍有剧烈的心跳，额上冒着冷汗。
她垂下头，似不想与萧鸣珏多对视片刻。
“姐姐没事。”她对宋安强笑道。
“宋姑娘，”萧鸣珏却又开口，如先前那般平静，柔和的声音却仿佛魔鬼的低语，“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你的妹妹很可爱。”
他虚虚抬手，像是想揉揉宋安的脑袋。
宋乐一下把宋安往身后藏，声音尖锐得刺耳：“别动她。”
前面的顾韵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宋乐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道：“大人怕是认错人了。我叫安乐，是赵将军身边的人。”
她在惊慌之下给自己编了名字。
就算先前猜到萧鸣珏与赵杭是一道的，但仍忍不住地害怕。
萧鸣珏挑眉笑笑：“是吗？”
“那安乐姑娘，应当不知道督察院内发生过什么吧。”
他轻声笑道。
宋乐咽了口唾沫：“我不曾去过，自然不知道。”
“那是我认错人了。”萧鸣珏耸耸肩。
正巧赵杭回了院子，见好几人挤在自己院门口，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都挤在我这？”
宋乐看了一眼赵杭，又飞快收回眼神，余光瞥见了萧鸣珏警告般的神色，最终说道：“没什么，顾姑娘带我们回院子的路上碰见了人。”
萧鸣珏已迎了上去，对赵杭笑道：“走吧，你的药还没喝。”
他这回的声音是真心实意的温柔。
宋乐却打了个寒颤。
她拉起宋安的手：“赵将军，我与安安先回去了。”
……
院内，先前那盏灯笼中的蜡烛已经灭了，萧鸣珏换了盏新的。
“你对她动刑了？她瞧着很怕你。”赵杭手上拿着碗，还是没喝下去，满脸抵触。
萧鸣珏眸色一暗，继而又笑开：“稍微用了点刑，不然怕撬不开她的嘴。”
他怕极了赵杭因为自己这十年间的不择手段而远离，所以努力扮演着十年前的自己。
赵杭却没萧鸣珏想的那般在意这件事，只是道：“那你以后态度好些。毕竟她日后是要跟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