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苏大人来了。”
赵杭皱眉,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
苏言虽是监军正使,但自打来了凉州便一直称病不出,一并事务全由张元先负责。眼看马上能抓到张元先的尾巴,苏言这时候来是做什么?
虽心底不安,但苏言身份特殊,即使监军正使,更是陛下身边的人,不能不见。
“苏大人今日来这,可有何要事?”赵杭揉了揉眉心,脸上带上几分笑,出去见客。
苏言捧着盏茶,轻轻吹了一口,才笑着看向赵杭:“将军可是不欢迎我来?”
赵杭笑了两声,“苏大人哪里话,我可是盼着苏大人早日痊愈,出来主持凉州大局。”
苏言将吹凉的茶放下,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将军如今在凉州只手遮天,又怎会需要我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呢。”
赵杭最不喜这些话中有话,强撑着耐下性子道:“苏大人说笑,张大人不也在凉州中,哪来只手遮天一说。”
苏言又拿起茶,喝了一小口,才道:“张大人哪里能与将军相比,那轻营驻地,轻营大狱,哪个是他能去的地方,你说是吧,赵将军?”
“对了,”他又喝了一口茶,“听闻赵将军的姐姐顾嫣姑娘不日将启程回京。陛下许久未见顾姑娘,心中欢喜,特意嘱咐我要好生送顾姑娘回去呢。”
赵杭脸色瞬间沉下来,苏言也瞧见了赵杭难看的脸色,但仍是稳坐于案上,慢悠悠地再抿了一小口茶。
“赵将军,此次我来凉州,陛下特意嘱咐了,赵将军重伤未愈,不得让赵将军劳累。要我与张大人多出些力,合力重整凉州,安凉州百姓的心,替将军您减轻负担。您瞧,陛下的嘱咐,可不能不听啊。”
赵杭内心不好的猜测成真了——苏言就是来替张元先施压的。
她用力捏住了椅子的扶手,勉强从喉咙间挤出声音,“陛下关怀,下官定铭记于心。”
苏言眼神瞥过赵杭暴起青筋的苍白手背,若有所思地将茶杯放下,满意起身:“将军事务繁多,我便不打扰了。”
苏言拂袖走后,赵杭的脸色真正阴沉下来。
张元先,还找了苏言来给她施压,想借苏言之手解决李虎。
还敢拿阿姊威胁她……
赵杭心底的杀意愈发深重。
缓了许久,她才搓了搓脸,面无表情地起身,唤来颜墨申。
“将李虎交到李英手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将军?”颜墨申不解。明明马上就能通过李虎抓到幕后主使的线索,怎么如今,这般轻易便——
“交给他吧,再派点人跟着,给李英施压,让他按律处置。”
“若,若是李虎,在堂上,污蔑您……”颜墨申急了,又开始有些结巴。
赵杭挥了挥手,“区区流言,不必在意。”
颜墨申还想说什么,赵杭眼睛轻飘飘地扫过,他只得沮丧地垂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颜墨申走后,赵杭几乎是小跑着去军医所找顾嫣。
张元先找了苏言来给她施压,苏言又搬出陛下,以顾嫣回京一事给她施压。可这背后,究竟是这两人自作主张,还是有陛下的默许?
赵杭不敢赌,也赌不起。她不能拿顾嫣日后去赌一个可能性。
“怎么了?”顾嫣见赵杭几乎是有些焦急地冲进来,停下手中开方子的笔,起身问道。
赵杭见顾嫣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医所内,心底的不安才略微消退些。
“没事,阿姊,今日军中事务不多,我就来看看你。”赵杭脸上弯起一个笑。
顾嫣见赵杭这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放心吧杭儿,”她伸手捏了捏赵杭的脸,“我答应过你,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你瞧我答应你的事,哪一次没做到。”
赵杭抿抿唇,还是不死心道:“我如今在凉州名声不好,回京避一避也好啊。”
顾嫣下手重了一分,但赵杭这些年忙碌,曾经的婴儿肥也早消失了。顾嫣再用力,也只能碰到她皮下的骨头。
“你是不是放任那些人大肆议论?”
赵杭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又被顾嫣打断:“不许搪塞我,不然我会生气的。”
赵杭像是耍小脾气一般鼓了鼓嘴,在顾嫣的注视下,才不情不愿道:“嗯。今年秋末元戎来的时候我打赢了。那时我便猜到陛下大约开始猜忌了。我在边关名声坏一点,陛下也能少几分忌惮。”
“那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你也不怕失了军心,日后元戎又来,怎么办?”
“陛下想分我权,开春之后,等凉州军整顿清楚,自然会从长安派人来接手凉州军。我在凉州名声好不好,又无关系。”赵杭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况且我名声再坏些,你回长安也能过得松快些。赵杭没将这话说出口。
顾嫣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了,这些事等年后再说吧。明日便是除夕,你一年从头忙到尾,这几日也该休息休息了。年节的事你不必操心,我来准备。”
赵杭一愣神,算了算日子,才意识到原来今年真的要过去了。
腥风血雨的年末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笑着抱了抱顾嫣,将头埋进顾嫣颈处,含糊地嗯了一声。
张元先不能再留了。
至于苏言——
再等一等吧。等年后再做决定吧。
早上刚将人交到李英手上,下午李虎的判决便出来了。
“判了削去籍贯,流放南蛮。”
“李英判的?”赵杭很是意外。
“嗯,”萧鸣珏点点头,“颜大人带的人在堂上,还没插手,李英已经判完了。”
本朝律法,杀人偿命。但其实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李虎不过是张元先手下的一枚棋子,若论偿命,张元先才是第一个该死的。
但李英与张元先同为谢家门下,竟不帮着张元先将李虎弄死?按张元先的作风,定然是想杀了李虎——因为只要李虎活着,就算现在不供出他,以后也有可能。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
“张元先那时也在堂上?”
“对啊,”萧鸣珏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没瞧见,张元先那脸色,难看得跟吞了千万只苍蝇似的。”
“不对啊,”赵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李英与张元先不是一条心?”
萧鸣珏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人都有私心,怎么可能完全一条心。总之李虎没死,我们也不必插手,既不落人口舌,也省了不少事。”
赵杭揉了揉太阳穴。她看久了军中文书,如今又想这些费脑子的弯弯绕绕,头疼得很。
萧鸣珏很自然地伸手替她缓解头痛,温声道:“明日便是除夕了,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如先好好过个年节,有什么事年节后再说。”
不知从何时起,赵杭也已经习惯了萧鸣珏的存在,接受了萧鸣珏时不时过界的行为。
她放松地靠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懒洋洋地享受着。
萧鸣珏一边替她缓解头痛,另一只手悄悄从衣袖中拿出一只簪子,银雕的花样,尾端用金线缀着红玉,纹样朴素,却意外地适合赵杭这一身暗红的衣裳。
他想将簪子插到赵杭发髻上,手却在下一刻被赵杭捏住。
赵杭睁眼,没有直起身,只是斜睨着他:“做什么?”
许是她刚刚太过放松,声音都有几分沙哑,略带威胁的话听起来跟调/情似的。
但萧鸣珏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防备。
他挠了挠额角,苦笑一声,说:“我前些日子瞧见这簪子,觉着很适合你,想买来给你个惊喜。”
赵杭一下松了捏住萧鸣珏腕骨的手,好像有些尴尬。
“多谢,”她像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停顿片刻才道,“不过我不常戴这些。”
萧鸣珏强迫自己忽略赵杭话中的拒绝之意,又说了一遍:“试试吧,偶尔戴也好。”
他固执地不肯垂下手。
赵杭默许了。
簪子尖端插入她的发髻中,尾端的红玉在她黑发上晃动。
西沉的日光透过窗棂落进来,打在赵杭周遭。沉沉的昏黄,本该有些凉薄萧瑟之意,但赵杭半倚在那,整个人笼在其中,便无端多了不少平静的温馨。
仿佛他们真的一起执手看日升日落。
“真好看,”萧鸣珏笑了起来,眼底装着赵杭,和日光。
此时好像连风都温柔了,悄悄地吹进来。赵杭本就没仔细梳理的黑发被吹落了几缕,落在她脸边,金线上的红玉又晃动起来。
他伸手替赵杭整了整头发,轻声说道。
赵杭忽然有些晃神,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萧鸣珏。
他拿起赵杭身边桌子上的铜镜,举在她面前。
这铜镜已经积了些灰,照得不甚清楚。但赵杭侧过头,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发上的簪子。
她又抬头,笑意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很好看,我很喜欢。”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降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萧鸣珏似想伸手触碰什么,又克制住了自己,“你喜欢就好。”
赵杭伸手摸了摸银雕的花纹,放任自己露出最真实的欢喜。
日光还未西沉,萧鸣珏抬眼便看见天边那半轮太阳。
他忽然很想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但终究天不遂人愿。
门在下一刻被重重拍响。
“将军!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