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珏来得很快，似乎都没多问便跟着轻营将士来了。
赵杭迟疑几瞬说道：“你能看看我阿姊为何会突然蛊毒发作吗？”她语气中带着些微的请求。
萧鸣珏没说什么，上前替顾嫣把脉。
赵杭仿佛卸下什么重担，整个人靠在桌边，目光一刻不曾从顾嫣身上离开。
萧鸣珏把脉把了很久，郭从临在一边看着，都开始怀疑此人究竟懂不懂医术。
终于，他将顾嫣的手放回帐中，起身淡淡道：“中的是苗疆特有的金蛊，看脉象她是服了银蛊压制，但是近期应该是服用了箭毒之类的毒，导致银蛊压不住金蛊，然后这些年被压制的金蛊一同爆发。”
他沉默了几秒，又道：“若不能彻底解了金银蛊，命不久矣。”
赵杭脸色一变，“什么意思，阿姊日常服用的药也没用了吗？”
萧鸣珏轻叹一声：“金蛊和银蛊本在她体内相生相克，也能维持住她的生机。但如今金蛊爆发，银蛊压不住，两方失衡，等于是她现在体内有两种蛊毒，毒性加倍。”
赵杭瞳孔放大，手不自觉的推翻了几案上的瓷碗：“你，能救吗？”她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萧鸣珏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赵杭深吸一口气，手攥得更紧了些：“多谢，郭从临，你在这看着，我出去处理点事。”
她转身就走，萧鸣珏突然上前拉住赵杭：“金银蛊，苗疆之人可解。”
赵杭没有回头，甩开他的手，“多谢你替我阿姊看诊。”
她走了出去，内室中只留郭从临和萧鸣珏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你如何知道这么多蛊毒之事？”郭从临率先问道，眼里有遮不住的怀疑。
萧鸣珏淡淡道：“我娘十几年前住在这，与一苗疆人学了不少，她教给我的。”
十几年前，元戎还未征战苗疆，苗疆还不曾销声匿迹。但苗疆虽未曾与大魏真正开战，但大大小小的摩擦总是少不了的，与大魏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郭从临眼底的怀疑没有消失，萧鸣珏却拿过几案上的一支笔，挥毫写下一份药方，递给郭从临：“你先看看，觉得无碍便照着这个去抓药，能吊住顾嫣的命。”
郭从临半信半疑地接过，看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萧鸣珏开的药方确实是最对顾嫣如今脉象的。
另一头，赵杭径直去了关押军医所仆从之地。
条件有限，只能关在军医所后院的一间柴房中。
一名轻营将士向赵杭行礼道：“将军，据医所膳堂的一位厨子所说，顾医师曾私下找过他，想让他每日做一份甜食给她，银钱另算，但不要告诉别人。厨子答应了，顾医师说不要占用医所物资，所以食材和调料都是他拿了顾医师的钱每日另外采购的。但每日采买的店都不固定，哪家有开就去哪家。”
说着，他将一名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拎出来，“将军，便是这位。”
赵杭听到甜食二字，脸上一滞，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短短的指甲都陷到皮肤中。
男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赵杭，浑身打颤，生怕赵杭下一秒就将他砍了。
赵杭用力闭了闭眼，瞬间恢复了寻常神色，用剑挑起他的下巴，男人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到下颌，贯穿半张脸。她记得这张脸——是阿姊当年救下的一人，后来似乎安排到伙房去了。
“还有谁知道你替顾医师做甜食一事？”
厨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道：“没，没人了。小的每日都是清晨先做好甜食，午后再送去给顾医师。将军！小的不可能害顾医师啊！她救了小的一命，小的把命赔给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害她啊！”
厨子说到最后几乎是喊破了嗓子，声音悲切，手死死地攥住赵杭的衣角。
赵杭一脚踢开他，蹲下来，用手掐住他的下颌，眼神扫过他脸上的一道疤，一字一顿道：“那你就给我好好想想，你可曾告诉别人，阿姊让你替她做甜食之事？”
厨子被赵杭周身的戾气吓得不轻，结结巴巴了好一会什么也说不出来。赵杭渐渐耐心失尽，“来人，拉回轻营审。”
话音刚落，厨子突然大喊起来：“小的，小的告诉过医所内一个药童！那日他来找小的喝酒，小的，小的喝得迷糊，好像有说过这事！”
“药童呢？”
厨子愣了愣神，忽地发觉自己好像自那之后再没见过那个药童。冷汗唰得从他额上留下。“我，我，他今日休沐！”
赵杭眼神一寒，剑唰得架上厨子的脖颈，“药童日日吃住在医所，哪来的休沐？？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想去轻营的牢中走一趟？”
厨子已被吓破了胆，不断磕头道：“将军，将军饶命啊！小的绝不敢撒谎，那药童小的只在所里见过两回，一回是去送甜食时意外碰见，一回便是他来找小的喝酒啊！将军，小的绝无半句虚言啊！”
赵杭收了剑，将瑟瑟发抖的厨子从地上拎起来：“今日的甜食，还有你每日所用器具，都一一拿过来。”
膳所的后厨中放着碗酒酿圆子，厨子又翻出几罐调味品，小声道：“将军，都在这了。”
赵杭转头道：“去把郭大人和萧大人请来，你们两个在内室守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
郭从临来时手上还拿了不少药材，说是萧鸣珏开的药方，他看过后觉着无碍，先煎点药试试。
赵杭指了指那碗酒酿圆子：“你们查查，这些可有箭毒之类的毒？”郭从临用手蘸了蘸酒酿圆子，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这酒酿圆子，怎的这般甜？箭毒本就味甘，这分辨怕是需要些时日。”
说着，他眼神瞥向厨子，语气不善：“莫不是你特意将这酒酿圆子做得极甜，好掩盖箭毒之味？”
厨子脚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冤枉啊！将军，是顾医师特意嘱咐我做得甜些。”
赵杭闭眼挥了挥手：“起来吧，我知道。”
萧鸣珏已在摆弄着案台上的瓶瓶罐罐，这会突然出声道：“找到了。”
几人的目光唰得看向他。萧鸣珏侧身露出案台上的那碗水，只见水底还浮着大量碧色粉末。
萧鸣珏解释道：“箭毒与糖相似，所以要想下箭毒，多半混在糖中以做遮掩。但糖能溶于盐水，箭毒却在盐水中会变为碧色，就是这般。”
赵杭看向郭从临，郭从临却摇摇头，表示自己未曾听闻这种说法。
萧鸣珏见状，嘲讽道：“我在此事上骗你有何好处？顾医师是个好医者，我也不想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赵杭眼神冷厉：“阿姊不会死。”
说着，她转头对厨子道：“这些糖，哪来的？”
厨子眼底突然爆发出令人惊心的亮光：“将军，您也相信不是我做的是不是！”
赵杭咬牙切齿道：“别废话，糖到底哪来的？”
厨子仿佛终于活了一口气，跪坐在地，用力锤着脑袋，喃喃道：“糖，小人当初本想拜托管事帮忙，但是，但是他要钱，小的便与他吵了一番。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那药童了，他，他说他正好要去城中探望家人，能帮小人带些糖回来。”
“对，就是那个药童！”厨子抓住赵杭的衣角，眼底是惊心的光芒，“那个药童，一定有问题！”
郭从临突然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们这的药童都是医师所带，你难不成想说所里的医师有问题？！”
厨子一愣，赵杭多年积威深重，他不敢冒动。但郭从临就不一样了，绝望之下，人总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猛地往郭从临那扑去，嘴里喃喃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顾医师。”
“孙召南！”赵杭皱眉喊了一声，“将他带下去！”
轻营将士轻易就制住了厨子的挣扎，将人拖了下去。
郭从临问赵杭：“你信了那厨子的话？觉得我们医所的医师有问题？”
赵杭摩挲着剑柄，缓声道：“你从鄯州调来不久，这医所的每一个医师难不成你都知根知底？”
郭从临冷声道：“我这些天不曾离开过，每个医师都在兢兢业业救人！就算是姜宽，也救了不少人！”
姜宽对外宣称是违反军规，要移至鄯州处置。
萧鸣珏突然道：“混进医所当医师，自然要勤勤恳恳救治伤患，否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有问题，快来抓我。”
“你——”郭从临被怼得说不出话，只得闷声道：“反正我没觉得医师们有何问题。”
赵杭看了他一眼：“这几日你负责阿姊的药食起居，其余事我来处理即可。”
“有没有问题，试试便知。”
她语气中溢满杀意。
萧鸣珏迟疑道：“需要我来帮你吗？”
赵杭意外地看向他，萧鸣珏耸耸肩道：“你是想抓住幕后之人，让他替顾嫣解蛊吧。不过，懂催蛊之术，不一定懂解蛊之法。”
“为何帮我？”赵杭问道，眼神复杂。
萧鸣珏淡淡道：“顾嫣若是死了，你怕是也没了半条命。我的军功还攥在你手里，在我没拿到军功之前，我们两可是绑在一起的。”
赵杭勾了勾嘴角，声音低哑：“也是。”
只是，柔冥还心心念念着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这话终究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