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慕瑜被她问得一怔。
思绪逆着时间向后倒退,退回那个快被遗忘的秋天。那是高一慕瑜刚入学的时候,班里还是一片详和。彼时桑蕊坐在她前桌,两人虽然没什么话题,但正常的交流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得不说以前的桑蕊隐藏得很好,开朗健谈,跟现在这条在她耳边吐寒气的蛇完全是两个物种。
“我很记仇的哟,特别是对于一些各方面条件都远超于我的人。”
“记得那次期中考吗?你不会没印象了吧?”
听了这话,慕瑜终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她脸上难以掩饰的惊异,桑蕊露出了诡谲的微笑。
如果说现在的慕瑜是忍气吞声的人肉沙包,那么以前的她,就是呆头呆脑的拳击手。
期中检测。
监考官搬了把椅子坐着眯觉,讲台下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大概是觉得有机可乘,桑蕊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脑袋,在保证身体没有大幅度倾斜,还能被前桌挡住的状态下,她悄悄冲斜前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儿坐着个偏科战神许晓玥,跟桑蕊关系不错,两人考前就约定好遇到不会的题就互相“帮助”,可奈何距离隔得远,几番交流下两人称得上是一无所获,好几次还险些惊动了监考老师,没办法,桑蕊只好将题写在餐巾纸上,想着让前桌帮忙传过去。
彼时慕瑜还沉浸在题海里,只感觉背上忽然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又痛又痒的。
她狐疑地扭过头,就看到满眼恳切的桑蕊。
纸巾被桑蕊轻轻往桌角一推,
:“慕瑜,给许晓玥————”
她的声音极低,动作辐度也小到几乎看不出破绽,可不然,慕瑜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慕瑜————”
许晓月忍不住侧过身子,示意她赶紧将东西传给自己。
彼时那张餐巾纸已经有三分之二横在桌外了,慕瑜只要轻轻一够便能将它攥在手中。可桑蕊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人是个连纸条都没传过的究极新手,让她帮忙作弊,成功率约等于零。
就在两人的见证下,慕瑜颤颤巍巍地拿起纸巾,慎重地朝监考老师的方向撇了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巾“咻”地飞了出去。
那张餐巾纸就这么顺着风飘到了课桌脚下。
桑蕊和许晓玥两脸看傻子的表情。
“后面的干什么呢?”前方讲台旁骤然传来一声呼喊。
“完了……”桑蕊眉头紧皱,眼看着监考老师向自己走来。
她在几人面前站定,弯下腰,伸手捡起了那张掉落在地的纸。
“哟,挺丰富的嘛。”
监考老师眼睛都亮了。
她饶有兴致地睨向几人:“谁写的?”
桑蕊跟许晓玥不敢吭声,慕瑜移开目光不去看老师,可谁料下一秒一只手就覆在了她的试卷上。
监考老师:“不说就全记零分——”
“老师别!”慕瑜将卷子紧紧捂住。
她扭过头看了眼桑蕊,又对上监考老师的目光,下定决心道:“是桑蕊写的,让我传给许晓玥。”
“行。”
“你胡说什么?”桑蕊坐不住了,神色涌上几分激动,马上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般。
“坐好!”
监考老师大吼一声,不怒自威。
桑蕊被吓得立马安分。紧接着她又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开口:“看什么呢?不写了?不写滚出去!”
慕瑜看到卷子上的手缓缓挪开,监考老师又道:
“你们先写,考试结束后我会去调监控核实,最后再决定你们的成绩作不作数。”
而结果就是,三人的单科成绩全部做零分处理,警告处分告知家长,并在全校通报批评。
自此之后,桑蕊就再没理会过慕瑜。直到慕瑜家是暴发户的事被揭出,一向小心眼的她就开始没下限地耍阴招。
时间久了,慕瑜的性格就越来越闷,而桑蕊面相亲切又健谈,于是便借着好人缘在班里作威作福。
可笑的是,没人发现她的真面目。
……
“看你这表情,是记起来了?”
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慕瑜一抬头,就对上桑蕊那张阴鸷的脸。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才处处针对我?!”她难以置信地发问。
“说了我讨厌这个词。”桑蕊白了一眼,一米六三的身高走到慕瑜身前气场却浑然不输,她抬头,红唇贴到慕瑜耳根,淡淡地吐出一句,
:“你活该。”
那一刻慕瑜才终于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自私,纯粹的“恶”。
如果当初她争点气,把纸条安然无恙地递过去,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发生了。那杜褐西也就不会被开除,离开她的身边了。
……
距离高考还剩最后一周。
彼时阳光正好,在慕瑜的映像里那是校长难得露出和蔼的笑容,招呼他们高三生拍毕业照。
桑蕊跟何坤站在一块儿,身边围着一群懂得审时度势的小跟班。
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杵在班级的最角落,都快要混入别班的队伍了。
慕瑜抬头望天,炽热的火伞在空中高张,洒下的光让脸火辣辣的烫。整个世界刺眼的亮,好像只有她是生机中的一抹死寂。
“同学们看这儿——”摄影师在前头笑着挥手。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要复习文化课。
要好好努力。
马上高考了。
……
慕瑜依稀记得,高考那天乌云笼罩,暴雨打在地面上,迷溹一片。
直到最后一门考完,她打着伞站在雨中,眼前是行路匆匆的考生家长,她在等,可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骤雨哗哗,像天决了口子,阴翳地可怕,就好像她的前途,黑沉茫惘,一片灰蒙。
不过幸好,最终出来的成绩还是理想的。
如愿以偿,慕瑜考上了回溏的美院。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点开微信,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那位良师益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有今天,杜褐西功不可没。
是的,直到现在,她还是没能忘了他。
点进过无数次的聊天框,此刻终于有理由发送消息了,可箭到弦上,慕瑜却犹豫了。
——“杜哥,你说……我成年了之后,是不是就也可以去那兼职了呀?”
——“当然了。”
对话的那副场景突然在她脑中浮现。
于是慕瑜换了个方式。
她选择去面试。
……
杜褐西这几天很不对劲。
明明已经通过了实习期,被心理诊所正式录用,可他就是感觉缺了些什么。
而杜褐西很清楚,这种情况是在他把慕瑜的联系方式删掉后出现的。
愧疚?不舍?
杜褐西总会想,他身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竟然判断不了自己对她的情感。
但又或者是这份情感本身,就引得他逃避连连。
手机屏上弹出几条消息,发送对象显示的是“林榕”。
拿起手机,杜褐西只扫了一眼,便飞快地打下一长串准备好的话术。
而如果站在他身边就能发现,他回复的时候堪称面无表情,仿佛对方是个陌生人。
跟他线下时展现出温和亲切的样子完全不同,杜褐□□处时好像总被一阵忧郁的气息笼罩着。
“滴滴滴——”
手机震了震。
杜褐西撇了眼,无奈地接起电话道:“怎么了妈?”
出乎意料,那头传来的声音情绪稳定,
:“小西,你跟她有进展了吗?需不需要妈再帮你求求你爹?”
“不用,”杜褐西眉头舒展了些:“她今晚约我吃饭了。”
“吃饭?吃饭好……吃饭好啊!小西你要好好表现知道吗?有什么需要的第一时间告诉妈——”
……
午后阳光正好,慕瑜将资料抱在手里,心怀期许地走进了大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那两尊大佛,千金小姐做好准备去体验生活了。
她今天特地戴了那只蓝蝴蝶结,倒也不怕被人说幼稚,必竟是有原因的。
来到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历经几个多月再次推门,她只感觉陌生了不少。
密室的工作人员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慕瑜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到想见的人,就在她失落之际,员工休息室里走出一位带着鸭舌帽的男生,是店老板的模样,他将她带进了资询室,在查看了简历,基本走完面试流程后,慕瑜颤颤巍巍地开口:
“那个……我想问一下,请问杜褐西是在这儿上班对吗?”
“嗯?”
坐在她对面的男生抬眼,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惨不忍睹的打分表回答道:
“你这消息有延迟啊,他呀,早就辞职跑路喽!”
……
——很遗憾的通知您,您未被本店录用,请再接再厉哦!
黄昏夕下,慕瑜坐在街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一连串字,一时分不清是夕阳更刺眼,还是屏慕更刺眼。
也是,让一个美术生去演npc,太荒谬了些。
叹了口气点开微信,她慢悠悠打下一段话。
——【杜哥你辞职了?怎么都没说一声呀】
(您有一条消息未成功发送)
就这样,杜褐西在慕瑜的世界里消失了,彻彻底底,就像,从来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