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刺卫矛

    周五,难得的万里晴空,慕瑜几乎是等下课铃一打响就拎着书包奔出门了。

    也幸亏今天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向来不拖堂,这才让她有机会成为全校第一批迈出校门的学生。

    慕瑜手里攥着手机,杜褐西在中午就给她发了【我在校门拐脚等你】的消息。

    初秋的微风不凉不燥,吹在少女有些发烫的脸上,慕瑜小跑到拐角,掌心扶着墙边,弯了个身子气喘吁吁的。

    “来啦。”

    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慕瑜抬头就看见杜褐西正抱着双臂朝她微笑。

    这笑似乎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慕瑜皱皱眉,在心里暗暗腹诽,自己为了见他箭步如飞,结果这人倒好,看热闹呢?

    拍了拍胸脯,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慕瑜直起身子,定定望向他。

    别的不说,人还是挺好看的。

    像他的名字一样,杜褐西今天穿了一身褐色卫衣,刘海叛逆的分成了两撮,黑口罩一戴,倒有点明星私服出街的味道。

    心跳忽然不受控制的加快了些,慕瑜顿了顿,连忙抛出话题。

    “杜哥,咱们从这儿走过去要多久啊?”

    “15分钟吧。”杜褐西应道。

    “啊……”慕瑜抿了抿嘴,“那要不坐地铁或者公交吧?好像有点远诶。”

    杜褐西挑了挑眉:“你说的这两个都到不了。”

    “哈?公共交通都到不了的地方……”

    慕瑜后退一步,如临大敌,

    “不会是,像贫民窟的那种吧……”

    “噗。”

    没好气的笑出声,杜褐西用手背挡了挡薄唇:

    “放心吧大小姐,不会让您屈尊降贵的。”

    慕瑜深吸一口气,笑着瞪了他一眼。

    眼看两人并肩越走越远,校门口,一男一女缓缓探出脑袋。

    “那人是谁啊?怎么有点眼熟……”

    桑蕊皱着眉,做作的撩了撩头发。

    何坤靠在墙边,抱着手臂不耐烦道:“口罩戴这么严实,谁看的出来?”

    “难道是慕瑜的哥哥?之前也没见过呀。”

    看够了门卫的眼色,桑蕊一脚踏出校门,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涌上一阵妒意,呆头鱼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

    “噗,这么大人了,还要哥哥接放学啊?不可能。要我看,八成是男朋友。”

    提了提肩上的书包,何坤将桑蕊的那只挂上手臂。

    “也有可能不是男朋友哦。”

    两人身后暮然想起一道男声。

    被吓着了的桑蕊愤怒地回头,只见秦亦然识趣地举起了双手,满脸无辜。

    “你什么意思?”

    何坤将手里的书包一横,皱着眉倾身挡到了桑蕊跟前。

    见状,秦亦然挥挥手,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我是说,你看啊,慕瑜她家这么有钱,那男的说不定……是人包养的小白脸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哦!”

    桑蕊用手背挡着嘴,两只杏眼下的卧蚕都笑得明显了些。

    何坤站在一旁沉默着,此时尴尬的倒成了他了。

    ……

    另一边,慕瑜跟着杜褐西拐进一条小巷。

    正所谓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小巷从外头看并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家家铺面仿佛是国外精心装饰的洋房,装修地一点不亚于慕瑜以前去过的西式高档餐厅。

    “这贫民窟怎么样?”

    走在前面的杜褐西突然开口,

    “大小姐没受委屈吧?”

    他回头,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勉勉强强。”

    慕瑜移开目光,眯起眼睛一副傲娇的模样。

    知道她肯定是满意了,杜褐西就也没继续找茬,小巷不深,两人很快走到了底,一间仿若从童话中搬出的木屋映入慕瑜的眼底。

    吱呀——

    杜褐西推开木门,随后侧了侧身,微笑着用手臂为她比了个请进的动作。

    慕瑜有些受宠若惊的愣了几秒,直到屋中传出一道略显苍老的“来啦”,她才迈着碎步小跑了进去。

    门被关上,杜褐西跟在慕瑜身后,店里没上漆,完全是木头的深色调,皮质沙发,木质书架,随意摆放的画框,桌上零散的颜料,唯一一扇窗户半敞着,有暖暖的阳光洒进屋子,充斥着满满的艺术气息。

    慕瑜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杜褐西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姑娘很喜欢这里。

    另一边,董粤坐在窗台边的躺椅上,慵懒地站起身,看上去是刚午睡完。

    “董叔。”

    杜褐西向他喊了一声。

    “董,董叔好!”

    慕瑜连忙跟上,还象征性的鞠了一躬。

    董粤撑起拐杖,笑着摆摆手,示意二人上前来。杜褐西回头看了眼慕瑜便向他走去,少女动了动喉头,压下激动的心情也快步跟上,可走到一半,她却被窗台上摆着的一幅画吸引了目光。

    梵高的《花瓶》。

    这副画是他在巴黎接触到早期印象派艺术之后,一改原先阴郁风格的阶段性作品。

    湖蓝与紫渐变的背景,花瓶用普蓝群青铺底,里头插着几乎锦簇成团,茂盛的矢车菊和罂粟花。

    是纯洁与妖艳的碰撞,难以抑制的诱惑和不可避免的死亡,浓郁又鲜明,散发着璀璨生机。

    “怎么了?”

    杜褐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慕瑜回过神,笑着看向董粤:

    “老师,这画临摹得太棒了。”

    “哦?”

    董粤挑了挑眉,神色一变:

    “这副《花瓶》从未在任何场馆中展出过,一直被私人收藏,你怎么就断定这画是临摹的?或许它就是真迹呢?而且,难道收藏者不可以是我吗?”

    “叔。”

    杜褐西拍了拍他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杜褐西明白,董粤是铁了心要探探慕瑜的底。

    毕竟这位民间大师的徒弟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当上的。

    可出乎意料的,慕瑜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慌张,只见她走向窗台的画,俯下身凑近了些打量。

    “最明显的,这幅画上的颜料没有完全干透,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刚画完不久的。”

    慕瑜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正盛的阳光,然后又一次垂下脑袋,伸出手,在指尖不触及到画面的情况下,缓缓开口:

    “这里,画面中心,矢车菊的花蕊应该是橘红色的,但这幅作品上,最中央这朵矢车菊的花蕊却和旁边两朵的颜色一样都是淡黄。”

    她收回手,慢慢直起身子。

    “我见过很多临摹的作品,它们往往都会因为作者观察的不够细致而导致部分色彩的运用错误。但正是这些细小的点,造就了他们和名家之间犹如鸿沟的差距。”

    “实不相瞒,我在国外旅游时见过这幅画的真迹,我父亲与收藏它的主人是好友,所以留给我观察它的时间就很充裕,我也自然而然,对它的了解会更多一点。”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儿,慕瑜还想继续,却发现另一边早已没了声音。

    完蛋了。

    她颤颤巍巍的转过头,只见董粤皱眉摸着胡子,杜褐西站在他身旁,一脸惊诧地盯着自己。

    “对,对不起老师……我,我说错话了,您画得很好!我的水平远远达不到!不,不该做以评价的……”

    慕瑜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认错,不料董粤却摆了摆手,原先紧皱的眉头也忽然松开了。

    “没事儿,道什么歉啊!你说的很好啊小姑娘,看来是行家啊哈哈哈哈。”

    他单手捋着胡须,欣慰的笑了起来,一旁的杜褐西见状也松了口气,连忙附和道:

    “是吧董叔,我给你介绍的人准没错,所以说——”

    他凑近了些,

    “——这徒弟咱收不收?”

    “收!当然收。就凭她讲起画来的这幅投入劲儿,叔也得把她收了好好培养。只是,”

    董叔看向慕瑜,慈祥的对她笑了笑: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老师好!我叫慕瑜,就读于回塘中学,目前高二在读,目标是考上南华美院。”

    慕瑜忙不迭地开口应道。

    “哦,南华啊,那难度可不小啊,”

    董粤边摸胡子边点头,

    “你基础应该还好吧,我记得你初中就拿下了七级?绘画方面的作品什么的有没有得过奖项?”

    “对的,奖项的话,我小学拿过区里儿童画的美术馆展览名额,初中得过市级油画比赛的一等奖,但是上了高中之后就没参加过比赛了。”

    “哟,那已经很不错了呀。”

    董粤转头,伸手拍了拍杜褐西的肩,

    “谢谢小西呀,用一副画给我带来了个好苗子。”

    “啊……啊?”

    慕瑜有些错愣。

    回过神来,只见杜褐西有些歉意的看向自己。

    “其实,是我给董叔看了你上次送我的那幅画,见他感兴趣,我就提议了让他做你老师,一来二去,才促成这事儿的。”

    !?

    知道缘由后,慕瑜的脸刷一下红了。

    搞什么啊?那幅画本来是她自己闲暇之余冒着粉色泡泡的羞耻产物,杜褐西怎么就把它随便拿给别人看呢?况且,这个别人还是她未来的画画老师!

    慕瑜越想越崩溃,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起来,董粤见了,却仿佛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没事的呀慕瑜,那画很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画上的人实在太帅了,小西可比他逊色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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