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宁和徐慕予从墓地回家，快到家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宁宁？”
纪安宁闻声转头，待看清来人，她眼睛亮了下，亲昵地和来人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突然出现在纪家门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这个男人应该与纪安宁是旧相识，五官长得很端正，双眼皮，眼睛大而清澈，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嘴角还有个浅浅的梨涡，皮肤很白很透，身量高却十分清瘦。
无论是长相、皮肤还是身材，都会让人联想到纸片人——俊美的纸片人。
徐慕予带着几分审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然后瞥了眼纪安宁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惊喜表情。
“你认识的人？”
纪安宁点了点头，走到男人面前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他，随即才向徐慕予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住得离这儿不远，叫唐子嘉。子嘉，这个是我之前电话里和你说过的从前和我抱错的人。”
唐子嘉一愣，仔细端详了徐慕予片刻，随即礼貌打了招呼：“我记得。徐慕予，是吗？”
“嗯。”
徐慕予无意识地抿了抿嘴，这两人……分隔两地也会时常电话联系。
纪安宁和唐子嘉关系很好，唐子嘉一出现，纪安宁便只顾着同他说话。
——徐慕予至今还没见纪安宁对待哪个人如此亲近过。
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徐慕予自知是被忽视了，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屋中。
纪安宁和唐子嘉聊天，也没发现徐慕予已经进屋。
“你怎么来我家了？”
“本来打算来你家打点桂花……话说宁宁，你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泥巴？徐慕予身上泥巴更多……”
“唔，刚才从山上滚下来了。”
唐子嘉惊讶：“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徐慕予当时拉了我一把……”
纪安宁这才想起徐慕予，转头却发现徐慕予已经进屋，于是便拉着唐子嘉也进了屋。
纪安宁先给唐子嘉倒了杯温水，然后冲着徐慕予暂住的房间喊道：“徐慕予，你先洗个澡吧，晚点我带你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一下。”
徐慕予正在房间里取换洗衣物，听到纪安宁的声音，轻哼了一声，没回答，直接进了洗手间。
心情有些不快。
但好在洗澡总能舒缓人的神经，让负面的情绪渐渐释放。
徐慕予洗完澡后，心绪宁静许多。
纪安宁和她的那位“好朋友”似乎已经不在屋中，从浴室听不见两人聊天的声音了。
徐慕予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雾蒙蒙镜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像。然后抬手，把镜面的雾气擦去。
有那么几秒，他无意识地端详、审视着自己。
但很快，他摇了摇头，不再看镜子。
徐慕予想，他其实是能看懂自己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的。无论是纪安宁摔倒他抱住她时的那种情绪，还是发现她和一个异性出人意料亲近时的那种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他身上。
也许过去一些深刻的记忆会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当下的他。
可无论如何，他其实都不想要被影响。
徐慕予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房间，大厅的门开着，纪安宁和唐子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外面院子传进来。
他走出门，走到院子里，原来两人正在打桂花。
纪家的院子里种植了一株金桂，两株银桂，纪安宁和唐子嘉正站在桂花树下把桂花打下来。
“金桂比较香，多打点金桂吧。”纪安宁一边说，一边一棍子打在桂花树的树枝上。
满树的桂花像香味的雨一样落下。
徐慕予抬手接了两朵桂花，低头凝视。
纪安宁发现桂花雨后的徐慕予，愣了下，问道：“你洗完澡了？”
徐慕予抬头：“嗯，洗完了。”
“那你等稍等会儿，我先给唐子嘉打点桂花，他想腌渍做桂花糕。打完桂花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徐慕予冷淡地说道，转身就要回屋。
纪安宁愣了愣，觉察到徐慕予比平时更疏离些的态度，下意识道：“等一下。”
徐慕予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看着她。
目光相接，纪安宁有些尴尬：“额……啊对，我是想说，我打了不少桂花，过会儿想烘干泡茶，你要不要喝？”
“不用了，现烘的花茶只会损失原有的香气。”徐慕予漠然说道，“我回屋了，有几份文件要处理，晚饭前请不要打扰我。”
纪安宁顿住，沉默地看徐慕予回屋。唐子嘉走到她身边，感叹：“他跟你之前描述的一样，很高傲。”
纪安宁没说话。
唐子嘉低头看了她一眼，怔住。这副又气又委屈的样子，还真是……好少见。
纪安宁方才主动示好，是因为有些愧疚。毕竟大老远带徐慕予过来，结果害他为了护她摔那么狠，他却没有任何抱怨。
这两天徐慕予对她很温和，让她差点忘了记忆里那个高傲的、眼带蔑视的少年了。
纪安宁深吸口气：“不管他，我先帮你把桂花打够。”
到傍晚，今天晚饭没有点外卖。
徐慕予合上电脑走出屋，发现桌上摆了四五盘炒菜，而唐子嘉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系着围裙。
唐子嘉看见徐慕予出来了，温和地笑道：“我做了点本地家常菜，过来一起吃吧。”
任何人都很难对唐子嘉产生恶感，因为他太温柔了。
徐慕予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唐子嘉拉到桌边坐下。
纪安宁也端着一盆饭从厨房出来，见徐慕予已经坐到桌边，便递了一副碗筷给他，顺便阴阳怪气挑衅了几句：“哟，大少爷忙完了？快请吃饭吧。”
徐慕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搭话。
纪安宁见他不搭腔，也懒得说什么，坐下与唐子嘉闲聊。
唐子嘉倒是时不时cue下徐慕予，试图让饭桌氛围和乐融融。
“徐慕予，你是第一次来Y市这边吗？”
徐慕予简单回答：“之前工作关系会来这边出差。”
“Y市风景很好，景区很多，空气也更清新一些。Z市虽然更繁华，但大都市感太重。”唐子嘉笑道，“我其实也是Z市人，五年前才搬来这边调养身体。”
徐慕予一顿，询问：“你身体不好？”
唐子嘉苦笑了一下：“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成功概率太低，所以一直是保守治疗。”
徐慕予沉默片刻，斟酌道：“我认识一些心外科有名的专家，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你。”
“谢谢你。”唐子嘉说道，“不过不必了，我目前的医生也是心外有名的医生。”
聊到疾病，气氛沉重起来，最后是纪安宁出来调节气氛，抛了几个轻松的话题聊。
晚饭过后，徐慕予自觉收拾桌子去洗碗。刚洗了一半，有人进了厨房。
徐慕予转头，见是唐子嘉，询问：“有事？”
唐子嘉说道：“我帮你一起吧。”
“不用。”
唐子嘉却没回答，兀自走到徐慕予身边同他一起洗碗：“我听宁宁说，你和她是高中同学？”
徐慕予没再阻止他，让出了些空间给他。回答道：“对。”
“你们当时是不是处得不太好？”
“她是这么说的？”
唐子嘉笑了笑：“她面对你的时候情绪总是比平常更激烈一些。”
徐慕予没有说话。纪安宁似乎确实挺讨厌他的。从以前开始就是。
“宁宁是个自尊心很高的女孩子，还有点争强好胜，但其实她很敏感。”唐子嘉说道，“年少时候的矛盾如果能化解就好了。”
“我们没有什么矛盾。”单纯处不来罢了。
碗筷都洗完了，徐慕予把它们放到橱柜里。
“两个心气高的人相处总是更艰难一些。其实宁宁对你……”
唐子嘉还没说完，纪安宁突然进了厨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子嘉，时间不早了，再晚夜风就很冷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唐子嘉一顿，指了指徐慕予：“刚才慕予说会送我回去。”
徐慕予：“？”
纪安宁诧异看着徐慕予，大概是没想到他对唐子嘉这么亲和：“……那好吧。徐慕予，路上经过超市顺便买点驱蚊液回来，虽然是秋天，家里蚊虫还是有点多。”
徐慕予淡淡回答：“知道了。”
徐慕予不知道唐子嘉为什么要让他去送他，一路上便沉默着没有说话。唐子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大多是他与纪安宁从前一些趣事。
等终于到了唐子嘉的住所，徐慕予本想折返，唐子嘉又提出让他进去坐坐。
徐慕予没有拒绝。
进屋开了灯，徐慕予终于开了口：“你找我想说什么，直说吧。”
唐子嘉一愣：“我这么明显？”
徐慕予点头：“挺明显的。”
“……好吧。那先跟我来。”
唐子嘉带着徐慕予往里走，最后打开一个房间，里面放了林林总总许多东西。
“这些东西其实是宁宁的，宁宁去外地之前，觉得这些东西放在家里无人看管很快就会坏了，就放到我这让我保管，让我有时间帮着养护一下。”
徐慕予打量着纪安宁存放在这儿的物件——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小物件，比如鱼竿、球拍、拼图、玩具之类的。
徐慕予很快就猜到了这些是什么：“……她过去和家人的留念？”
唐子嘉点头。
徐慕予走到一个纸箱前，里面装的是许多游戏光盘。那些游戏都有些年头了。
徐慕予记忆里，纪安宁高中时代就很擅长游戏，偶尔会带着他一起玩。据她说，她从小便玩过众多游戏。
徐慕予从纸箱里拿出几盒游戏光盘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策划一栏的署名上。
唐子嘉终于把要说的话开了口：“宁宁她很重感情，也很柔软，我想她应该还喜欢你，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对她友好一点。”
徐慕予一愣，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想你误会了。而且我和她的关系如何，其实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唐子嘉一怔：“你说得对，是我没有边界感了。”
徐慕予回家，折返时间比去时要快很多。徐慕予心头一直有个疑问。
回到家里，纪安宁正好洗完澡要回房，见到他回来，只目光对视了一下，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徐慕予率先开了口：“等一下。”
纪安宁停下脚步，歪头疑惑看着他。
徐慕予走近几步，灯光下的女子。刚洗了澡，她的长卷发还湿漉漉的，水珠折射着出璀璨的光，整个人精致得像是人偶。
徐慕予想起唐子嘉的话，她很柔软，也很敏感。
“下午的时候我就想问，爸妈墓碑上刻的时间……”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纪安宁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道：“对了，我已经买好回Z市的票了，班次是G82，你看要不要和我买同一班。”
徐慕予凝视着眼前人浅色的双瞳，只从双瞳中读出厚厚的阻隔。他沉默片刻，说道：“我明天下午有个会，要买上午的班次先回去。”
纪安宁点头：“那好吧，一路顺风。”
纪安宁转身回房，随手关上了房门。
徐慕予心想，算了，以后有机会再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