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黑黢黢的夜色里,素色的白绸与霜雪辉映,唯有掌中提灯散发出这天地间独存的暖意。

    还未走近,路文玉的哭声便远远的传来,随行的宫人在旁边躬身道:“各宫娘娘眼下都在里面,皇后娘娘正主持着大局。”

    裴梦欢深呼吸一口气,今晚长夜漫漫的预感怕是要成真了。

    她越过一屋子或是凄婉含泪,或是忍悲捂面的妃嫔,与站在前头的薛云对视。

    薛云轻轻摇了摇头,裴梦欢心中一沉。

    “诸位娘娘,父皇已登极乐,如今更深露重,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失仪,更要保重好身体。”她走上前,示意宫人们护送各自主子回去。

    虽然妃嫔们深处后宫,但也知道这么多日来前朝关于储君之位的风风雨雨,眼前这位女子,已然要成为新的帝王,她们此刻自然对她无不听从。

    唯有路文玉一人,痛哭出声,“不!我不走,我要给阿郁守灵!”

    裴梦欢看着全无理智的路文玉,轻声道:“母妃历来体弱,如今忧伤过度再伤了身子可怎么办?”说着,便递了内侍一个眼色。

    内侍会意,一左一右上前,半强制的扶了出去。

    等到大殿空荡,裴梦欢才看向唯一剩下的薛云,她皱眉,“什么意思?”

    薛云冷声道:“保管遗旨的四喜不知所终,遗旨找不到了。”

    此话一出,裴梦欢仿佛一脚在悬崖边踩空,血液逆流,但是她明白此刻最不能自乱阵脚,于是她攥紧五指,尽力平和道:“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处理,母后也先回去休息吧。”

    薛云脸色难看的开口:“你最好确定只有一份遗旨。”

    是的,此刻站在这冷气森森的地方,她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起来,她当了一辈子的贤后,脑子进水才会被裴梦欢蛊惑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明日丧葬事宜一毕,就要当着百官的面宣布新君,可最重要的遗旨却下落不明,光是想到这个,她就觉得一阵窒息,仿佛下一秒她就看到言官对她的口诛笔伐和百姓对她的唾骂。

    “母后莫不是后悔了?”裴梦欢冷笑一声,“便是后悔,此刻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薛云瞧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焦灼勉强消退几分,也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只得冷声命道:“尽快找到遗旨,我已经让薛家的人出去找四喜了。”

    裴梦欢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直到薛云出去,彻彻底底只留裴梦欢一人后,她才将攥到指甲刺破皮肉的手从衣摆中伸出,她大口呼着气,没想到临了头,还是被算了一招,在周燃星请令出征的同一天,她见到了写着她名字的遗旨,那封遗旨,即是裴风郁的让步,也是裴风郁的筹码,她到底不想闹的太僵,故而妥协了,可偏偏,偏偏!在这里出了事,她死死咬着下唇,此刻唯有痛感才能让她镇定下来。

    她如何不知道薛云说的“最好只有一份遗旨是什么意思。”周燃星还在北关,虽然屡屡告捷,但连日来的音信全无早已让她不安,如今若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出了岔子,换个人坐上去,焉能容得下她和周燃星?

    窗外打更声传来,梆子声声击碎黑暗,唤回了裴梦欢的理智,是了,四喜每日在宫中行走,若是多日不见定然又人跟她回报,想来跑不了多远,很好搜查。

    “啪啪啪。”击掌声突兀的响起,犹如鬼魅乍现。

    “谁!”裴梦欢一惊,厉声发问。

    “姐姐,好久不见。”一声轻飘飘夹杂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缓缓从黑暗中走在月光下的人,露出与裴梦欢别无二致的眉眼。

    裴宸玉比记忆中瘦了许多,曾经总是含笑的眼睛如今虽是弯着的,里面却无半点笑意。

    他打量着神色紧绷的裴梦欢,挑眉,“怎么,见到你的亲弟弟,不高兴吗?”

    裴梦欢没有回答,脑子里疯狂的分析着面前的情况。

    裴宸玉见她不说话,轻叹一声,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姐姐可是在找这个。”

    清冷的月色下,明黄色的绸布显眼,正是她要找的遗旨。

    裴梦欢瞳孔一缩,很快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裴宸玉摇摇头,“姐姐,你若是想要这大位,早说呀,弟弟岂有不双手奉上的道理。”

    裴梦欢冷眼看他在那里装模作样,这么久了,饶是个木头,都能想明白怎么回事,她可不信裴宸玉还如她早旧记忆中那般纯良。

    “可是,”裴宸玉脸色突变,他逼近裴梦欢,“姐姐你千不该万不该,连同周燃星一同算计我。”他的眼底漫上疯狂,“姐姐你为何总是这样,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么,你知道皇陵多苦么,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裴梦欢不适的向后靠去,却被裴宸玉死死拽住,他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那天截获的太子手信其实姐姐写的吧,裴归野早就被你们送走了。”他冷笑一声,幽暗的眼底是比夜色还要浓稠的颜色,“他现在死不死的我都当他死了,不过既然姐姐总想抛下我和娘,那这个皇帝还是我来当的好,这样就能把你关在身边,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啪”裴梦欢忍无可忍,扬手扇了裴宸玉一掌。

    裴宸玉被扇的偏过脸去,红色的掌印清晰可见,他转过脸,不怒反笑,“真好,姐姐终于愿意摸我了。”

    “裴宸玉你疯了!你让我觉得恶心。”裴梦欢眼中闪着怒火,冷声骂道。

    裴宸玉死死钳住她扬起的手臂,“姐姐不想知道我怎么从皇陵到这里的吗?”他一把扭过裴梦欢,“这里的小厅是我和娘玩捉迷藏的地方,这处书案是爹教我写字的地方,这个小塌是我们一家三口坐着看书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处,我都熟悉的不得了,却唯独没有姐姐你在身旁。”他的手用力,“而这条地道,可是爹特意瞒着你派人把我接过来的。”

    裴梦欢明白了,那道遗旨怕从一开始就是父皇用来让周燃星出征的缓兵之计,可是此刻哪怕心中怒火滔天,也来不及发作。

    因为裴宸玉边抓着她,边从身后拿出一团白布捂过来,“父皇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不能让你牝鸡司晨,所以姐姐你乖乖睡吧,睡醒来什么都好了。”

    眼看着白布越来越近,裴梦欢拼命挣扎,可是再怎么也抵抗不了力量悬殊的事实,就在白布即将掩上她口鼻的最后一刻,裴宸玉抓着她的手一松,倒了下去。

    “臣救驾来迟,望殿下赎罪。”李从关跪下行礼,喘着粗气。

    “快免礼。”裴梦欢挥手让他起来,“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还不等李从关说话,裴梦欢就从外面的刀剑声明白了什么。

    李从关语速飞快的说着,“四殿下的私兵包围了皇宫,殿下,从这个地道走,外面有人接应我们。”

    裴梦欢看了眼那个地道,正是裴宸玉方才给她大肆介绍的那个,眼中犹豫。

    “殿下来不及了,这个地道里面走另一条路,四殿下不知道的。”李从关推开地道的掩护催促道。

    裴梦欢闻言,咬咬牙跟了进去。

    地道里幽暗潮湿,岔路错综复杂,裴梦欢跟着李从关在里面七拐八绕,有些地方甚至与宫室只有一墙之隔,那侧打斗的声音清晰的让人心惊肉跳。

    过了许久,大概是走出皇宫了,李从关的步伐不再那么急促,裴梦欢看这么久也没有追兵过来,也放下心来,“这里面这么复杂,你是怎么知道如何走的。”

    “周少将军临走时,给了臣地道的图纸,说以防万一,得为您留有后手。”

    裴梦欢垂下眼,吸了吸鼻子,“哦。”

    又走了许久,李从关在一处土墙前停下,左右扣动,土墙翻转,竟漏出一扇铁门来,推开铁门,裴梦欢竟然看到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屋舍。

    “殿下,臣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这里有一些衣物和盘缠,一会儿会有一辆乔装成商队的马车来接您,您坐上去,他们会把您送到将军那里。”

    裴梦欢点点头,看着要抽身离去的李从关,出声道:“本宫府上的人…”

    李从关顿了顿,道了声,“臣尽力。”便转身离开。

    裴梦欢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动作麻利的换着衣裙,等她收拾好后,晨光熹微,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门口。

    驾车的马夫是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裴梦欢上了车,不大的马车里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简直让人无处下脚。

    这时外面的马夫轻声说了句,“右下。”

    裴梦欢定睛一看,右下厢壁处,有一个几乎发现不了的凹陷,她伸手一按,一个紧容一人藏身的狭窄空间便露了出来。

    又过半时辰,马车停住,外面传来人声。

    “里面是什么,准备到哪里去?”

    “一些过冬用的东西,回老家给父母捎回去。”

    “打开看看。”

    以前裴梦欢只觉得,除了西南摔下山崖那次,她此生都不再会有那般狼狈的时候,如今蜷缩在马车暗格里,呼吸都憋闷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哗啦一声,窗户和车门被人粗鲁的打开,裴梦欢屏住呼吸,心中一颤,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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