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阳三年,年龄合适的秀女皆要参加选秀,从各州各县选中女子数千人,初试筛掉大半,面见圣上的寥寥无几。

    当今圣上清明廉洁,如今尚无子嗣,且不好女色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连续三年,皇帝力压重议,硬生生没让一人入选。

    人们纷纷猜测,也许,今年亦不会有贵女入选后宫。

    殿选结束,剩二十人,其中便有从四品知府宁曜嫡女宁远。

    三月春风和煦,偶有粉白的桃花瓣被风吹得四处飞舞,两朵点在琉璃瓦上,恍若瑶池仙境。

    宁远倚在墙边,神情恹恹。

    她出神地望着远方,似有什么心事。

    一朵桃花瓣蹁跹飞过,宁远伸手,花瓣打着旋正巧落在她葱玉般的指尖。

    她眼中隐有雾气,更衬双眸清亮如琥珀。右眼下一颗美人痣,白玉微瑕,却更动人心魄。

    远处有人走来,宁远从思绪中回过神,看清来人是宁曜与沈冰,慌忙站好,福了福身,叫道:

    “父亲,母亲。”

    宁曜从远处走来,心中隐有喜色,面上却威严似铁:“远儿,恭喜你入选,但你要戒骄戒躁,过了终选,才算本事。”

    宁远垂眸,温顺地说:“女儿知道。”

    沈冰倒是欢欢喜喜地拉起宁远的手:“咱们宁家,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远儿,倘若你能入宫成个娘娘,我们才不算白养你一场!那时切莫忘了宁家!”

    宁远低头:“好。”

    其实宁远并不想入宫,她已连着许多天没睡好觉。

    娘亲曾说,倘若真真入宫,定要小心谨慎,后宫杀人不见血,倘若一着不慎,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宁远怕死,她没有别的女子狡黠,亦没有那一颗狠心去害人。

    但她无法告诉爹娘,否则只会徒徒召来一顿训斥。比起训斥,她更无法辜负父亲、母亲的希望,无法辜负宁家的希望。

    此刻,宁远心中在悄悄打鼓,近三年后宫都未曾添半个人,连母蚊子都未多一只,入选成后宫娘娘这种事真的会轮到自己吗?更大的可能是颗粒无收。

    不论什么结果,都无法两全其美。

    宁远越想越心凉,脸上还在勉强笑着。

    沈娘还在絮絮地叮嘱着什么,宁远的思绪却越飘越远。

    ……

    终选当天,皇宫中锣鼓阵阵,十九个秀女们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满怀期待地款款而去,却无一不红着眼归来,一个,两个,三个……全被撂了牌子。

    宁远诧异地看着最后一位世家小姐啜泣着离开。到最后,竟只剩了宁远一人。

    宁远心中石头落地,不知是悲是喜。

    又是和前三年一样的情况,无一人得选。

    自己此番肯定是落选了。

    一声传唤:“宣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觐见——”

    狂风呼啸,太后和皇帝并排而坐,周身环绕着打着扇的粉衣宫女。风吹得他们衣诀翻飞,恍若天庭中肃穆的神。

    宁远跪伏在地上,安静的像一只鸽子。

    太后饮了一口茶,掀起眼帘,道:“抬起头来。”

    宁远缓缓抬首。

    太后锐利的双眸正仔细地打量着她,而皇帝把头别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

    “不错,容貌清丽而不妖,是为大雅,且生得一副宜男相。皇帝,你以为呢?”

    皇帝神色倦怠,却生得俊美非凡,丰神如玉,一双桃花运凛冽如冰,却令人流连忘返。宁远对皇帝很有好感,因为传闻中皇帝戒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甚少留恋在花丛中。

    这样的男人,宁远喜欢。

    就算无法入选,见他一眼也是好的。

    “朕不中意。”皇帝说。

    说罢,伸手要撂牌子。

    可从始至终,他从未看她一眼。

    她抿着嘴,僵着身子跪了许久,太后却按住皇帝右手,愤愤说道:“皇帝,你又是一个都未挑!哀家倒想问你,你到底想怎样?你的眼光难道就这么高?天下的好女子,竟一个都看不中?”

    皇帝有些不耐烦:“母后,朕不想纳妃,只是后宫里的那些……就够我受得了!”

    “啪”地一声,瓷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溢。宁远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太后怒道:“胡说!哀家见后宫那些妃子各各贤良淑德,都是世家大族顶好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哀家告诉你,今日,后宫必须添人!”

    良久,皇帝攥紧了拳头,终归是长叹一口气:“朕知道了。”

    他把目光放在宁远身上:“就你了。”

    宁远愣了愣,慌忙磕头言谢,她不知自己打败剩下十九个秀女的原因是什么,为何皇帝宁愿忤逆太后,都不愿纳妃?她想不通皇帝的意思。

    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

    总之,她稀里糊涂成了宁答应。

    宫女们将她的日常起居所用的东西鱼贯搬入宫中,她泪光闪闪,哭着和娘亲阿爹道别。

    沈冰含泪道:“远儿,你一定要记住,你得夺圣宠,为皇帝生个一儿半女,站稳脚跟!后宫里都是口腹蜜剑的女人……你还那么小,还那么单纯,但你一定要斗过她们!你不比她们差!”

    听到母亲口中未有一句宽慰与不舍,宁远心沉了一沉,思家的心淡了些,终究强笑道:“女儿知道了。”

    接着,宁曜又严肃地讲了许多事例,譬如下毒谋害皇嗣,又譬如姐妹反目仇杀,又譬如诬陷栽赃……一口气讲到吕后把死对头削做人彘。这些后宫中的明枪暗斗,听得宁远面色惨白如纸。

    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时辰到了,宦官小树子三番五次催促,宁远才依依不舍得与父母告别,一步三回头,渐渐地看不到身影了,宁远眼眶悄悄红了,又悄悄将眼泪抹去。

    无论如何,她必须做一个豺狼虎豹般的女人,凭计谋在后宫扎根!

    第一步,便是贿赂宦官。

    两人并排步入宫中,宁远偷偷看向随行的小树子,小树子手持拂尘,脸庞坚毅,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宁远做了很久心理斗争,悄悄把一块银子塞进小树子袖子中。

    小树子诧异:“娘娘这是做什么?”

    宁远以为不够,又塞了三块:“公公,我资历尚浅,初入后宫,又没有人指点,公公可否知道什么注意事项,可提点一二呢。”

    小树子皱眉,沉思一番后:“哦。娘娘需要按时服用……不,不说这个,需要三餐定时吃、注意个人卫生,定时午睡便可。”

    宁远诧异,压低声音:“多谢公公提点。可我是想说,有没有什么……比方说,当心某个宫里不好惹的娘娘,与她相处要注意些什么之类的。”

    小树子想了想,低低地说:“这个倒是有,你要注意,某些特定的时间点内不要离柳贵妃太近。”

    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个也好说,到时我们有专人……”

    小树子声音越来越小,再到缄口不言。

    不要离太近?专人?什么意思?

    看来后宫比她想象的还要波诡云谲!

    宁远如遭雷击,在心中立马将柳贵妃拉入黑名单。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行到后宫门口的一块空地,宁远注意到这里种了许多苍天古树,凝神一看,树干上皆栓了许多麻绳。宁远越看越奇怪,心中百转千回,脸色渐渐发白。

    听闻有弃妃多年未见皇上一面,悬梁自尽。又听闻有妃子受到排挤磋磨,干脆上吊……

    可这么多树上,都挂了这么多绳子,难道后宫曾吊死过这么多妃子么?

    宁远浑身微微颤抖,偏偏这时小树子停下脚步,淡淡道:“娘娘,接下来的路,劳您自个儿走了。您的住处是藏花轩,找个太监宫女带路便可,您的奴婢在那儿等您呢。”

    宁远清晰地看见,小树子身后的一棵树上,茂密的树冠里,一张阴测测的女人脸冲她咧嘴一笑,转瞬消失在树叶中。

    宁远一下子瘫倒在地,指着他身后:“你、你、你、你,你身后有鬼。”

    小树子回头,阳光照射下树叶清透,一派祥和。

    小树子耐心地蹲下,板着宁远的肩膀,郑重地说:“娘娘,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宁远结结巴巴:“胡说!没有鬼……没有鬼……那就是有人害我!是有人要害我!小树儿子,帮帮我,有人要害我!”

    闻言,小树子目光一凛,掏出小本子,认真地问:“症状什么时候出现的?”

    宁远:“?”

    小树子道:“出现了多久?吃过什么药?除了觉得有人害你之外,有没有幻听、幻视?有没有人在你耳边说话?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这个状况?”

    压根听不懂小树子在说什么,又不想在此地久留,宁远猛地爬起来,推开小树子,踉跄地逃进了后宫。

    她毫无章法地逃了许久,看见三个妃子坐在围坐在一起打叶子牌,她颤抖着想去请安,那三个妃子齐齐转头,竟长得一模一样!

    宁远惨叫一声,接着逃走,看到草地上有个黑影,凝神一看,一个妃子睁着眼躺在草中一动不动,恍若尸体一具,吓得宁远又跑出数丈远,终于见到一个貌似正常的妃子正在盆中净手,宁远静静观察,发现她竟在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着净手!宁远又逃了……

    她逃遍了整个后宫,又回到了原地,小树子已经消失了,宁远站在此处,双腿打颤,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身后荡过一声:“芜湖!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呀!”

    宁远回头,还未看清,只见黑影窜进一棵树的枝叶里。

    宁远呆愣地凝视着那里,身后又传来一声:

    “我神精态状好挺的呀!”

    宁远扭头,黑影转瞬又消失不见。

    “挺精神我态状好呀的!”

    宁远跌坐下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神精态状好的呀我挺!”

    “的呀状态精挺我神好!”

    “我没疯!疯没我!没我疯!疯没我!疯我没!忍不了了!一拳把地球打爆!”

    宁远用力摇头,双手堵住耳朵,声音还是响亮地传来:

    “ 啥!砂!杀!沙!纱!煞!鲨!刹!痧!霎!榝!殺!歃!硰!”

    “和我一起大喊!伸直!阳光地飞翔!大喊!伸直!阳光地飞翔!大喊!伸直!阳光地飞翔!大喊!伸直!阳光地飞翔!大喊!伸直!阳光地飞翔!”

    宁远又是惊恐又是疲惫,她像闯入另一个世界的迷茫的孩子。她蹲了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只刺猬,终于支撑不住哭了起来。

    后宫好可怕!宫斗好可怕!

    她不想入宫!

    奇怪的是,她一流眼泪,诡异的声音就停止了,周围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鸟雀啾鸣。宁远啜泣了很久,意识到自己被一道阴影罩住。

    抬头,一个清秀的妃子关切地望着她。

    见宁远抬头,妃子沉稳地笑着,友好地朝她伸手:

    “孩子,你是新来的宁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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