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叶玫没回酒店。
她今晚喝了点酒,算不上醉,这么一杯一杯的抿下来也多少有些微醺。
宋瑜不放心,非要送她回家。
叶玫也没勉强自己,把地址告诉宋瑜后,径直钻进了副驾驶。
副驾驶的窗户开到了底,冷空气不断涌入车内,车前挂饰响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本就安静的车内显得有些寂寞。
叶玫目光落向窗外,指尖夹着根烟,手臂随意搭到车窗外,眉头紧紧蹙着。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
宋瑜偏头看了她一眼,轻声交代道。
“到了我喊你。”
叶玫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不能总吹风,她坐车的时候又总喜欢把车窗开的很大,任凭晚风一遍遍吹拂她的发丝。
车前挂件叮叮当当响起好几次,叶玫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沉默的盯着窗外看。
正当宋瑜以为叶玫今晚大概不会跟他搭腔时,她忽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些警察?”
“哦,你也知道,我爸以前是在警局工作的。”
宋瑜目光落向前方,没有半点想隐瞒的意思。
“我没被送出国读研之前,没事就喜欢在警局里待着,刚刚那个周时遇和彭潜就是我爸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以前要是有什么任务,我爸也会让我去帮着他们点,现在大家也都习惯了。”
叶玫嗯了一声,几秒之后,她轻声问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什么?”
“我刚才那么反常。”
“不想说就不说了,这没什么。”宋瑜语气平静道:“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大概猜得到。
叶玫应该是醉了酒又认错人了,之前他俩在国外一起读书的时候,叶玫就不止一次干过这事。
她酒量实在不怎么好,几杯稍微烈点的酒就能彻底把她灌倒。
每次喝醉后,只要一遇到姓周的,她都会哭的跟什么似的,一遍遍的道歉说自己不想抛下他的,说能不能不要讨厌她之类的话。
宋瑜和她认识有些年头了。
每次看她这样,其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隐隐约约的能猜到,叶玫心里大概装了个人,而且那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应该极重。
刚认识叶玫那会,宋瑜以为她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所以向往自由洒脱,总会被一些叛逆的事物吸引。
后来接触时间长了他才明白。
叶玫分明就是就一次次抛弃的野草。
在荒原中肆意生长的人,哪里还会向往什么自由,她只是习惯了而已。
这颗不被赋予任何希望的野草,偏偏长成了玫瑰,耀眼夺目,又浑身是刺。
“宋瑜。”
“嗯?”
叶玫闭上眼睛,轻轻揉捏着自己的额头,语气轻轻的。
“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你该去找一个喜欢你的人。”
晚风夹杂着些许凉意,吹得叶玫鼻尖泛红。
宋瑜没回答她,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左侧镜子上。
“叶子,你最近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总感觉……”
身后好像总有人在跟着一样……
或许是错觉,这大路分明空荡平坦,也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但宋瑜总感觉怪怪的,甚至有些心里发毛。
怕吓到叶玫,宋瑜也没明着说,只是耐心交代道。
“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我住的地方离这挺近的,我手机一直不会关机。”
“好。”
车子穿过一层层偏僻的小道,停到了荒废已久的别墅前。
叶玫让宋瑜把车子开走了,她单手摘下墨镜,拖着个行李箱,撑伞朝着别墅走去。
这栋别墅已经许久没人打理过了,看起来极为荒凉萧索。
原本漂亮的白色小楼已经被绿色爬墙植物覆盖了大半,院子里的小池塘早已干涸,杂草横生覆盖,几乎已经长到了叶玫膝盖的位置,一旁的小亭子被雨水洗刷掉了原本的颜色,几颗枯败的枝藤缠绕在上面,显得孤零零的。
大门锈迹斑斑,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叶玫不厌其烦的按了好几次密码,铁门才伴随着嘎吱作响的声音迟钝的列出一个小缝。
白色小楼内所有家具都被白布遮盖,灯一开,那层厚厚的灰尘显得极为刺眼。
叶玫朝着楼上走去,高跟鞋踩在木制楼梯上,在空旷寂静的室内显得突兀又寂寞。
自从父亲去世,她被接到周时遇所居住的小镇之后,这栋别墅算是彻底荒废了。
上一次来到这里,好像还是七年前,她和周时遇被房东赶出来,流落街头差点睡大街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们错过了最后一趟大巴车,拖着行李硬生生走了几十公里夜路。
最后叶玫累的走不动路,还是周时遇背着她走完了剩下的路。
她醒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那天的日出。
天际被朝霞晕染,云海滔滔,光芒照耀在他直挺的肩膀上,那张锋利的侧脸也卸下防备。
单单这么看着还多了几分温柔。
他们迎着光走去,霞光引路,身后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空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叶玫忽然觉得。
周时遇就是那束光,对她来说,像初生,像救赎,冲破阴霾将她拉了出来。
房间里满是灰尘,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
她站在落地窗前,垂眸看着院子里一只黑色小野猫被灯光惊得四下逃窜。
她的房间是整栋别墅里采光最好的,几乎能看见整个院子的全貌。
以前被父亲惩罚关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就总喜欢拿着相机偷偷拍周时遇的背影。
现在想想,自己果然是有些变态的潜质在身上的。
视线从楼下移回来时,叶玫恍惚间看见大门外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下像是停了辆车。
这附近有人住了吗?
她今天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门口停了辆车。
大概是附近新住了邻居,那家人回家的晚吧。
叶玫累了一天了,也没来得及多想,从行李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床单被套,换好之后几乎倒头就睡。
这天晚上,她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她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发垂落腰间,穿着蓬松漂亮的公主裙,手里拿了个弹弓,目光平静的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一切。
她又被父亲关禁闭了。
原因是父亲新带来的情妇向她谄媚的礼物时,叶玫不仅没接,还狠狠的咬了她的手臂。
楼下一个衣裳简朴的少年被保镖拦在了门外,他说他姓周,是来找他姐姐的。
想也不用想,他姐姐肯定又是父亲包养的情妇之一。
叶玫面色平静的拉起弹弓,闭上一只眼睛,小石子急速朝着少年的方向射去。
石子稳稳落在少年后脑勺上,他转过头,隔着半空与她对视。
那双眼睛漆黑阴郁,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淡劲,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不过那张脸还真是漂亮。
小小年龄五官就已经精致脱俗,像个不落凡尘的小神仙。
漂亮的让她心颤,让她下意识的想要拥有,想把他带回家做她的玩具她的私有品。
几秒之后,少年弯腰捡起地上那枚石子,猛地朝着房间旁边那面墙砸去。
石子落在墙上,立马崩的四分五裂。
像是在警告她,要是再敢惹他,她也会是那个下场。
随着岁月的变迁,那张脸逐渐褪去稚气,最终长成了周时遇少年时代模样。
过往种种像走马观花一样在她脑海浮现,周时遇说过的话一句句涌进她的梦里。
“别怕,你跟紧我就好,我不会抛下你。”
“把我耍的团团转好玩吗?叶玫,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你就信我一次,不行吗?”
“我就问你一句话,所有人都比我重要是吗?”
雨下得很大,周时遇站在黑色宾利外,他脸上有伤,肿胀的唇角沾满血渍,衣服上也都是鞋底的泥渍。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身伤是出自谁的杰作。
“行,我知道了,你别后悔。”
周时遇眼尾泛红,松开紧握她手腕的那只手,挺直脊背,一瘸一拐的冒着大雨朝反方向走去。
叶玫躺在床上,双手死死握住被子,紧闭双目,拼命的想要开口挽留,嘴巴却动不了半分。
几秒之后,她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额角泛起了细细密密点汗丝,枕头被眼泪浸染,已经湿了大半。
叶玫垂眸瞄了一眼手机。
已经早上六点了,现在起来化个精致的全妆大概还来得及。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神经类的药物,本想找杯温开水,结果折腾了半天连怎么烧水都没研究透,只好就这饮料灌下去了大半杯。
今天这日子挺重要的,各大平台现场直播,摄影机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呢。
她必须要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即使天塌下来的前一秒,也要保持骄傲和漂亮,这是叶玫的原则。
一个半小时后,叶玫顶着精心搭配好的素颜妆到了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位置挺偏的,附近没什么人烟,公交车半个小时才来一趟,后院几乎挨着山底。
从叶玫下车那一刻开始,几台摄影机就围了上去,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彻底被他们捕捉。
为了防止叶玫忽然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郑闻逸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今天所有的台词和行程,叶玫只需要按着剧本演就行。
只要不是需要动脑子的活,她都挺擅长的。
从进入学校跟院里领导交流开始,到跟小朋友互动,进行募捐仪式,叶玫全程都表现的从容优雅。
屏幕前不少弹幕也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啊啊啊,姐姐太漂亮了,老天爷都偏爱的一张脸啊,不进娱乐圈真是太可惜了!】
【回复楼上,人家叶玫可是上流圈的世家公主,家里势力牛着呢,怎么可能跟娱乐圈那群胭脂俗粉同流合污。】
【我就想问问,上帝到底关了她哪扇窗,有颜值有家世有才华,妥妥的小说女主啊!】
【不是,这姐怎么又开始营销了?是想进娱乐圈的节奏?】
一早上行程颇为丰富,只有轮到她教小朋友画画的环节时,她才能稍微坐下来休息会。
趁着摄影机在拍小朋友们的画,郑闻逸凑到她身边小声说。
“今天这身打扮可以啊,我还以为你要化什么红毯妆过来呢。”
叶玫面不改色的朝着窗外扫了一眼:“我又不是傻子,什么样的场合分不清吗?”
郑闻逸眼角抽了抽。
上次为了碾压死对头,两人硬是在画展上穿的跟走红毯似的,一个比一个耀眼招人。
现在那社死的场景他还记得呢。
他偏过头去,正准备和她说话,这才发现叶玫的目光直愣愣的朝着窗外的方向望去。
院子的右前方,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男人正在和院长谈话。
其中打头那人最为耀眼,身量高挑挺拔,周身气质清冷漠然,远远看去就知道模样定是不俗。
隔着窗户,男人目光落到叶玫身上。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双方都没有移开的意思。
和上次全身包裹的模样不同,叶玫这次不仅没戴墨镜口罩,连妆容都刻意化的清纯了些。
这还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和周时遇这么赤.裸裸的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