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第二天,风和日丽。
季希临出门前特意去院长妈妈屋里看了眼老黄历。
不错,今天是个好日子,利见贵。
看来她今天必能逢凶化吉,可不会出现昨天那种错误。
她顺利地一路骑车到学校,进入班级,坐到位置上。
“棠棠早上好。”季希笑眯眯地和于棠打了个招呼。
她们俩的位置挨着窗户。
不是走廊那一侧的窗户。
高一教学楼旁边刚好是市一中校园里唯一的人工湖。
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看见蔚蓝如洗的天,秋日金黄的叶,以及湖边的大白鹅。
视野极佳。
这会儿,于棠正进行着她最近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课。
面朝窗外……
晒太阳。
于棠闭着眼睛打招呼:“希希早。”
季希笑:“等我考上大学……不,等我工作挣钱,自己能养活自己以后,我也整这么个习惯,每天早上光明正大地闭眼摸鱼。”
于棠:“这不是摸鱼,这叫冥想。”
季希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对,还得出师有名,必须要美其名曰为冥想。”
于棠睁开眼,把手伸到季希胳膊下挠她痒痒:“好你个季希,一大早的开我玩笑。你个大聪明。”
季希最怕痒,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于棠松开手,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呢,努力是一辈子的事情。人的现在就是未来,未来就是现在。你现在拼命努力,以后只会更努力,拼命一辈子。”
季希咬着牛奶的吸管直摇头:“没听懂。”
于棠一边从书桌里拿出早读要用的英语书,一边说道:“我是觉得,既然努力是你一辈子里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那就让这个状态融进你的日常生活,看淡它。”
“凡事必有阴阳,也就是正反两面。”
“那么,有努力的时间,就应该有放松的时间。”
“让阴阳之间互相促进、互相转化,有利于事物的发展。”
“也就是说,人得张弛有度,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毕竟人一走就得走一辈子。”
“别太透支,也别太懈劲儿,就保持这个持续的、最平淡的、张弛有度的、随时努力随时放松的状态走,一直走。”
“这样有利于人这一辈子的可持续发展。”
“毕竟也不是就活这几年,我想活一辈子。”
季希本来在笑,听着听着就愣住了,半天憋出一句称赞来:“棠棠,你真的好有文化。”
她有些感慨:“没想到哲学家竟在我身边。”
于棠叹口气:“其实是因为我看到了个报道,又有个地方的大学生跳楼了。”
季希的关注点奇奇怪怪:“又?”
于棠摊了摊手:“我以前还看到过高中生、硕士生、博士生跳楼的新闻,也看到过其他大学生自杀的新闻。反正什么年龄段的学生都有人跳楼。”
季希瞠目结舌:“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他们为什么跳楼呀?”
于棠像个老大爷一样皱着眉,无奈且痛心:“各种理由都有。”
她掰着手指头给季希列举:“小学生和初中生里,有因为被家长打跳楼的,有因为被老师批评跳楼的,有因为父母离婚跳楼的,有因为亲人去世跳楼的。”
于棠举着一个巴掌,用另一只手点着这只手上的五个手指头:“你看,光小学生和初中生就有这么多理由自杀。”
她接着又用另一只手数:“高中生里有因为校园霸凌跳楼的,有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跳楼的,还有因为手机被没收跳楼的。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里,有因为和导师关系不好跳楼的,有因为毕不了业跳楼的,有因为失恋跳楼的。理由多的用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季希的嘴巴越长越大:“天呐。看来,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的烦恼和痛苦。可是,为了这些放弃生命,真得值得吗?生命那么脆弱,又那么宝贵……”
于棠:“其实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生的希望,什么外界的因素都有可能成为导致他自杀的理由。”
“人的整个世界一崩溃,一陷入死胡同,就很难往开处想。”
听到这些,季希感到胸口闷闷地升腾起一种酸涩且失落的情绪。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于棠碰了碰她,示意她看走廊。
班主任已经来了,站在走廊上盯着班级里同学们的动静。
季希收起心思,拿出英语书开始早读。
叮铃铃,叮铃铃。
早自习开始了。
同学们都自觉拿出英语书大声读起来。
一天的忙碌学习就这样开始。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
一般大家跑两圈之后,体育老师就会让大家解散,然后自由活动。
同学们就都自由安排,打球、跑步、散步、聊天,都可以。
或者直接回教室自习也行。
季希本来想去坐在阴凉处。
硬是被于棠拉到单杠底下晒太阳。
于棠振振有词:“整天都坐在阴凉的教室里,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晒太阳,可以增强人体内的阳气,要抓住机会,怎么还能去阴凉处坐着呢?”
当季希靠在单杠上感受秋阳的燥烈时,为自己竟然被这样的理由说服而开始质疑自己的智商。
于棠看见季希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扶着季希的肩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希希,你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就这样靠在单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季希总是走神,好几次都没听清楚于棠说的话。
于棠早就发现季希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看她仍然有些唏嘘不已、一直难以释怀的样子,于棠感到很惊奇:“希希,你以前没听说过有学生跳楼?”
季希摇头:“我不怎么看报纸,所以没有听说过。”
于棠点头:“原来是这样。咱们现在也还是应该关注一些时事热点,毕竟写作文有时候需要用到。”
季希汗颜:“不过,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影响不太好的时事新闻吧。”
于棠扶额:“有理。”
说到这里,季希环顾四周。
这会儿,男生们要么在操场上踢足球,要么在旁边的篮球场打篮球。
女生们要么去给男生们加油,要么在排球场练习,还有些坐在操场旁的主席台上休息。
剩下的学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校园里。
现在这边人很少。
季希凑过去悄声问道:“棠棠,咱们学校没有人跳过楼吧?”
看着季希充满希冀的目光,于棠无情地说道:“去年有个高三的跳过楼。”
季希的面容呆滞住。
于棠持续输出攻击:“前几年好像也有。隔几年就有一回两回。”
季希一脸不敢置信。
于棠:“别侥幸了。”
季希捂嘴,两只眼睛瞪成了两个圆:“我……我们学校竟然也有?太可怕了。”
于棠点头:“看看这是哪儿?这是南庐市最好的高中,甚至在全省也算赫赫有名、排得上号,竞争之大可想而知。这么大的压力之下,肯定有重点班的学生受不了呀,太正常不过了。”
默了一瞬,于棠又摇摇头:“不过就是这种‘正常’,才显得太不正常了……”
这时,操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大声喊道:“小心!”
季希循声回头看去,发现有球正往这边砸来。
她惊得大叫一声:“啊,有球!”边说边拉着于棠往旁边躲。
结果咣当一下,球正中季希的后背。
于棠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不躲反而不会被砸到,结果一跑,恰好跑到了那球的射程里。
她问季希:“感觉怎么样?疼吗?”
季希疼得泪眼盈盈:“好……疼……哇……啊……”
这时候,那边看到球砸到人,有同学赶紧跑过来。
于棠远远地望去,那个男生一定是个大帅哥。
等那人跑近,于棠感慨。
好家伙,果然。
真的好帅。
比她以前见到的男生都要好看。
最重要的是气质。
一般的高冷,带给人的都是高傲和冷淡。
但是他身上的冷,带着种纯净与清透。高,却不是不可接近。
这个男生穿着足球服,整个人十分白净,挺拔的身姿就像是西北的白杨。
他走来时,仿佛也带来了西北冷冽的风。
以前初中那群女生围着的蔡柯岩和凌舟,要是和他站在一起比一比,那都得被比成庸脂俗粉。
这一刻,于棠突然觉得自己化身妈粉。
这么个漂亮的宝儿可得保护好自己,别被林晶、甄安然、寇依宁那几个人看见。
鲜花可不兴插在牛粪上呀。
*** ***
程景逸见足球砸到人,忙让替补同学上来顶替自己,然后立即向被砸的同学跑过去。
他一走近,就看到被砸到的女生抱着头一脸痛苦。
而且恰好就是昨天有两面之缘的那个女生。
她旁边的女生则盯着他……
一脸慈祥?
程景逸虽然很奇怪,但是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便没有多想,只是问这个已经是见了第三面的女生:“你还好吗?”
季希沉浸在突如其来被砸的疼痛和没想到真的会被砸到的震惊当中,根本没有听到旁边有人在和她说话。
季希从小生活在孤儿院。
院长妈妈是个非常信佛且重视因果报应的人。
季希耳濡目染,常常会有一些别人难以理解的奇特想法。
她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
昨天不小心看到了校园霸凌,却没能阻止。
今天又听说有人会因为校园霸凌而自杀。
季希一下子十分害怕。
今天吴焕晗是不是没来上课呀,都没有看到她人。
吴焕晗不会出事吧?
老天不会因为她昨天没能成功救到人而惩罚她吧?
现在她不就被砸了吗!
程景逸问了好几遍,却没有得到回答。
现在见这个女生不再抱着头,却开始发抖。
他以为这个女生被砸得痛到说不出话来,神色立马凝重起来。
程景逸和这女生的同伴说道:“她这个情况得先去医务室看一下。”
于棠点头:“好。”
没错,毕竟被砸到了,去看一下放心一些。
而且,季希这个情况确实有些奇怪。
她被砸到的明明是背啊?
于棠准备扶季希去学校医务室。
她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季希的衣袖。
就听男生说了句“抱歉,事急从权”,然后,他把季希抱起来了?
还是公主抱?
那男生抱起季希就走,于棠只得跟上。
季希猛地被抱起来,离开地面的危机感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这才发现目前的情形。
陌生的气息笼罩着她。
男孩子的心跳。
有力的胸膛。
是她完全没有遇到过的情景。
季希整个人仿佛凝固了。
不知所措。
但有一点她知道。
她得结束这个情景。
她抬头。
眼前的侧脸棱角分明。
鼻梁很高。
剑眉英挺。
额头上挂着汗珠。
这是昨天傍晚见到的那个男生。
他现在的表情,比昨天生动很多。
季希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有点害怕这个人。
面对自己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这个想法,季希大吃一惊。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是在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却屡次失败之后,季希放弃了。
她看见于棠也跟在旁边,心里面稍微安定了些。
程景逸把女生抱进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见有人被抱进来,赶紧引着人进去:“放到二号床上。这是怎么了?”
程景逸:“不小心被足球砸到了,可能是太疼了,人当时有点发抖,说不出话来。医生您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医生点头:“叫什么名字?”
程景逸:“程景逸。”
程景逸上周踢球摔倒擦伤,来过医务室,所以医生认得他,对这张这么帅气的脸很有印象,他的名字医生自然知道。
医生指着女孩笑道:“我是说这个女娃叫什么。”
程景逸也不知道。
他看向女孩的同伴。
当于棠准备说时,季希回答道:“我叫季希。”
于棠惊喜:“希希,你恢复过来了。”
程景逸也舒了一口气。
能说话就好。
季希点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程景逸:“还是请医生做个检查吧。”
季希默默点头。
在程景逸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给季希非常认真地做了检查,最后得出结论:“这女娃健康得很,当时可能是被吓到了,惊吓大于疼痛。”
医生对程景逸道:“不过,后背被砸到的地方可能会有淤青,看你这么紧张,我还是给她开一点外用和内服的药,这样好得快一些。”
程景逸和医生一起走到办公室,点头道:“好的,您开好我去付钱拿药。”
这么一折腾,体育课也已经下课,现在已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而程景逸还穿着球衣和球鞋。
他对季希说:“季希同学,今天真的抱歉,因为我们班球员的疏忽,让你受到了惊吓,我再次向你道歉。”
季希连忙摆摆手,“没事的,虽然当时有点疼,但是很快就没事了。我确实是惊吓大于疼痛。主要我之前没被砸过,头一次被砸到,需要适应一下……”
越解释,越觉得自己很奇怪。
可真正的原因,关于吴焕晗,关于校园霸凌,关于心中的恐惧,却都没办法说出来。
季希闭上了嘴巴。
程景逸笑了。
如果说,不笑的时候他是雪山水,西北林。
那么,他笑起来,就像是山涧春水映照出的粼粼波光,灿烂而美好,热烈,却不像直视太阳那般刺目。
季希心中的不安奇异地在这一刻被抚平。
她捏着手里的塑料袋,鼓起勇气说道:“同学,药钱你刚刚说不要,那我中午请你吃饭,谢谢你今天照顾我。”
程景逸:“其实本来今天中午应该是我请你们吃个饭赔礼道歉的,只是我现在还有点事情,改天有机会我请你们吧。”
程景逸又看向于棠:“十分抱歉,今天也耽误……”他看着于棠,似乎在想该怎么称呼她。
于棠笑:“我叫于棠。海棠的棠。”
程景逸点头:“今天也耽误于棠同学你的时间了,十分抱歉。”
于棠摆摆手。
程景逸又看向季希:“季希,我是高一(一)班的程景逸。虽然现在你感觉状态还好,但是凡事还是小心为妙,你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来我们班找我,我带你去市医院。”
季希点点头。
程景逸感觉季希这个姑娘看起来还是很虚弱的样子。
心里还是很愧疚。
他说:“别客气,有事可以来找我……”
“程景逸——”
几人从医务室出来,已经快走到高一教学楼了,这时候迎面有男生喊程景逸。
正是邵平风。
程景逸对季希叮嘱道:“我现在有点事,先走了,有事一定来找我啊。”
他对于棠也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然后便向邵平风跑过去。
邵平风跳起来一把揽住程景逸的肩膀。
俩人一起往学校外走去。
邵平风一张嘴总是叨个不停:“说好了中午去我家吃饭,等了你半天,你同学说你陪女生去医务室了?”
程景逸点头:“踢球不小心砸到别人了。”
邵平风:“没什么事吧?”
程景逸:“目前没什么事。”
邵平风:“那就好。我刚才远远地看了一下,那不就是昨天晚上饭店碰到的那个女生吗?”
程景逸:“嗯。”
邵平风:“还挺有缘。”
程景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