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章

    我看着小张哥拴好安全绳,正在试绳子的松紧,忍不住问道:“你都哪里找来歪门邪路,你属耗子的?到处钻?”

    小张哥全神贯注,似乎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活计:“我有高人指点。”

    我心里一咯噔,没料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连基本的迂回都没有。

    尽管我真的很想忍一忍,毕竟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最佳时机,但话到嘴边就如箭在弦上,可谓是不得不发,我秒回道:“什么高人?”

    小张哥看我一眼,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你终于问出来了。”

    我被他一脸看穿的神色噎到,顿了顿,随即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承认道:“没错,这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小张哥上扬的嘴角有几分诡谲,眼底如渊,闪烁着隐秘的光点,像是被触及到什么内核一般,我竟从他自如的面容中看出一丝隐隐的兴奋。

    半晌,他笑道:“是你的贵人。”

    我上去一掌就拍他头:“装你二大爷!”

    小张哥不偏不倚给我拍个正着,他也不闪躲,只望着我笑,我看的发毛,扬起手还想揍他,被木安握住手腕,安抚道:“别理他。”

    我从木安眼里看出很淡的否决意味,一寻思也是,光靠打没用,等会再给他打爽了。

    我俩都没带绳子和岩钉,所以只能等小张哥下到井底我们再重复利用他的绳索向下。

    在他下爬的空隙里,我还在认真思考要不要趁机跑路,但想一想,与其回去跟着小哥他们当无头苍蝇,不如去看看小张哥到底想要干什么。

    很明显,他手里掌握着一部分我们触摸不到的真相,跟着他一定会有收获的。

    我跟木安对视一眼,几乎是视线交汇的同时,我就能确定他和我的想法一样。

    小张哥下行的方式非常轻盈,他身体的柔韧度很高,腰身始终是弯的,脚尖点在满是水流的井壁上,明明看上去没有什么着力点,却能很神奇的支撑住,不过几下的功夫就没影了。

    差不多五分钟以后,小张哥大剌剌的嗓音夹杂在流水声中响起:“你们可以下来了!”

    木安伸手拉了拉拴在岩钉上的绳头,确认够结实后才望向我:“我们一起下去?”

    我看了看水花四溅的深井,这要是一失足应该就不用抢救了,于是点点头,马上又问他:“你能行吗?别逞强。”

    “逞强?”木安觉得好笑:“你确定不是自我介绍?”

    我被他说的面上无光,板着老脸一推他:“少磨磨唧唧的,干活。”

    木安这点就跟胖子不同,他取笑人大多都是点到为止,不会追着人使劲笑。

    他把绳索抽回来,用安全扣在我俩身上固定好,在井口拉住我的手,先让我下脚试试能不能走。

    结果就是我在滑不溜秋的井壁上完全挂不住劲,踩一脚滑一脚踩两脚滑两脚。

    木安就在这看着我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一步一步是爪牙,是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

    我他娘的都滑出曳步舞了。

    我冷酷的像个杀手,让木安别笑了赶紧把我拽上去,他笑的龇牙咧嘴,把我拉到地面上后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一脖子吊死祈祷自己下辈子投胎成壁虎吗,当然只能指望你了。

    木安表情有一点微妙的得意,看起来超级幼稚,他背对着我弯下腰,示意我上来。

    我刚趴到他背上,他就轻声问我:“还记得七岁我背你那次吗?”

    痛苦的记忆闪了我的腰,我顿时咬牙切齿道:“你这不废话,我死都会记住的。”

    我以前皮,除了狗屎不敢尝,其他什么都敢干,木安相对文静一点,总跟在我屁股后头。

    当时我拉着他非要爬树摘果子,他劝不住,在树下急得团团转,一边让我小心一边干着急。

    我听的分心,脚一劈叉,整个人啪叽一下就滑下了树,脚踝磕在树枝上,肿的老高,躺在地上人很安详,离去世就差闭上眼睛。

    木安一看就吓哭了,七岁的他背起比他大半个小时的我,边哭边往家里跑。

    怕我死了,他跑的很急,在路上又摔了一跤,真是好大一跤,他背着我摔翻出去两个跟头,我小辫子都给他摔散了,我说要不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你先回去摇人,他很执着的说不。

    我记的很清楚,那天他背着我一共摔倒三次,到家的时候我魂魄都要散开了,灰头土脸的,我妈一见我们就发出土拨鼠尖叫,说我们是去炸鸡窝了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欲哭无泪,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抱着她腿就开始哭,木安在我旁边哭,最后演变成我俩抱头痛哭。

    那个夏天的蝉鸣声很响,总是扰人清梦,但我每个夜晚都睡得很香,因为我石膏打了多久,作业就让木安帮我写了多久,虽然他根本没意识到我瘸腿不影响写字。

    想着,我就听到木安轻声一笑,显然这些记忆让他感到愉悦,我气得锤他肩膀,他却连声音都染上了笑意。

    “搂紧了。”

    他刚说完,我还没反应,他抓着绳索一跃而下,我只感觉重心一腾空,溅起的水汽环绕成雾,贴上肌肤,我手立马抓紧他的衣领,稳住平衡。

    风声呼呼拍打着耳廓,只见木安脚尖踏在井壁上,借力一蹬,停留不到半秒就往下继续跃去。

    几下连跳,木安带着我无惊无险的落地,井底的水线淹没到小腿,小张哥就躲在旁边的井岩之下,他后有一条延伸到前方的阶梯。

    木安把我放到小张哥身旁,涉水过去扯下绳子,我伸出手把木安拽上来,两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张哥,他指指石阶:“走完这段路就到了。”

    阶梯平坦,四周是一个拱形的溶洞,石壁有被水长年累月浸泡出来的痕迹,湿度高的离谱,站在这里就仿佛泡在水里,而脚下的台阶用一块一块不平整的石板砌成,踩上去会松动,但向上的坡度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走在水帘洞似的阶梯上,偶尔有水滴落到衣领里,刺骨的凉意带着潮湿气蔓延开来,我抬头一看,发现顶上积聚着许多要落未落的水珠。

    小张哥见我一直抬着脖子,对我道:“如果不是枯水期,现在我们是没机会进来的,平时这里常年嗯就是被水淹没的状态。”

    我见缝插针问道:“你是不是就等着枯水期诓我们进来?”

    小张哥不满地看向我:“什么叫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来找虫盘的吗,还没找到?”

    说起这个我就有点破防,过来被人耍的团团转,什么都没拿到,还要给人嘲笑,于是我黑着脸不回答,小张哥笑两声,倒是没有继续追问。

    我跟木安肩并肩走在小张哥身后,有的地方积水几乎能淹到小腿,裤脚全部湿了,我边走心里边盘算着怎么小哥汇合。

    啪嗒的脚步声一声响过一声,不知响了多久,直到衣领被水浸的湿漉漉的,黏附在脖颈上,我刚想问一句,小张哥突然停住脚步,问我们还有没有荧光棒。

    木安取出几根递给他,几道光弧飞旋着抛出好几条抛物线,转眼就被黑暗吞没,视线中只剩几个光点越飞越远,竟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小张哥严肃道:“底下的洞很深,你们小心。”

    “不是,小什么心,我们要干什么,直接跳下去吗?”我抓着他。

    小张哥看我仿佛看着一位同志:“我会跟你们一起的。”

    我露出惊恐的表情:“谁要跟你一块死。”

    木安拍拍我,蹲下去用手电照出脚底下的台阶,用松动的木板凌空架在半空,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根本不敢把脚伸出去。

    我探出头,有细微的风扑到脸上,四处一瞟,才发觉前面的路已经走到头,我们似乎正站在一座断崖上。

    “你不是说走完这段路就没了,骗子。”我骂道。

    小张哥笑道:“这不是还没走完。”

    “接下来难道要走这烂木板?想我死就早说。”

    小张哥抱着胳膊看向我:“你要不敢就别下去。”

    我目露精光:“我不去你能放我们走吗?”

    “能,前提是你们能走回去。”

    想起被小张哥炸掉的通道,我们身上没有硬家伙,光靠挖,得挖到天荒地老去。

    小张哥想拍我的肩,仍然被木安一手打掉,他摊手道:“只有一小段路,眼一闭就过去了。”

    我视死如归地看一眼深不见底的大洞,让小张哥赶紧带路,不然我要后悔了。

    小张哥叫我们把手电筒都先固定好,伸脚踏在木板上,吱呀两声,木板在他踏上的一瞬就断成两截,断掉的一半木头连带无数碎木屑滚落下坠,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小张哥浑然不惧,踏着剩余的木板就往下走,期间也有木板断裂,他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一步接一步,动作矫健,仿佛如履平地。

    眼看他要消失在我们眼前,我立刻踏到了木板上,追在小张哥身后,在高空之上甚至都没时间胆战心惊,只顾着脚下,停也不敢停。

    大约十几步的功夫,小张哥利落跳到了下方的断崖上,我追的着急,最后一步想着拼一把学他跳过去,刚起跳就感觉另一只脚踝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身体登时往下一歪。

    “乐乐!”

    是木安的喊声。

    在这短短的一次呼吸间,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起步的后继无力给会跳跃造成致命影响,断崖离我不到半米,但没有后续发力的支撑,我是绝对不可能跳上去的。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咬着牙伸长手臂,想试试看能不能抓住断崖的边缘。

    这时,挂在胸前的手电光掠过小张哥的面容,我看见他眼底燃烧着一簇幽暗的火焰,讳莫如深。

    在手指划过涯边的瞬间,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向上一提,下落的速度就此停滞了半秒。

    趁着这须臾的空隙,脚腕同时也传来一股强劲的抓力,两边用力,我像一条腊肠一样,给这两股力道硬生生绷在了空中。

    小张哥死死拽着我的手,一点劲没省,抓的我皮肤都红了,我吸着凉气,让他轻点,他向我身后道:“你松开。”

    我回头一看,木安正单手抓着木板,身体是荡过来的,好让另一只手能扯住我的脚踝,我们仨就像三串葫芦,正以一种微妙的平衡串联起来。

    他毫不退步:“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放开后松手。”

    “我想让她死刚刚就不会救她。”

    木安冷笑,还是不同意,两人非常有默契的把我往里扯了扯,继续打嘴炮。

    我人要裂开了。

    我崩溃道:“两位大哥,你们考虑下我的死活。”

    “是他死犟,你劝劝他。”小张哥道。

    我向小张哥艰难地抬起头:“你就不能先放手吗?我看你也很犟。”

    “你想好了?我这一放你脑袋可就直接拍在石头上了,毁容事小,摔成脑震荡我不负责。”

    “你能对我负责什么,你撒开!”

    在我怒吼之下,小张哥松了手,我顺着惯性往后一荡,侧边有块凸起的石头,正对着我的太阳穴,我马上抱头,用胳膊护住要害。

    我即将撞上石块之际,木安扯着我的脚踝猛地向上一提,凸石竟刚好擦着我的头顶而过,我仰起头看了看,伸手反抱住木安的大腿,顺势固定住了身体,我就让他松手。

    木安力量惊人,也是木板坚强,他手臂绷直,用了个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自己先翻了上去,坐在木板上,再用绳索扣上我装备带的安全扣,把我固定在另一块木板的底端。

    他两三步踏过去,在断崖上向我伸手,我俩的臂长正好足够,我就这么靠着木安的臂力爬上了断崖,双脚落地的时候,刘海都被汗浸透了。

    我揉着红肿的腕子,小张哥就在旁边道:“你欠我半条命。”

    我有气无力地跟他道谢,木安问我怎么回事,他在我后面,能很明显看到我右脚被重物拖住了,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我说你问得好,我也想问,好端端的被鬼绊脚,还差点死掉,我连害怕的心思都没了,只想问问到底是哪家的鬼这般跟我过不去。

    “或许是聻。”小张哥道。

    “聻?”我惊讶:“还真有这玩意?”

    “怎么说呢——”

    小张哥沉吟道:“说白了,聻就是一种你没见过的生物,没你想的那么迷信,我不好给你描述具体是什么,等会你会见到的,你可以先把这个抹上,它就不敢靠近你了。”

    说着,小张哥取下个随身的小香囊递给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撮黑色的灰。

    我闻一闻,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焦味道,我想到我们误入的祭祀井也有许多这样的灰末,于是就问小张哥:“这是什么?”

    小张哥不愿细说:“你别管,抹就行。”

    “它为什么怕这个?”

    小张哥调侃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族长没给你烦死?”

    “还不是担心你给我下毒。”

    小张哥就笑:“你还是把我想的太高端了,我杀人一般不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我不想再跟他继续无意义的对话,用手抹了点就往身上到处拍一拍,又让木安也如法炮制一遍。

    按理来说当时我们应该都多多少少沾道了一些井底的焦灰,毕竟小哥和木安被袭击时我们几个是安然无恙的,不过这上蹿下跳的一通折腾,可能就算有也早给挥发没了。

    把香囊还给小张哥,我简单道个谢,我们就继续出发。

    刚才踩着木板过来等于是在悬崖上转了九十度的弯,这两处断崖是天然形成的凸石,叫成断崖其实不太贴切,两边的崖壁上还有不少同样凸出的小石块,密密麻麻的,仿佛蟾蜍背上凹凸不平的皮肤,水汽非常重。

    我一直坚持不断地问小张哥问题,他不胜其烦,慢慢的也会吐露一点他所知道的信息,他告诉我们,这洞是被一道巨大的瀑布冲刷出来的,现在在枯水期,所以我们看不到这道瀑布,而我们穿梭的两个洞口,都是瀑布的出水口之一。

    我听的晕乎,实在搞不懂这地下的几层空间怎么能做到干湿分离。

    小张哥说这儿的岩石比较特殊,是可以分层分流的,能上下都建地宫,但是中间留个夹层让水流通,水能聚气敛财,这对风水上也有很大助益。

    见我还是懵懵的,小张哥就道:“回去可以让吴邪给你画个平面图,要是连这点结构关系都搞不懂,他趁早退别干这行了。”

    穿过瀑布口,走没两步路我们就来到另一道断崖上,小张哥不再前进,从包里掏出他之前用过的羊粪蛋,点燃后甩到空中。

    羊粪蛋般的球体如信号弹,溅开的时候火光四射,我用手挡住一部分视线,遮去强光,接下来的景象却让我瞳孔剧烈一缩,而后极速放大。

    只见眼前的崖壁上放置着数以万计的悬棺,一圈一圈从底下环绕上来,犹如海鱼外翻的鳞片,一层层的铺叠上来,十分壮观。

    因为常年被水浸泡的缘故,漆棺上的彩绘全都褪了色,变成一具极其朴实的素棺,只有棺头雕刻着张牙舞爪的乘黄像还有留存,这也足以证明,这些棺材的做工曾经是何等精良。

    悬棺围绕的空间似乎是个圆柱体的空腔,宽阔到已经无法用眼睛丈量,而在空腔的正中央,生长着一株巨大的猪笼草,只插云顶,看不到头。

    猪笼草枝叶繁茂,枝条已然盘踞了大半的崖壁,有些甚至长到了棺材上,叶片挂着潮湿的水粒,而猪笼草的肚袋收缩不止,显然还活着。

    “这——”

    我有点找不到形容词,“这这这”个半天,也没崩出个有用的屁来。

    要不说盲冢里的东西都是妖孽,连一根猪笼草都成了精,还能进化成水陆两栖了。

    看到这猪笼草的第一时间,我趁着光还没完全熄灭,用眼神四处寻找包包人和大蚂蟥。

    小张哥问我找什么,我说出我的担忧,他就说没事不会有的,这里葬的全是白民国人,还包括他们国家的贵族,真有破坏力那么强的玩意,不出几年他们的棺材就要给捣成芝麻糊。

    我看着猪笼草蠕动不止的捕虫笼,向小张哥难以置信道:“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不会是它的肚子吧?”

    小张哥眼里有深深的赞赏,很难说没有故意的成分:“我们可以从棺材上跳过去。”

    我绷不住了:“你要去人家肚子里挖什么?”

    “你说挖什么,当然是挖棺材,猪笼草肚中有一口夫妻合葬棺,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草肚子就有棺材?”

    “我不像你们,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我们三个都走到这了,我也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是跟我继续下去,或是回去找族长,但我说句实话,等你们找到族长再把他们带来这,我早就得手了,而且只有我才知道枯水期准确的回水时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没有我,你们是出不去的。”

    现在他不装了,直接明晃晃的威胁,赤果果的挑衅,望着他一张胜券在握的臭脸,我右手的肌肉都忍不住跳了跳,一股想挥到他脸上的冲动从来没有这么难以克制过。

    我冷下脸来:“摊牌吧,说说你想做什么。”

    小张哥带笑的嘴角维持在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弧度上,说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嘲弄我们,总之是很不友善的表情。

    他从内兜摸出一根用纸草草卷成的烟卷,行云流水的点上,叼在嘴里,含糊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一口烟直接喷向了我的面庞,我屏住呼吸,伸手按住木安血管暴起的胳膊。

    小张哥笑意灿烂,吐字忽然无比清晰:“我想要长生不老之术,我要——永生。”

    他好像个神经,我完全没有被吓唬到,相反还看得我有点无语凝噎。

    不是,他都从哪学来的这些自认为很酷实际上傻到家的台词。

    小张哥见我不说话,也不催促,只深深的吸进一口烟,还要往我所在的方向喷,我顿时火冒三丈心说给你脸了,上去劈手就夺下他的烟转头扔悬崖底下去了。

    他没有躲避,任由我抢夺,只惋惜地看着空中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烟雾:“最后一根了。”

    我努力维持着为数不多的耐心,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你能不能干脆直白点说,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再跟我绕圈子。”

    小张哥看向我,眼底翻卷着暗色的浪:“我都说了,我要你跟我走,当然,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可以允许你带一位家属。”他的眼光落在木安身上。

    我给他气乐了:“我对你不早就没用了,这次跟你来也纯属是你技术失误。”

    想到黑瞎子教过我的谈判技巧,组织的语言有些难以出口,脑海中反复闪过瞎子笃定的脸,以及胸有成竹的表情,我憋了憋,还是选择放手一搏,微微一笑:“难不成你暗恋我?对我一见钟情,心里很想撬你族长的墙角,但碍于曾经的情分不好绿了你族长,所以才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试图得到我?”

    好想吐,得问问瞎子能算工伤吗。

    木安转头望着我,眼里全是你是不是疯了,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豁得出去。

    小张哥果然给我镇住了,张嘴“你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句子。

    瞎子说,在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不妨把话题往离谱的走向引导,内容要涉及双方的当事人,并且越扯淡越好,让人一听就绷不住,会有一定概率能破冰,而且对方往往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有效的反驳方法,即使不能从对方口中获得有效信息,起码也能取得精神胜利。

    简单来说是所谓的打不赢你也膈应死你。

    小张哥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目光欲言又止,神色难以言喻。

    最终他一言难尽道:“你少跟黑瞎子来往。”

    我开口还想说,他立马用眼神制止我:“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等到悬崖下面,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把惊世骇俗的发言吞回肚子,见我不再说,小张哥松口气,用手电筒照着离我们最近的悬棺,比划着距离。

    趁他注意力不在我们这边,木安伸手覆盖在我额头上,我没好气打掉他的手:“没生病。”

    他凑过来轻声问我:“你是不是被他气狠了?”

    我摇摇头:“没有的事。”

    “那你刚才——?”

    “我随口胡诌的。”

    “真的?”

    “真的!”

    看着木安一脸的小心翼翼,遣词用句十分斟酌,一副担心会刺激到的样子。

    我突然明白小张哥为什么会退步了。

    不是瞎子的造谣文学有用,或者我的气势有多么惊人。

    是小张哥以为我要被他逼成精神病了!

    木安不再多问,而是怜惜地揉了揉我脑袋。

    我脸色在一片昏暗中一定变得更黑了。

    瞎子你骂人挺委婉的。

    教我的不是装疯就是卖傻。

    我按一按太阳穴,决定回头再跟他算账。

    小张哥很快规划好了路线,跟大致讲解了一下,要从哪几口悬棺落脚,还有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比如不要开棺,过程中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在一具棺材上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还要尽量贴着墙走。

    我和木安一一答应下来。

    小张哥站在断崖边缘,嘱咐我们小心,轻轻一跃跳到最近的一口悬棺上。

    悬棺随机发出吱呀的响声,木板轻微膨出,往下渗出几滴黄色的浑浊液体。

    小张哥静止不动了几秒,见棺材没有更多异样,用脚压了压重量,对我们道:“一个一个来,跟紧我,别掉队了。”

    说罢他转身跳向另一具棺材。

    所有白民国人都葬在这里,悬崖上的悬棺非常多,每具棺材的间隙都可以轻松跨越,也许是长年浸水的关系,这么多棺材却没有很大的异味。

    我和木安先后落在悬棺上,棺材钉的很结实,踩上去并不会摇晃,只是滑溜溜的,容易摔倒。

    踩着祖先的棺材到底是缺大德的事,我心里口里都默念扣1佛祖原谅我,跟着小张哥穿梭在无数具悬棺之间。

    木安跟在我身后,不断地嘱咐我小心。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我们也没带小型探照灯,几乎是只能靠着小张哥身上光点落定的位置来确定距离。

    整个空腔充斥着南方回南天才有的潮气,湿漉漉的,木头浸水后也散发出一种轻微的腐败气息,仿佛大雨过后的森林,有的悬棺踩上去会吱呀作响,本来人在视线不足的情况就会下意识的紧张,在加上这些把氛围凸显的无比吊诡的元素,我的额头不由得渗出一层汗珠。

    黑暗里我只知道我在绕着断崖兜圈,一前一后大约跳了十分钟,直到我膝盖开始发软,小张哥才慢悠悠地问我们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我立马搭道要,他就说那我们原地停留七八分钟,我不嫌膈应可以盘腿坐在棺材上,但千万不要去扒拉棺缝。

    我想了想,坐人家的棺材还是有点忌讳,于是只稍微往后靠了靠,倚在崖壁上歇脚。

    期间我好奇道这棺里有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能让他这么如临大敌,小张哥含糊道在别人的地盘得有对死者的敬畏之心,不能轻易冒犯,不然容易倒霉。

    胡说八道,要是胖子听到这话能把他腋毛拔下来搓成中国结。

    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两个笑话,胖子担心打扰死人的安宁,小张哥对死者有敬畏之心。

    小张哥摆明是不想告诉我们,我也不想再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干脆什么都没反驳。

    我跟木安虽然并没有站在同一具棺材上,但隔得很近,近到我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把手电筒给关了,跟我一般靠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

    小张哥一直安静如鸡,木安掐着表,时间刚过六分钟他就提醒我们该继续往下了。

    在悬棺上最好不要停留超过十分钟是小张哥给我们定下的规矩,不爽归不爽,我俩还没蠢到拿命跟他抬杠。

    接着踩踏悬棺向下,过程中我似乎是不小心踩到了猪笼草的枝干,脚下凹凸不平的触感绊得我差点摔跤,我吓得还没站稳就拔刀做出防御姿势,但静静等候了十几秒,也没感觉到有东西要袭击我的迹象,只有无声的水汽颗粒依旧悬浮在四周。

    “都跟你们说了这里还算安全,在怕什么。”小张哥笑声里的揶揄很明显。

    我不满道:“谁知道你嘴里几句真话几句假话。”

    “全是真话,你就放心好了。”

    “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小张哥身上的光点朝下晃了晃:“很快了,实际上我们不用完全下到地面,在离地底二十米高的地方有个祭祀用的台子,上面可以落脚。”

    “之后你要干什么?”

    小张哥无奈道:“你已经问了我八百遍了,不要着急,很多事不是你急就会马上有结果的。”

    我深吸一口气:“我被你骗了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相信你,最好不要骗我。”

    手电花白的光线照出小张哥如芒刺般尖锐的眉眼,他看着我,忽然轻声笑了笑:“不骗你。”

    几句对话的功夫,我们又下去了几具悬棺,空腔里的湿度好像越来越高了,我的头发被打湿,全都软趴趴的附着在脸侧。

    我趁着空隙回头跟木安对视一眼,示意他别冲动先按兵不动,看看小张哥是个什么样的表现再说,他对我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小张哥所说的祭祀台上。

    祭祀台是个六边形的石台,下面有一根非常粗壮的柱子用来支撑台面,中央绘制着火红色的阵法,被水泡掉了色,残存的颜料很少,只有刻纹依旧清晰。

    石台的六个角上分别竖立着六根火把托柱,火把也是用石头雕刻而成,显然白民国人没有在水下点火的奇思妙想。

    或许是这座石台平时都会浸在水里的原因,它的保存程度其实并不算很完好,上面结着层层叠叠的水垢,却跟悬棺一样没长什么藻类植物。

    石台所处的高度,再往上蹿个十几米,刚好能贴近猪笼草的肚袋。

    但猪笼草的肚子到石台中间一段是完全中空的,没有任何借力点,目标看上去近在咫尺,实际上却极难跨越。

    祭台上空荡荡的,小张哥目不斜视地走到底,抬头看向模糊光线中并不清晰的猪笼草,伸出手在上方不知比划着什么。

    我忍不住问木安:“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犯病了。”木安回答地很果断。

    我俩在背后小声bb,小张哥就回头看我们,一动不动的,眼神很沉很唬人。

    我以为他又要开始无差别吐痰,迅速挡在木安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他喉结动了动:“问不问?”

    “什么?”

    木安轻轻在我肩上捏一下,我立马反应过来:“问!当然要问!”

    小张哥四处望了望,像在寻找什么,找了片刻他放弃了,盘腿坐在地上,拍拍自己面前的空地:“给你十分钟,过时不候。”

    我有点不想跟他对着坐,感觉这场景很傻,索性就想蹲着跟他平视。

    然而才刚往前走两步,我就听到祭台下面传来一阵微乎其微的黏腻声,像虫子在蠕动,又像两片湿润的海绵在互相摩擦,黏液啪叽的响声似一根弦,正被无形的大手反复拨动。

    我停住脚步,皱着眉侧耳听这动静的来源,小张哥显然也听见了,马上利索地爬起来,俯身在祭台边缘向下看,手电筒就随着他身体的动作直直打下去。

    靠着扩散的光晕,我能依稀看见祭台下面似乎积聚着团状的不明物体,木安走上去,从小张哥兜里取回自己的枪,上好膛抛给我,小张哥不满地抬起头道:“你们老汪家一直是这么土匪的行事作风吗?”

    “把别人的东西堂而皇之占为己有还要理直气壮,你们张家的教育也不怎么样。”

    好的,他摆烂了,不再跟小张哥争论汪不汪家的事了。

    我赶紧打圆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们看到什么了?”

    小张哥对我勾唇一笑,并让出半个空位:“你来看看。”

    我给他笑的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搓着胳膊走过去,枪口向外,免得手一抖把他俩都给崩了。

    趴下身去,我发现祭台下的景象很奇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嶙峋怪石,在岩石的间隙中间有大量的白骨,并且骨头结构保存的竟然还算完好,没有被水流冲的七零八落。

    在其中一具骨架的后颈上,有一团透明状的水包,晶莹剔透,弹弹滑滑,像极我们小时候养过的水宝宝。

    这水宝宝乍一看并不显眼,很容易被当成背景板略过,我是透过手电光照上去所投射的倒影来勉强辨认。

    水包中央有不规则的黑色斑点,还有几条弯绕曲折的细线缠绕在一起,水团如同会呼吸般,有细微的上下起伏,在它鼓动时则会发出很细微的黏腻声。

    我很难描述这生物给我带来的神奇观感,一时只觉得又恶心又新奇。

    小张哥忽然移开手电,向周围照去,光线扩大,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骸骨群渐次亮起。

    眼前的骨群究竟由多少人骨组成肯定是数不清的,粗略计算也有千百之数,而每具骸骨上都起码伏着一团水包,有的甚至还有三四团,整个崖底就仿佛是个巨大的培养皿。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小张哥,他小声道:“是聻。”顿一顿,他问我:“你知道透明鱼吗?”

    透明鱼?

    好像看猎奇视频时看到过,这是一种全身透明的小鱼,常年生活在地底,不见阳光,皮肤上的色素很少,近乎透明,从外面看去,能看得到它的内脏骨骼和器官。

    于是我点点头,小张哥就道:“这东西跟透明鱼差不多,是用虫卵孵化出来的,你应该清楚古代贵族用虫子来防腐的养虫术,要是操作方法不得当,虫子就会从尸体里破土而出,变成这样透明的小虫,而虫子附着在人体上时会分泌一些保护母体的物质,避免母体过早死亡,从母体身上提取的这种分泌物,是唯一能克制这个虫子的东西,古人迷信,认为它是人死后灵魂的化身,似鬼非鬼,也有人把它视作鬼死后的存在,称为聻。”

    我想了想,凉透的尸体里忽然冒出一撮透明的玩意儿,还能到处飘啊飘,确实很难不把它误认为是什么人的灵魂体。

    “它为什么会攻击人?”

    “它会攻击一切活物,只不过这底下的还处于沉睡状态。”

    我突然想到什么,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你之前给我们抹的煤灰——难不成是骨灰!”

    小张哥见怪不怪:“命重要还是忌讳重要,人都死了,上哪去提取虫子的分泌物,当然只能用骨灰。”

    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抚着胸口就怀疑人生了。

    想到之前袭击小哥的不明物体,我估计十有八九也是这透明虫子作的怪,而我们误入祭祀井不小心粘上的雪松灰却能使我们躲过一劫,是不是也能证明那堆黑灰里其实有骨灰成分在的。

    所以我当初编来诓天真的揣测,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正确的,只要再稍微润色下细节就行。

    越想我越觉得这逻辑无懈可击。

    但转念一想,按照这个魔鬼般的发展趋势——我们几个沾着不知道哪位兄台的骨灰,在人家墓里上蹿下跳的,动不动这儿炸几下那儿炸几下,还到处挖人家的坟,顺人家的陪葬品。

    太阳穴在冷汗中突兀地跳了跳。

    我感觉已经不是扣1能解决的事了,把脑瓜子扣下来佛祖都不见得能原谅我们。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缺德。

    我默默坐回了祭台上,把头偏向一边。

    木安就来安慰我,什么地下的规矩百无禁忌,要学会用辩证思维看待事物,不能给自己太重的心理负担。

    我很想告诉他也不是什么负担不负担的,主要是自己身上抹着死人骨灰这件事就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但现在抹都抹了,功德眼见着也是扣个精光了,我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瞥向小张哥。

    “别的都暂且不管,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

    他向我摊摊手:“你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我决定先不问他那么笼统的问题。

    “你想要怎么光复张家?”

    “早跟你说过了,用长生的方式。”

    “说具体点。”

    “这你应当请教你身边这位。”

    他露出戏谑的神色,我怒瞪他一眼,他才收回目光,正色道:“汪家有种人蛇结合的产物叫做黑飞子,可以用蛇来代替人的骨骼行动,两者相结合,能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共生体,跟人虫共生体有相似处,你理解为人体一定程度上的进化也行,只是需要合适的方法而已,但你也见到了,不管是人虫共生体还是人蛇共生体,都有相对的弊端,比如人虫共生体虽然能够做到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不灭,却会让人失去神智,成为僵尸一样的行尸走肉,这让它本身带来的收益失去了价值——”

    “你能不能长话短说,你在强行凑时间吗?”

    小张哥一挑眉,干脆利落道:“简单来说,我有办法能消除人虫共生的缺点,让人在拥有自我意识的前提下接受寄生,实现永生,我会用它作为张家新的凝聚点,来重建张家。”

    我试图在他脸上找出玩梗的痕迹,但他的神色十分认真,他居然是来真的。

    我跟木安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我道:“尊重祝福。”

    其实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要提永生,光是差一等的长生对于正常人而言都是非常难以抗拒的诱惑,要是他真能把长生作为一件商品流水线生产,老张家今年重建明年就能上市,都不用什么纵横谋略,当场干上世界五百强。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信他有这本事,问这个也是想着只要能知道他的思路就行,毕竟我现在连他的头发丝都不会相信,我决定先持保留意见,看他后面的表现。

    想法在脑子溜一圈的功夫,木安开口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小张哥不满地看着他:“走开,跟谁套近乎,我可没答应过要解答你的问题。”

    木安看我,默契如我俩,我马上接话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是你的贵人。”

    “说点没听过的。”

    小张哥挺了挺腰,调整成更闲适的坐姿:“我俩之间只有单纯的你问我答关系,你要是问不到位我是不会主动给你售后的。”

    我大骂道:“你是不是装上瘾了。”

    小张哥风轻云淡地看向我,那个欠削的眼神我都不想形容:“你再浪费时间,我不会提醒你第二次了。”

    我握住木安的手,他被我掐的龇牙咧嘴:“冤有头债有主。”

    有时候真挺想念胖子的,好需要个强有力的嘴替。

    我拍了拍木安手背算是一点没什么用的道歉,想了想,继续问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不认识他。”

    “没有关系你们哥俩好什么?”

    “我从没说过我们关系很好。”

    小张哥摊摊手:“是你自己这样认为的。”

    “为什么说他是我的贵人?”

    “很显而易见,他在帮你。”

    “帮我?他帮我什么?”

    小张哥摇摇头:“自己想,这个我不能多说。”

    我怒了:“你这跟虚假销售有什么区别。”

    小张哥神秘一笑,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兜里掏了张纸条给我:“有机会出去,可以去上面的地址,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一看,纸条上所指的位置竟是一栋位于厦门的老洋房,我记得那片区的房子都是保护建筑,年代很久远,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我想到什么,挑挑眉:“南部档案馆的遗址?”

    小张哥颔首,眸底的光流转一轮,最终化为一抹微不足道的波纹,他道:“我们南部档案馆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有的事不能从我嘴里出来,你直接问,我肯定是无可奉告的,你别管我坚持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总之我有我的原则,不能为你打破,但我还算是个诚实守信的人,虽然不能告诉你答案,给你指条明路却还是可以的。”

    我捏着薄薄的纸张,边缘有几分泛黄,陈旧的笔记晕开两三点墨迹,看上去有点年头,忍不住道:“你——”

    “好了打住,我清楚你要说什么,不用开解我,我对心灵鸡汤过敏。”

    小张哥一句话把我为数不多的同理心憋了回去,见我停顿,他忽然饶有兴致地望着我,眼中的色彩渐渐发暗:“不过看在你是族长夫人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破个例,我有个很有价值的信息,你可以跟我等价交换。”

    原来在这等着我。

    我很坦然:“你说说看。”

    小张哥眼瞳从深处渐次闪出微光,他沉了沉气息,声线稳的好像没有企图:“我只想了解,张海侠,还有我们在马六甲的过去,是谁跟你说的?”

    “我会通灵。”我回敬他。

    “说点我没听过的。”他选择复制粘贴。

    我的目光很坦诚,丝毫不避让他的注视:“别装傻了,你心里明白的很,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你们之间相处的细节,你自然不会吃饱撑着没事干拿出去到处宣扬,他也不会,更何况我跟你们中间隔着那么多年的时间,所以没有其他人,这就是真话。”

    小张哥的下巴稍微一鼓,木安如临大敌般举起枪,他转了转眼珠子,笑了:“那个人姓林,这是我唯一获得的线索,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我皱起眉头:“他是林家人?”

    小张哥不置可否:“或许。”

    如果他背后的神秘人是林家人,勉强可以说得通他为什么没有过于为难我们,四舍五入我跟小哥都算他的族亲。

    只是我印象中的所有林家人几乎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早就没人追溯了,也无人在意,他们隐藏在芸芸众生里,逢年过节能记得祭拜下祖先就算顶天了。

    我们自认为已经把林家和张家的牵扯琢磨透彻,历史遗留问题也全都解决,即使万中之一真的有人还有这份闲心,我想不出他到底图什么。

    他并没有合理的动机。

    我的沉思被小张哥打断,他的目光里有一分明显的殷切,语气却非常平静,甚至让我觉得他在极力的掩饰着什么。

    “我的诚意很足够了,希望你也能让我满意。”

    确实,他是很真心实意在跟我沟通,态度全然没有之前的戏耍或是嘲弄。

    我握住木安的手腕,缓缓压下他充满敌意的动作,安抚般拍了拍他手背。

    “我没有骗你,也没必要骗你,我不是你,没有把人耍的团团转的恶趣味。”我心平气和道。

    话音未落,小张哥就皱起眉头。

    他的面容有一小半都笼罩在灯光的投影里,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瞳忽明忽暗,连深层的光也纷乱如流,仿佛有无数的思绪沉浸在其中。

    他好像要碎了。

    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节奏大师,于是干脆自认为甜美地勾起唇角,故作玄虚道: “你既然这么坦诚,我可以给你一点特殊的额外放送。”

    他看向我,一言不发,眼神灼烫,我更来劲,轻声道:“一切的关窍并不在我身上,我看到的张海侠是什么样子,全部取决于他在你的眼中的模样,你与其执着于我为什么能得知你们的曾经,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内心,你在想什么、你在希冀着什么,张海侠对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可以看得到人的执念。”

    措辞虽然很中二,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好难看,我心里忍不住一阵暗爽。

    小张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你是说张海侠有执念吗?”

    “不是。”

    我也用一种近乎怜悯地眸色望着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别人,是你的执念,连张海侠本身也成为了你执念的一部分,张海楼,你有心魔了。”

    小张哥笑的很自如:“你学的很像,不过你的人设不适合说这些,听起来有点傻。”

    木安忽然阴阳怪气了一句:“谁破防谁心里有数”

    我也感受到了小张哥微微的绷不住。

    在他再度开口前,我抢先道:“你不在意就算了,我们不在这事上纠缠,我还有问题没问完,我们继续。”

    小张哥闷闷的“嗯”一声,阴影在面上渐渐扩散。

    他看上去没什么事,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我回忆了下跟他一路以来经历的疑点,挑了个最好奇的问道:“玉衡璇玑的机关我们试了半天都没开,你怎么知道它正确的启动年份?”

    “我猜的。”

    “是哪一年?”

    “1986年。”

    我和木安都愣住了,他看看我,我看看他。

    我张了张嘴,想从喉咙里逼出什么音节,开合半晌,最终说出个“这”字就彻底卡住了,任由空气往肺里灌。

    他娘的,1986是我的出生年份。

    小张哥闲适地欣赏着我脸上的震撼,像是报复我刚刚的戏弄:“我也可以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你命里的因果。”

    “我的因果?”

    这次轮到我疑惑:“我有什么因果。”

    “你最大的因果就在于这世界里没有你的因果,你脆弱的像个泡沫,随时都会被风戳破。”

    我有些无言了。

    他竟然连这个都能知晓。

    话题似乎回到了原点:“这跟你背后的林家人有关吗?”

    “有关,这年份是他告诉我的,但他没有说具体有什么用处,只说这是个很关键的日期,我日后会用得上,所以我说他是你的贵人。”

    小张哥用舌头拨动着下颚:“你们恨我恨的要死,实际上我也是你的贵人。”

    如果我能扣出实体化的问号,他早就被我用问号砸死了。

    “别怀疑,我是在帮你。”

    我冷冷一笑,带着霸总的扇形统计图:“我谢谢你。”

    “夫人,我即使再怎么不堪,说不伤害你,起码没真的要过你的命吧?”

    我摸了摸脖子间的淤痕,上面红肿的指印还未完全消退,他咳了两声:“那是意外。”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出于我个人的疑惑,想起瞎子半瞎不瞎的眼睛,我就道:“这里有没有能治瞎子眼睛的石盘?”

    “我说了,你能不骂我吗?”

    他虽没正面回答,答案却已然不言而喻。

    我怒从心头起,小张哥忙不迭道:“有当然是有,但这石盘无法完全治疗他的眼疾,只能缓解,跟我给他的药作用一样,这事我后来找机会跟他说过了,我没那么缺德。”

    “进来后才说的?”

    小张哥的眼光开始闪烁,支支吾吾的不出声。

    小张哥的心虚胜过千言万语,对黑瞎子眼睛的担心暂时盖过对小张哥的愤怒,他打个手势道:“我的药是用完了,找到石盘,他的视力应该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石盘在哪?”

    小张哥摇摇头:“我没见到过。”

    我眉目扭曲:“你到底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看你问话的技巧。”小张哥宠辱不惊。

    我看向一旁静静听着的木安,问小张哥:“我能授权他帮我问吗?”

    “可以,但我会撒谎,我不喜欢姓汪的。”

    木安早就不反驳他了,只有我每次都在重复的给他澄清:“他不姓汪。”

    小张哥咧嘴道:“姓汪是一种氛围。”

    我不想理他,只在他面上一剐:“当年跟小哥一起进来的人是谁?”

    “我只有猜想,不能确定。”

    “没关系,我会分辨你话里的真假。”

    “可能是张家人。”

    小张哥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眼珠:“但不是我们,也不是海外张家,大概率是个张家本家人。”

    “张家人?为什么还会有张家人掺和进来?”

    “我不清楚,虽然我没接触过,但想重建张家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我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却没停下:“难道你没有跟着小哥进来?”

    小张哥的笑里有两分无奈:“你说呢?”

    我瞪着他:“不准用反问句。”

    “没有,我当时跟族长失联了,直到后来他找我在档案馆存东西,我们才短暂的联系上过。”

    我逐渐掌握节奏,越问越顺畅,不再为他多余的话而停滞:“他找你存什么?”

    “你自己去看。”

    我立马换方向:“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干什么?”

    小张哥打趣道:“你抬举我了,我是什么人,族长干什么怎么会跟我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微光在他眼里起落,犹如玉器中泛出的一缕棉絮,层层叠叠的迷障,让他双眼变得不可捉摸。

    我一动不动,问道:“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几乎所有。”他也坦诚。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们?”

    “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你们,当然不会事事都和盘托出,我又不傻。”

    我没有错过他眼底的任何变化,想起他一直以来半真半假的表现,忍不住道:“你演的挺好。”

    小张哥对我针扎般的审视毫不抗拒,甚至露出欢迎的神色:“也还好,还是退步了。”

    我切换自如,再次问他:“你是从哪知道的?”

    “我早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我斩钉截铁:“不泄露也得泄露。”

    小张哥看着我,唇边的弧度愈发上扬,仿佛真的见到什么让他感兴趣的景象一般:“话都到这了,我不妨跟你直说,我其实是很佩服你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赞成你跟我们族长在一起?觉得我跟张海客一样阳奉阴违?然而事实正好相反,我很看好你们,并且很真诚的希望你们能修成正果,估计整个张家找不出第二个我这么支持你们的人,我对你好几次的网开一面,也是因为这样,我欣赏你,认可你站在族长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具有攻击力,我好歹算个亦正亦邪的角色。”

    真是给他装上理中客了,我看都不看他,伸出手在周围到处摸。

    小张哥见状凑上来:“你找什么?我帮你。”

    我终于在左手边摸到一块石头,抬手就往他脑门上丢,半秒不带停的。

    距离太近他躲闪不及,石头正中红心,打的他脑门往后一仰,捂着头连连后退,我骂道:“谁需要你的认可?你算个屁!还真当自己个人物,一天天跟有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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