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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缠斗发生在一瞬间。

    宋息快奔上前,截住对方去路,想将那人掼倒在地,男人却灵活地翻滚起身,宋息抓了个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按手一拳,打得对方口鼻喷血。

    这样赤手空拳的对峙本应该是纯力量型的对决。

    但对方显然不甘于此,男人抹掉脸上鲜血,重新起势。

    他黑色指套间附着薄刀片,出手招式灵活。挨了一拳也并不在意,反而缚紧宋息双臂,借力起身,拉扯间指下薄刃划破宋息衣袖,当即渗出血痕。

    一招得势,那人乘胜追击,单手前抓直取宋息咽喉。

    那人抬手一瞬,有道光弧闪过。宋息看见他袖中附条腕带,上面绑着个方形小盒,刹那间凛光破空而至。

    他反应极快,仰身侧颈避开,冷光沿着咽喉划过,消失在夜色中。

    腕带和光弧。

    宋息脑中骤然清明。

    之前他进入观雀楼仓库时,有人从背后偷袭他,晕倒前便有光弧闪过。只不过那时发生得太快了,来不及反应。

    而事后他回想起的黑暗中的诡异冷光,应该就是这盒子里放出的细针了。那针能使人短时间内迅速眩晕而致昏迷。

    一击不成,机会稍纵即逝。宋息果断反手倒劈,顺着袖子捏进那人臂肘使劲一扯,那条腕带脱手而落。宋息一脚将它踹远。

    接连失手,男人眼中狠意俱现,整个人扑撞而来。

    宋息正以为对方要鱼死网破,丝毫不惧冷眼迎上去。谁知两人错身间,男人却不再纠结于缠斗,嗤笑道:“回头看看吧。”

    宋息刚刚一直专注对战,根本没顾得上看后面的情况。这一回头不要紧,空荡的巷口冷风寂寂,哪儿还有人影。

    本应该躲在墙角的程澈,早就不知所踪。

    -

    程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向前走。

    这条窄巷她不常走,但她知道只要再穿过两个路口,就能拐进大路,那里离观雀楼很近,人也会变多。

    眩晕感更重了,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翳。

    程澈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路。

    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被耳孔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沉重的心跳上,在脑中轰鸣。

    来人瞬间逼近,程澈闪躲不及跌倒在地。

    雪亮的薄刃刺向她,程澈本能闭眼缩身,但人没到跟前。

    她睁开眼。

    在他身后,有人及时扼住了他。

    宋息单手辖制在那条脖颈上,血色洇在指腹,骨节突出,青筋暴起,显然是下了死力。

    对峙激烈到了巅峰。

    程澈勉强抵抗着眩晕感分析形势。

    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如果对面两个都是敌人的话……

    也还是得选一个。

    毕竟她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那就只能选一个看起来更安全的了。

    她的行李大部分都留在了观雀楼,身边只有个随身的小皮包,包不大,里面装的都是日常使用的零碎物件,口红、纸巾什么的,还有一枚火机。

    而比较大件的东西,就是她来的路上买的那包梨花糖。她掂了掂重量,觉得差不多,然后她扶着墙站起来,尽量看清眼前的形势。

    总体来说,战况焦灼,但因为空手不敌双刃,即使微占上风的宋息也渐渐难以支撑。

    而按位置来说,那个杀手离她更近。

    她心中大概有数了。

    “接住!”

    她的声音突兀地从后面传来,激烈打斗中的两人动作都一滞。空中划过抛物线,灰黄色纸包在坠下的一瞬间被格挡,然后落入手中。

    那人似乎不解般盯着手里的东西微愣了一下。

    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用尽最大力气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大喊:“宋息!”

    宋息瞬间懂了她的意思,举手接住。

    入手的是一柄通体灰白的细锥形匕首,但不是金属制品,而是类似于骨骼质地的粗糙质感。刀柄与匕身一体而成,刃极尖锐,并没有刀鞘。

    但凹槽的花纹间,却用融化的碎糖块粘着一根细针。宋息悄无声息将针攥入手中,握住刀柄,向前挥去。

    程澈见东西已经传递出去,那口气泄了下来。

    整个人沉沉地陷入眩晕中去。

    *

    阿茉下了车,很远就发现这边灯光暗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往常灯火通明的观雀楼现下大门紧闭,门口有两个人站在树下聊天,谈话间,白色的烟雾不断飘散。

    阿茉走近了点,郑效鸣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朝她走过来。

    “郑叔,观雀楼今天这么早就关门了啊。”

    郑效鸣回头瞥了一眼还站在树下的男人,他正侧身接电话,脚下来回踱步。

    “下午楼里出了点事,现在正配合警方调查,暂时停业了。”

    阿茉瞬间瞪大眼睛:“怎么回事啊?”

    郑效鸣没有细讲,反而问:“你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郑叔。”阿茉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们简老板让我带过来的。”

    郑效鸣接过来,先没打开:“他说什么了吗。”

    阿茉照着传话:“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自己安排就行。”

    郑效鸣推开盒盖,里面大概装了三四封信,最上面还压了一把钥匙。

    他皱眉。

    阿茉其实一直有点怵郑叔。但是因为自家老板和他关系近,两边联系不少。只是每次见到郑叔总觉得他眉间像拧着一道劲儿,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很凶。

    东西送到了,她就想赶紧回去,男朋友还在餐馆排队等她。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那郑叔我就先走了。”

    “诶,等一下。”郑效鸣想起什么了,“你今天看见程澈了吗。”

    阿茉摇摇头:“她已经回来了吗,我没在客栈见到她啊。”

    “哦,那没事了。”

    郑效鸣看着阿茉离开,身后的人也从接完电话从树那边过来了。

    沈东明走到他面前:“刚刚接到站上电话,妙水街又出事了,我还得赶过去一趟。”

    郑效鸣感慨:“沈站长,你们工作可真是够辛苦的。”

    他笑着和郑效鸣握了握手,说道:“没办法啊,观桥最近不太平。那我就先走了,感谢郑老板配合,咱们再联系。”

    阿茉刚离开观雀楼没两步,电话就来了。

    她接起来,男朋友充满悲痛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过来:“茉茉,网红大排档吃不上了。刚刚来了一堆警察把大排档给封了,说是接到举报,店里有人非法收购出售野生保护动物。”

    *

    白日余晖终于烧尽了,血色越沉越深,寻不到一丝残相,一盘清圆的月升上夜幕。

    简煜活动了下僵直的腰背,脱下手套,站起身来。

    一片狼藉的房间已经被他复原。

    那人的动作很利落,血迹大多在床上和地下,墙壁只有一些溅痕。但根据房间残留的血迹量判断,人应该也凶多吉少。

    他拎起装满血污布料的桶走进浴室,打开通风设备。又拿起洗漱台上用来点香薰的长支火柴,胡乱抖出好几支,粗糙一划,丢进了桶里。

    火苗杂着烟燃起来。

    他像是把耐心全用完了,整个人颓废地倚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发呆。

    他透过镜子看见那半截雪白的床单,不由叹气,心中也越发担忧。

    住在206的客人叫薛瑶。

    观桥本地人,为人豪爽热情。平时当地导接团,常年在川西各地轮着跑,在周边小有名气。

    做这行的往来交际鱼龙混杂,又常年出门在外,多少都容易招惹点麻烦。一周前,薛瑶突然在客栈开了间房,之后就几乎没出过门。

    简煜知道,肯定出事了。

    他旁敲侧击问过几次,薛瑶说,是欠了人家钱。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简煜想借钱给她周转,薛瑶却推三阻四不肯收,他只好作罢。

    没想到几天后的某夜里,薛瑶的弟弟偷偷来了。

    说偷偷,实在是贴切。

    客栈一般会安排人值夜班,既是为了安全,也为了万一夜里客人有什么需求能及时供应。

    那夜值班的是阿卓。

    阿卓凌晨时饿到不行,正准备去厨房泡碗面,却听见后窗窸窸窣窣地有怪动静。他以为是贼,拎了扫把就过去了。

    谁知却是一个小孩在客栈后墙仰头站着,而二楼正有人从上往下用绳子吊了吊篮下来。突然看见阿卓,薛瑶简直吓个半死,那吊篮一歪,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下来。

    蓝棉布里一沓沓捆好的红色钞票便七零八散掉了一地。

    看到这场面,阿卓也吓了一跳。电话打过来时,简煜正坐在通往市里的火车上,信号时断时续。

    这事,他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瑶欠了债,来他这儿躲躲,合情合理。不肯轻易借他的钱,也算情理之中。可她明明有钱却不还债,也不敢回家,还要深夜里让弟弟来找她,把那么多现金托付给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

    他想不通。

    而更诡异的是他办完事回客栈的那天夜里。

    他昏睡一天正时间颠倒,半夜起来发现206的房门半掩着,他远远透过缝隙看见门口散摆着许多蜡烛,烛火环成一圈,中间放一只铜鎏金的瓶子。周围漆黑一片,微弱光源来自烛火,映在瓶身。

    他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见里面断断续续有人交谈。没一会儿,阿卓鬼鬼祟祟地出来了。

    他的怀里抱着一只背包。

    简煜偷偷跟着阿卓出了门,没多久,暴雨倾盆而下。

    *

    程澈从漆黑的车厢里醒来。

    车外的树影一层又一层渡在她的脸上,明明暗暗。她靠坐在后排座位上,系着安全带,而双手却被一条绸带松松垮垮地系住,另一端绑在后排车窗的抓手上。

    车开得七转八弯,她的手肘随着车的行驶,不规律地撞击在玻璃窗上,冰凉而麻木。

    头还是发昏。

    程澈缓了半天,才终于从混乱的记忆中抓住了一丝重点。

    开车的人是谁?她的手为什么被绑起来了?

    程澈努力挣扎着坐起来,扭动手腕想挣开绸带,那捆绑并没松掉反而有些越缠越紧的意思。

    仔细观察下,才发现这并不是绸带,而是一条男士领带。似乎是因为绑她手腕的时候没时间挑选,所以仓促拿了旁边最顺手的物件。

    但那绑扣却又不同寻常。

    看似绑得很松散,但只要一挣扎,非但不开,反而慢慢收紧。

    程澈稳住心神,微抬起头瞟着后视镜,镜中反射出一双冷锐的眼睛。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是宋息。

    她悄悄挪动身体,想尽量找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姿势,仰着头借微弱月光艰难地分辨着手上的绑扣。

    好不容易看出点端倪,那垂带却像刻意跟她的手指过不去似的,半天连领带边也够不着。

    气急之下她只能用牙齿去够。嘴唇贴上领带,唇齿与丝帛斗争,刻意压抑却还是有些焦灼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里被无限放大。

    宋息透过后视镜,看见了那个正专注与领带唇齿纠缠的模糊影子。

    “别乱动。”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前面传来,“先松那根短的。”

    短的。

    程澈按照指示叼住那根短的歪头扯开,剩下的果真迎刃而解。

    束缚被解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前面的人却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叫宋息。”

    窄巷里情急之际下意识的喊话声再次重现于脑海中。

    程澈全身一震,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了。

    他的声音冷下来:“在餐馆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好像只说过我姓宋吧。”

    程澈攥紧手里的领带,大脑飞快地旋转。

    他居然真的没有拆过那封信?

    甚至都已经拆开了第一层,却没有打开过第二层看看内容。

    思及此,她突然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程澈说:“这个问题我暂时不想回答,谈个条件吧,你帮那人做事总不会毫无所求。既然他要见我,说明对他来说,我还是有用的。就别让中间商赚差价了。你想让他办什么事,不如说出来,万一我也能帮你办呢。”

    宋息居然罕见地轻笑了一声:“行啊,那你听说过7464号拍品吗。”

    程澈皱眉:“那是什么?”

    “瓶子,一只成于唐代的铜鎏金观音净瓶。重明号上嘉士德拍卖会参与竞拍的最后一件拍品。而这件拍品的委托人,是许庭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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