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的惊慌

    老吴家在滨江边的镇上开了一家小卖部,距离巫山港坐船要几个小时。这个月火车已开,受益于新城镇的发展,虽然不在一个省,到巫山港这边不过一个多小时。

    这天下午,老吴的老婆子看着外边好像要下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晾在外边的衣服收进来,不然一会跑暴就来不及。她还在外边晾着一坛子酱。吴经理每周回来一到两次,她打算下次来的时候,带一碗酱给他们吃。孩子们都管她叫吴婆婆,老伴出去进货,夏天到了,要多进点饮料,消暑解渴,零食经常卖的还是以前的那几种。至于水果和蔬菜,她一再说,天气热了,要少进点绿叶菜。现在的菜只能放一天。

    旁边的馆子放着流行歌曲,还是几十年前的。夏天的午后,风儿伴着叽叽的虫叫声,让人昏昏欲睡。上次老吴周末回来,说城里很是流行吃披萨,还有榴莲蛋糕,但他们小卖部没有引进这些新的事物,毕竟,镇上的人家买东西,几十年来经常买的很少变。他们不喜欢变来变去。新鲜的米糕,还有面包,这些是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卖的。

    突然间,身后的酱坛发出很大的响声,她赶快过去看,是不是盖子掉到地上。夏天的风说起就起,这个时候,电话又响起来。

    显然接电话比捡起盖子要有优先权,她赶快走进去接电话。

    “喂?是吴经理的家人吗?您赶快过来一下,这边有点事情。”

    “噢,什么事情?”她第一反应是要大概问一下。

    “过来再说吧,尽快。”对方态度很好,但是不容商量,很是紧急。

    放下电话后,吴婆婆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没有先给吴经理的爱人打电话呢?又想到可能还是留的自己家的座机号码,也可能已经打过电话,还在上班。她匆匆准备出门,拎上一个小包,带上一壶水,又给老吴打了个电话,让他直接赶过去。

    屋里的灯光暗沉下来,出门的时候,她把门仔细地关好。邻居中午送过来的一碗小龙虾还没有舍得吃几只,也把它们装好。这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想到要出门就闷得慌,现在,吴婆婆已经汗流浃背。她简单地用毛巾擦一把脸,一刻也没有耽误地出了门。

    先坐车半个多小时到最近的新火车站点,然后买一张高铁票,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巫山。路上人不是很多,长途客车没有几个人,但还是很颠簸。窗子外边就是著名的水上公路,但是老婆婆没有心情去看。她隐隐约约地感到,不会是很好的事情,不然的话,儿子就会自己打电话过来。但是,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感觉,说话很是利索,她也就没有多问。

    这是一个很坚韧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和自己的婆婆一起挑着担子去对面卖自己家里种的水果。稍长些,岁月的痕迹却让她看上去比之前更为舒展。有的人是年轻时好看,鲜嫩如果子般;有的中年时才多了几分稳妥,看上去妥帖;还有一种人却是到老年更好看,而她就是这一种,头发银色,穿着深蓝色的上衣,比年轻时更沉稳和有条不紊。她看着景色,没有太多的心情,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吗?

    那就不要去上班,每天早出晚归,挣几个钱,他们要在城里再开一家小卖部,如果有可能的话。四十多岁的人,如果没有好的饭碗,还是自己做小生意的好,免得在外边受气,赔着好脸色,也没有太多的收成。她听到镇上有的农家说,一年买柑子可以卖几十万,当然,那是年成好的时候。她在心里考虑着,家里好不容易没有务农,一步步往外走,也没有农田。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儿一女,都不太省心。吴经理的妹妹曾经也是家里引以为傲的事情,但是,就是嫁不出去。这可不是在说笑,在吴婆婆自己的年代,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大家过的热火朝天,什么锅配什么盖,半斤八两。但妹妹读书比别人多些,考出去后,身边没有当地的人,又没有在新的城市扎下跟来,好像爬楼梯的时候踩空了一步,转眼就到现在。家里的亲戚渐渐也不多问,有的开始还说,“你说说她呀,多穿穿裙子,把头发留长点。”

    还有的说,“积极点,穿的色彩多一点,还可以看上去年轻个十岁左右。”

    这倒是有可能的事情,但吴婆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读书时有读书时的好,就算是个小书呆子,也透着一种清纯和可爱,但年岁稍长,就会吃点苦头。

    现在,她年纪渐渐上去,看上去倒是很熨帖。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没有想到,如果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种地,卖水果,比读书后在外边上班过的顺遂的多。

    客车终于到达新县城,她一刻都不敢耽误,赶快下车,买票。最近的一班火车在半个多小时,车票不到一百块。车站做成古汉代的建筑,看上去倒也是古香古色。外边有卖海带米线,也有卤鸡蛋和茶水,还有卖栀子花的。

    吴婆婆既没有吃米线,也没有买卤鸡蛋或是蘸着油辣子的豆皮,直到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来,她才放松一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能做的就是养神,或者说是小睡一觉,就当是补个午觉。其它的,什么事情都不能想,也不能做。

    但儿子的脸还是略过脑海,年轻的时候,也是帅气,现在年纪长了些,在外边做事情不是很容易。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些年来的生活让孩子很是懂事,不会在外得罪任何人,为着饭碗,孩子年轻时的锐气早已磨灭,现在稳妥的多,不会动辄拍桌子而起,或是为着蒜皮大小的事情一争高低。换取话说,除却生计,一切忽略不计。

    她的脖子有点酸疼,可能是昨晚太热没有睡好,也可能是受凉。这是以前很少有的事情。但现在突如起来的疲倦感袭来,她真的睡的晕晕乎乎的。梦中孩子还是少年时,几乎是镇上最讨人喜欢的男孩子,活泼开朗,且有正义感。

    起早贪黑地忙碌,一把岁数还要指望自己,越是疲惫,她睡得越香甜。

    巫山港的晚风吹着,现在,坐船和坐火车都可以来到这个县城,但凭个人喜好。

    皮探长刚从船上走下来,不停歇地赶去看吴经理。在门口和小伙计碰了一下头。

    “家人都在这等着,老两口。媳妇要上班,又要做饭,招呼孩子做作业,没有和她说太多。”

    “嗯,吃过饭没有?”

    “给他们在门口的馆子里炒了两个菜,红油肚丝,青椒肉片,还可以。”

    皮探长稳沉地走进去,这一年来在码头上的做事,让他略为有点八面来风,不再是以前的都市精英或者是学院气派。

    “喝水了吗?给您们买点饮料。”他熟络而亲切地问。

    “不用,您忙您的。”老两口站了起来,老吴刚从城里赶过来没多久。刚开始很是震惊、不解、疑惑,但过上一会,听到说没有危险时,才好了点。

    “有个理由,如果有个理由也好啊。”他们不知道应当如何表达这种心情。

    “还在分析。”皮探长稳妥地说,“我知道以前有人为了逃两毛钱的票,就掏出刀片对准售票员的脸,其实当时已经是逃不了票,所以——”

    “不知所谓。”他解释说。

    看着对方的脸略为暗沉下来,很是无望,他又宽慰地说,“好在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不要太担心,对了,”皮探长接下来把话转回到事件本身,“吴经理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知道点什么事情?”

    “没有,哪会有。”吴婆婆说,“他每天就是上班,每周在船上,周末回到家中,过的很简单也很疲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到手的工资是以前的对折,他在外边受气,也从来不带回来说。”

    “有个饭碗很不容易啊。”老吴说。

    “快五十的人了,在外边老老实实,从不惹事。回到家中辅导孩子做功课,省吃俭用,别人小孩有的,自己小孩也有。”

    “那是,那是。”皮探长略一思考,“我想,船上的工作人员,这几年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吴经理有没有提到过?”

    再看着对方满脸的迷惑,他心中略为一转,掏出手机来进行一些提示。

    “看,这几个人的照片,有没有见过。”

    那是他在观景餐厅的巫山烤鱼时随手拍的一张,当时也不为特别的事情,但事实证明,生活照片要比身份证上的来得更为贴切。照片中,老总、花裙还有助理,三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着饭,心事重重;而另一边靠窗的小桌旁,阿溪正对着一份烤鱼,还有一瓶汽水,也是默默地吃饭,看上去无精打采。

    “这是客户吗?”吴婆婆问,她的眼力还可以。

    “对,是客户吧,船上的旅客。”

    “没有看到过啊。”老吴这个下午来就没有放松过,他的两手紧张地搓在一起。大城市来的灯红酒绿,香车宝马,男男女女,似乎不属于他们。他的眼皮眨了一下,没有任何迹象。

    不知怎的,皮探长心中想到一首古诗: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也罢,可以理解的是老两口的生活只在熟悉的小镇,或者说是县城。这不过只是想有点多出来的线索,给一筹莫展的现状找到突破。皮探长自嘲地笑一下,正准备把手机揣进兜里,吴婆婆却恍然大悟地说,“这不是那谁?”

    她指着手机,努力地回想着。

    “哪一个?”皮探长紧张起来,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不会看到阿溪觉得很面熟吧,毕竟,阿溪也是在江边的小镇上长大。

    一方水土一方人,看上去有熟识感也不是很特别的事情。他这才想到。

    “人多的那一桌。”吴婆婆说。

    皮探长这才松弛点,但又隐隐约约有点激动,好像帘子要掀起一般,身子略往前倾,想要等到这一突破阻力位时的第一手线索。

    但是,他可能要有点失望,此时此刻,吴婆婆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求助地看着老头

    “你说说,这个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有点面熟。”老吴皱起眉头。

    尽管期待感略有回落,但皮探长突然意识到还是多少有所得,因为,这两人正指着照片上的花裙,那个长长卷发,粉白黛绿,坐在桌边的女人。

    再三道谢之后,他掏出自己的名片,“如果再有想到的事情,或者是有需要的,随时打电话,不管几点。”

    安排好两人住在码头旁的招待所后,他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这里离码头不太远,灯光发出香槟般的橙色,栀子花香一阵阵地扑面而来,六月,仲夏夜之梦,夏天的舞曲已然奏响,这是他最喜欢的季节,想想现在,却是没有太多高兴的事。

    吃点宵夜吧。他打包十个肉串,两串秘制鸡翅,外加上两根茄子,两根藕片。拎着走回去的路上,又有两句话略过他的心头。

    一句是,“What ever will be will be.”

    还有一句是:“Till all the seas gone dry, my dear”。

    看,自己的记性还是可以的,这还是上学时的诗句。他想,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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