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白骨和血液。
人头，罂粟与乌鸦。
风世宁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些景象。
他看到鱼头人身的娇娥捧着心脏款款走过，他看到没有头颅的小孩趴在手术床上啼哭，他看到失去心脏的男人如鹿般跪在池边就饮。
黑色的天空下着人的指骨，噼——啪——，慢慢汇聚成小山。红色的土地流淌着鲜血，哗——哗——，缓缓奔向大海。
天上挂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个诡异的娃娃的哭脸。地上生长的不是绿草，而是一排排白中泛黄的颗粒。
风世宁看了很久才看出来那是什么——
是人的牙齿。
抬眸望向远处，是一片藏在迷雾中的庄园。
旋转，双脚溃烂的舞娘踩着烙铁起舞。
缠绕，餐盘中的苍蝇哼唱着不着调的歌。
跳跃，小丑含着泪颂着人世间的赞美诗。
他们快乐、欢谐，沉浸在这怪诞的世界，如同身处永恒的失乐园。
“啪嗒，啪嗒。”
……下雨了？
风世宁随手一抹，发现那并不是雨滴，，而是人类浓稠的血液。
恐惧在他心中滋生，他慌不择路，一步步向后退去，却在后退的过程中突然撞上了一颗果树。
果树在冲击力的影响下摇摇欲坠，树上的果子噼里啪啦地全掉了下来，落到地上碎裂，爆出一滩滩白色的浆液。
风世宁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树上掉落下来的，不是什么成熟的水果，而是一颗颗人类的大脑。
太荒诞了。
他心想，手脚忍不住地颤抖。就在他准备后退时，突然感到脚底密密麻麻地爬过一阵东西。
是虫子。
虫子发现了这里的馈赠，虫翅张开，发出了刺耳的嘶声和啸叫，如潮水般朝这里涌来，蜂拥而上，亮出尖锐的口器，吮吸着破裂的大脑里流出的汁液。
那些虫子的颜色不很深，偏透明。风世宁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脑浆从它们的食管进入，在腹部聚集成白块。
人脑很快被瓜分殆尽，可是那并不能让虫群饱腹。
它们要寻找新的食物。
于是虫子们在被脑浆涂抹成白色的大地上聚集，向他扑了过来。
黑压压的虫群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到自己被扑在地上。
他奋力挣扎，换来的只是被淹没在虫潮中。皮肤被虫子的口器咬破，鲜血流出，被虫群争先恐后地撕咬着。
“咯咯咯……”
在恍惚间，他听到了女孩嬉笑的声音。那声音从极远的天穹传来，如同幽灵般萦绕在他的耳畔……
然后他醒了。
在一间简陋的出租房中醒来。
风世宁骤然间睁开眼，头顶摇晃的白炽灯闯入视线，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他环顾四周，确定这是他自己租的房子。
木质的硬版床硌得他后背生疼，由于没有空调，炎热的天气让他身上闷出了些汗，床头边还放着拆开后吃了一半的薯片。
风世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做梦了。
他不由得哂笑，都多大的人了，居然也会被噩梦魇住。
慢手慢脚地下床给自己洗了把脸，从洗手池上碎了一半的镜子中，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容貌。
一张黑眼圈极深，面色苍白，脸颊消瘦，没什么精气神的大学生的脸。
消沉，颓废。
这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有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年幼失怙，母亲一人把他拉扯他，本想在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报答母亲的赡养之恩，母亲却因为过度操劳早早离世。
失去了经济来源，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蜗居在这破烂的出租屋内度日。
挺不幸的人生。
他像个旁观者一样给出评语，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或许是失败者的保护罩吧。
慢吞吞地梳洗好，他匆忙往自己的口中送了块薯片——由于在空气中暴露得太久，薯片已经绵软。但比起厨房里烂掉的瓜果，他更宁愿吃这些。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薯片，看着看着，它们好像变了。薯片渐渐扭曲，变形，凝聚成漩涡，慢慢旋转了起来。
一圈一圈……
一圈一圈……
最后落在他掌心的，不再是薯片，而是人类鲜红、柔软的舌头。
“啊！”
风世宁惊叫一声，连甩带摔地将它扔了出去。
鲜血顺着血管倒流，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闭上了眼，感受着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有勇气睁开眼，往地上看去，却发现那只是普通的薯片。
熬夜熬得太多，出幻觉了吗……
“咚咚咚”
就在他愣神之际，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风，出啥事了哦叫那么大声，你没事吧？”
他这才勉强找回丢失了的自己，摸了摸脸，应道：“没事的王姨，做了噩梦而已。”
“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门外的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她是王姨，风世宁的房东，人客气，也好讲话得很，风世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里租房。
“小风啊，方便让王姨进去看看吗？”
“当然方便……”
风世宁走到门边正欲开门，却又硬生生顿住了。
门外的……真的是王姨吗？
今天玄乎的事情不少，他不得不谨慎些。他透过猫眼向外看，却看到了……
一只眼球。
那眼珠正上下转动，打量着他。
他想象了一下这个姿势，如果要做到这个地步，那王姨只能是紧紧趴在门上，眼球贴着猫眼，想要窥探屋内的情况。
“小风，怎么还不开门呀——”
王姨扯着嗓子大声喊，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车般呼啦啦地发出了“嗬嗬”声。
在风世宁看不到的门外，“王姨”整个人以壁虎的姿势贴在墙上，嘴唇突出，皮肤分泌着黏液，她看着，几乎都要把眼球挤了进去，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屋内。
好饿。
“王姨”舔了舔嘴唇。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想要食物。
他就是食物。
她甚至可以闻到食物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她已经饿得太久了，太久了……
但是还不能心急，要想吃到“肉”，就得先把“肉”骗出来……
于是“王姨”耐着性子，扬着古怪的笑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小风……小风！！！”
“快开门，快开门呐！！”
见风世宁迟迟不应答，门外的人渐渐变得狂躁，发疯般拍打着门。
就算风世宁再迟钝，此刻也感觉到不对来了，他向后退去。
可是他能怎么逃跑？
跳窗？
——不行，这里是十楼，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开门？
——也不行，那不知是不是王姨的“人”正趴在门后，出去难免有危险。
风世宁翻出手机试图报警，却发现手机早已没了信号。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不由得苦笑。
可是一直躲在房里也不是办法，“王姨”迟早会想尽方法进来，他也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他兜兜转转，最后去厨房摸了把菜刀。
虽说有些钝了，但总比没有强。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边的衣柜，心里下了决定。
尽管不清楚这方法有没有用，总比待在房内坐以待毙好些。
——————————
屋内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
“王姨”趴在门外，有些费力地转动着脑袋。
奇怪。
食物没有溜，她还能闻到食物身上的香味。
可是食物也没有了动静。
“王姨”觉得自己自从变了模样之后就不太聪明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丈夫在工地意外身亡拿不到赔款时，她想不明白原因；大儿子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时，她也想不明白原因；二儿子不堪压力跳楼的时候，她还是想不明白原因……
唯有小儿子，她最钟爱的小儿子。
安安稳稳地长大，考大学，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了她的骄傲。
那时她想呀，她熬了一辈子，总算可以熬出头了。
可是在小儿子突然发狂，扑倒她身上又撕又咬的时候，她又不明白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她总是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呢？
在被咬了之后，她的模样就变了，皮肤变得黏腻，还会分泌黏液，五指间长出了蹼和角质层，不再喜欢走，而是爬行。
她也曾照过镜子，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好丑，好丑。
可是又好幸福。
她不用再记得过去的伤痛，不用再考虑旁人的看法，不用再含辛茹苦地拉扯大每一个孩子，然后再看着他们离自己远去。
她只需要寻找食物，就够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找食物，找食物。
“王姨”兴奋了起来，她已经找到食物了。可是，进不去。
她费尽心思调动着自己所甚无几的脑细胞，思考进去的办法，终于在自己可怜的记忆里，想起了一丁点有用的东西。
房子，出租和房东。
她是房东。
“王姨”看向了自己的腰间。
既然如此，那她也一定有那个可以让她进去的重要东西
——房门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