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拿着一块杂粮窝窝头，在路上慢慢走着。
今天是上元节，是人们一年中为数不多会大方花钱的时候，商人们自然不会放过为数不多的赚钱机会，于是原本空荡荡的街道被各类商铺占满了。道路上游人如织，周遭是一片欢声笑语。
女孩脸上脏兮兮的，可是为数不多露出来的肌肤却是白皙细腻。鹅蛋脸，精致的小鼻子，眼睛的形状跟猫咪的眼睛似的，瞳仁又黑又亮，如果好生打扮一番不知会有多么惊艳。
她只有七岁，来到这样的地方也不过三个月，从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于是好奇地四处打量。周围人身上的衣服比平时见到的人穿得体面上许多，可见今天对他们而言是重要的一天，所以才会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周围不仅有很多大人，也有很多小孩子，他们大多手上拿着糖人儿或者糖葫芦。小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肮脏破旧得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与款式，手上也只有一块干巴了的、硬得跟石头似的窝窝头。
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爹和娘亲？为什么别人都有，就只有自己没有？周围很热闹，小灵却不想看一眼。那些热闹和她没有关系，糖人儿和糖葫芦也和她没有关系。她低着头走路盯着自己的影子，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向父母撒娇的声音却依旧不断传进她的耳朵里。
“爹，娘，我想要这个！”
“好，给你买。”
一路上她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这样的对话了，可每一次听到她依旧会觉得心里酸酸的。平时住漏风的破房子，吃烂掉的食物她也不觉得难受，只是看到别的孩子和父母说话，她就莫名其妙觉得委屈，眼泪简直都要掉下来。
她想要赶快离开这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可又不愿意走快。只要一离开这儿，就要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去了。自己只是个乞儿，不会有人重视自己，就算曾经有人说自己很重要，最后也只是在骗自己。
无论她再怎么磨蹭，最后还是走过了那一片灯火辉煌。刚真正步入昏暗的夜晚，一名男子便迎了上来。他将手搭在小灵的肩头，小灵只觉得自己肩上像是押上了秤砣。
“孩子，爹爹来接你回家了。今天赚了多少钱？”说话的男子身材高大壮实，手臂足有小女孩瘦杆子一样手臂的六倍粗，虽然说着是小女孩的父亲，动作却没一点关心与怜爱。
小灵轻声道：“很多钱。今天大家都很大方。我们快回家吧。”
男子闻言笑了起来，脸上一下出现了很多沟壑和纹路，黄色的牙齿也露了出来。小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朝前走去。
路上家家户户的灯都暗着。现在大家基本上都到集市上去了，没有什么人还留在家里。二人一路无言，就在黑暗之中往前走。
她其实有点怕黑，但是在男子面前她不会说出来。她身子在微微发抖，男子也没有察觉，只是紧跟在她的后面走着。小灵觉得男子像是一个幽灵。
其实男子走路比她快，完全可以走到他前面去。走在她后面不是为了保护她，只是担心她会逃跑。
男子并不是她的父亲。小灵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伏昭宫的一处地牢里，本来她也没觉得呆在地牢里有什么问题，直到一次她偶然听到在她七岁的时候会被处死。
她想要逃出去，只是地牢守卫实在是太严了。直到魔尊带领魔族攻进伏昭宫，地牢整个坍塌，她才有机会逃了出去。
伏昭宫派了不少修真者来追杀她，都被她好运气地一一躲过去了。她想着离修真界远些，便一路西行来到了人界与魔界交界处的城镇。
她一路西行，沿途没被修真者抓住也好运气地没被坏人盯上，等到了目的地安顿下来之后，却才是遇见了危险。她被一个男人盯上，男人说可以做她的父亲，以后会像父亲一样关心她。只是她得每天出去乞讨，然后将钱交给他。
小灵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结果发现自己是被结结实实地欺骗了。父亲根本不会像男人这样让自己出去乞讨，父亲是会真正关心孩子的。
即使知道自己是被骗了，小灵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很不好。起码每天不再是一个人了，又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今天看见男人和斜风楼的女人说话了。
没有父亲会卖掉自己的孩子的。男人连自己名以上的父亲都算不上了。
她率先走进了郊边的破庙，男人随后跟了进来。那是他们的“家”，家里还有一个与小灵同样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小男孩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有了高鼻深目的影子，隐约可以窥见未来美男子的模样。他看见小灵进来站起了身，默默地注视着她。
小灵抬头对他浅浅笑了一下，随后便又将头低了下来。破庙里头很暗，小灵又是背对着男人，男人便没注意到小灵的神情。他像往常一样握住了小灵的肩头，道：
“乖，快把钱给爹爹。”男人道。
“爹爹。”小灵轻声唤道。她好像
“嗯？”男人有些疑惑。这还是小灵第一次叫他爹爹。干这一行这么久了，虽然他从来都是以父亲自居，但是从未有孩子唤他“爹爹”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完全称不上“父亲”二字，于是从没有逼迫过。只要这些孩子不会逃跑就好。
现在突然有孩子叫他“爹爹”，他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可心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股温暖的东西。
在他见到过的孩子当中，小灵算是最乖的，让交钱就交钱，也从来不尝试逃跑。就连最开始将她骗过来的时候，也是用的“你跟我回家”这种说辞。又蠢又乖。
将她送到青楼里的时候也只需要说“我回来接你”这种说辞就可以骗过去了吧？男子看着小灵，笑道：“小灵真是个乖孩子。”
“为什么我已经是乖孩子了，你还是骗我呢？”小灵将手放在了男子的手上，她的手冰凉。
男人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快把钱……”
他的话语促然终止了。小女孩的手张开来都没有男子的手指长，却在握住男人的手指后生生将男人的两跟手指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手中，男子的手指在她的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
“啊！”男人惨叫出声，手抽不出来另一只手便迅速地扇向了小女孩。小灵迅速握住了男人的另一只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根本没办法注意小灵的神情，四指上的疼痛已经完全夺去了他的理智。双手被钳制，他弯折双臂用肘部对着小灵后整个人向她冲了过去。小灵像是承受不住他的力气，一下子躺倒在了地上，只是手上还是紧紧握着男子的手指。
男人失去平衡向小灵压了过去。只是很快他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瘫在了小灵的身子上。
他的口中流出了血液，鲜血流到小灵脏污成灰黑色的衣服上很快就看不清了。什么死亡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肩头的衣物又湿又热。
“妈呀，我们真成功了？”
先前那一直怯懦站着的小男孩捧着与他力量不符的巨大石块，从已经倒地的男子的脚后跟小碎步走到小灵跟前。他一边用沾着血迹石块对着男子脑袋防患未然，一边雀跃地凑上来问小灵。
小灵没有答话。她伸手捧住了男子的头，将他的脸转向了自己。男子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身上也在迅速地变冷。
父亲。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看到他和妙春楼的女人说话了。没有父亲会卖掉自己的孩子。
她看着男子的脸，喃喃道：“我为什么没有爹爹和娘亲？”
“啥？”小男孩把石头丢到一边，好奇问：“你也没爹没妈？”
“对啊。”小灵使劲拧断了男子颈椎，咔嚓一声把小男孩吓得跳到了一边。小灵注意到他的反应，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推到旁边，站起身对着他笑道：“力气很大，可胆子怎么这样小？”
“我胆子应该很大么？”小男孩皱眉，看到小灵站起来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道。”小灵在破庙的窗边坐下了。破庙离集市很远，却还是可以依稀看见集市的灯光。那些光亮温暖又遥远，她用手撑着脸看向窗外，说道：“如果我有爹娘就好了。我想要可以永远胆子小。”
“我也是。”小男孩附和着走到小灵身边坐下。他看了看窗户外头觉得没什么可看的，就又找话说：“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宋景时。”
“我叫小灵。”小灵说。
“啊？我是问你的真名叫什么？”宋景时抓抓自己的脑袋。
“就叫小灵。”
“你没有姓吗？”
“没有。”
“这样啊……其实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宋景时一边说一边悄悄从脖子上拿出一枚被绳子拴着的玉佩，小灵转头观察那枚玉佩。玉佩成色很好，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透着水般温润清澈的光泽，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只刻着三个字：
“宋景时”
“我感觉这应该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宋景时说完就又把玉佩塞回了衣服里。他看到小灵在正眼看着自己，就继续说道：“我还有个兄弟，他也有玉佩。我们最开始的记忆就是在大街上醒过来，然后就一直乞讨为生。”
宋景时说到这儿，脸上的神色黯淡了：“只是我被人拐带到这里的，也不知道我兄弟现在怎么样了。我觉得他应该会没事的……我这样说就是看看你是不是也是在大街上醒过来的，或者说有没有这枚玉。”
“不是。”小灵摇了摇头。当初在伏昭宫的时候，他们都称她为“灵”，她连姓都没有。
“那你见过自己的爹娘吗？”宋景时追问。
“没有。”小灵漠然地摇了摇头。即使自己本是有父母又如何？自己连个姓氏都没有，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宋景时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问小灵。
“修炼，成为最厉害的修真者，然后活下去。”小灵说道。
“那你以后千万别忘了我。成为最厉害的修真者后，你记得带挚我一把。”宋景时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捡起小灵掉在地上的窝窝头。他拍了拍上面的灰，说道：“你之前和我说今天动手，我紧张得都没心情讨饭了。现在我好饿，这个可以给我吃不？”
“……你吃吧。”
宋景时找了碗水，坐到原位开始吃窝窝头。
小灵看着宋景时面对着尸体吃窝窝头，正还想着说些什么，却感到周围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原本集市耀眼的灯光消失了。
“你快看！”小灵一把将宋景时拽起来。
宋景时被拽了个踉跄差点摔倒，扶着窗沿好不容易站好一看窗外的景象差点再次倒下去，好在小灵眼疾手快地提住他。
“这啥？！”宋景时大惊失色。
远处的黑色比平时浑浊上许多，小灵从窗外把身子探出去看。
“是魔族吗？”小灵一边问，一边弯身拉住了男子的尸体。
“可能吧。”宋景时说完后顿了一下，然后又坐回地上，拿起窝窝头啃了起来。
“你干什么？”小灵皱眉。
“吃饭。”
“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死也当个饱死鬼。就是不知道我兄弟来找我的时候会不会遇上这事儿……我是不是应该给他留个信？”宋景时问。
“……帮我把这个拖出去！”小灵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边勉强往门外走一边恨恨道：“血腥味会吸引魔族。我们这儿没什么人，魔族可能不会到我们这儿来。我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唉，我们其实就是无根浮萍，任何意外都可以杀死我们。”宋景时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走上前帮小灵将尸体往庙外头拖。
“我不甘心！”小灵咬牙切齿。
“就凭你这股劲，我就觉得你是必成大器！”宋景时一边说一边与小灵一起将尸体拖到了湖边。他迟疑道：“喂鱼吗？”
小灵蹲下身，从尸体上扯下一块没沾染血迹的衣物，接着起身狠踹了尸体一脚。尸体咕噜噜滚起来，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一路压倒一片杂草。
宋景时惊恐地看着小灵。小灵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布块扯成两半，将其中一半丢给了他：
“擦！”
“是！”宋景时不敢耽搁，拿着布块沾了水就开始擦拭沾了血的地方。二人擦完血迹又将布块全部扔进河里，进了破庙将门窗关了起来。
其实破庙好像没被波及到，二人在处理完一切进入破庙之前笼罩着集市的黑雾便消失了。集市那儿亮起了零星的灯光，但俩人最后还是躲在了神像。小灵面色凝重异常警惕，宋景时只是一个尽儿地瑟瑟发抖。
“你在害怕？”
“本来一定要死的时候是没有感觉的，但是死里逃生真的让我有些害怕啊……”
“应该没事儿，好像都解决了。”小灵探出身观察了一番，问道：“睡觉，还是现在就离开这个镇子？”
“睡觉吧，我不敢走夜路。我怕黑。”宋景时瘫倒在地上准备睡觉。
“好。”小灵理了理身下的茅草，也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