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上)

    “系统,问你个问题。如果你认识的新朋友是你某个朋友的孙女——哦,也许是太孙女,或是曾孙女。”

    “那么,你要怎么和她打招呼?”

    “难道要说,嗨,乖孙?”

    【……】

    有些冒昧的招呼在卫绮怀脑内盘桓良久,最后终于被她按下,换成了最普通的客套:“道友身手不凡,原是天门墟的师姐,失敬,久仰。”

    确实是久仰。

    吕锐这个名字她也不是没听见过。只不过相传这位天门墟的大师姐性情严肃古怪,平日里又深居简出,行事作风实在是低调得很。卫绮怀每次去天门墟,都能撞上她闭关,所以她一直以来,对这位师姐都是一个性情孤僻的学霸印象。

    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吕锐低头瞥向卫绮怀手中的剑,语气冷淡:“我才应该说失敬,卫道友。”

    卫绮怀默默地把剑收回来,再一看燕春梧——已经跑得没影了。

    吕锐又问:“卫道友这是在做什么?”

    卫绮怀息事宁人:“没什么,切磋较量而已。”

    吕锐神色更淡:“在下以前可没听说过,问剑山的大师姐有屈尊和一位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切磋较量的先例。”

    ……这话让人怎么接。

    卫绮怀犹豫片刻,目光不知不觉地再次移到了吕锐的脸上,并且惊讶地发现她居然与吕纾有几分相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不确定,再看一眼。

    卫绮怀新奇地端详着吕锐。

    卫绮怀温柔地端详着吕锐。

    卫绮怀欣慰地端详着吕锐。

    卫绮怀慈祥地——

    “卫道友。”被这样一种含义微妙、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打量着,吕锐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直言不讳道,“请问,在下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当然没有。”卫绮怀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吕锐却没有轻易放过她:“那道友为何如此看我?”

    卫绮怀随口道:“嗯,道友样貌不俗,着实令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不做表情时,还颇有几分你太祖母的风采……

    可是她话音未落,就见吕锐轻轻皱起眉来:“卫道友此话何意?倘若在下相貌丑陋不堪入目,卫道友也会如此奉承吗?”

    卫绮怀一愣,没来得及细想这随口的夸奖究竟是哪里是惹得对方不悦:“呃……可是卫某这话并非奉承。”

    吕锐又道:“敢问卫道友,家世之优劣,出身之高低,能否做为评判一人成败的标准?”

    “自然不能。”卫绮怀不假思索道。

    等等。

    卫绮怀一愣。

    她好像明白吕锐要说什么了。

    “正是如此,无论一个人是生于寒门,还是生于豪族,都无法作为评判此人的标准,盖因我出身何地,亲族何人,皆由天定。相貌亦是如此道理,不是吗。”吕锐道,“我相貌端正,是我双亲的功劳。我相貌丑陋,亦非我有意为之。卫道友真心夸赞,我受之有愧。因为我只觉着,道友是在赞叹我的祖辈,而非我自己了。”

    可我确实就是在称赞你的祖母——

    卫绮怀腹诽罢,终于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对方面色平静,语气郑重,说得十分认真诚恳,看上去并非有意寻衅,也不像因为冒犯而动怒。

    于是卫绮怀诚恳求教道:“我并非有意奉承,可道友实在是风采过人,如此惊鸿一瞥,卫某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道友坦然接受呢。”

    “……卫道友说什么都好。”虽然她自己口口声声说这不是有意奉承,可吕锐还是被这一本正经全然真心的恭维话弄得无可奈何,再也端不起来严肃的语气,只好微微别过眼去,有些局促,却执意说道,“我知卫道友并非有意,只是你我初见便如此着眼于相貌……恕我不能接受,因为这等评价,倒显得我不是我,反而是这副漂亮皮囊的附庸了。”

    卫绮怀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四周喧闹人声竟在这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像是夏日里聒噪而细碎的蝉鸣在忽然之间被噤了声。

    而她面前的吕锐也神色一敛,绷紧了动作,下意识站得更为挺拔了一些。卫绮怀瞧着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抬头,见到不远处的人群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从中缓步走出来的人,正是江不辞。

    吕锐退后几步,肃容正色,恭敬施礼:“剑尊。”

    有了她的开头,后辈们才纷纷鼓起勇气,此起彼伏喊成一片:

    “剑尊!”“剑尊!”“剑尊好!”

    师尊怎么出来了?

    卫绮怀有些诧异。

    说实在的,她师尊很少这么老老实实地走正门。

    江不辞甚少会在这种公共场合慢吞吞地亮相——她一般找卫绮怀的时候,总是掀屋顶、开窗、或者直接从空中飞过,好顺手把她领回去。

    简单粗暴效率高。

    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儿在脑子里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江不辞对众人点了点头,又随意地将目光落在卫绮怀手中的非昨剑上:“阿怀,你这是又跟谁打架了?”

    卫绮怀语气微弱:“师尊,我这剑还没出鞘呢……不算打吧。”

    她说着,看见人群中燕春梧拉着谢凌屿,正探头探脑地望向这边。

    这边的江不辞则轻笑一声:“紧张什么,为师又不是来捉你的。”

    今天做的坏事太多了,就这么被师尊抓了个正着儿,卫绮怀很难不心虚。

    她摸了摸鼻尖,讪讪道:“那您是?”

    “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江不辞答完卫绮怀,便转向吕锐,“吕小友,尊师近来如何?”

    她口气熟络,吕锐却不敢怠慢,认真答道:“劳剑尊惦念,家师近来一切如常,唯有酒量又长进了。”

    “她倒是过得自在。”江不辞笑起来,“你既来了,不若我们聊聊正事。借一步说话?”

    “剑尊请。”

    奇了,师尊认识吕锐?

    在卫绮怀的印象里,江不辞即便是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名门仙长,最多也只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打上两句招呼,算是客套——这其中能令她记得住名字的还没有几个。

    何况是小辈。

    可是眼下江不辞对吕锐的说话时的语气,却与她寻常那般无动于衷的态度有所不同。

    虽然知道这等青睐多多少少沾了些天门墟掌门的缘故,但卫绮怀还是十分好奇,索性凑到江不辞耳畔悄声问:“师尊与这位吕道友认识?什么正事,徒儿能听吗?”

    江不辞挑了挑眉,似是想要卖个关子,却在对上卫绮怀的眼睛后,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这次不能。”

    哎呀,师尊以前从来不会拒绝她的。

    卫绮怀有些失望,却也识相地撤后半步,准备告退。

    江不辞唇边笑意却愈发深了,道:“阿怀,莫走,为师另有要事要托付给你。”

    卫绮怀又“噌”地一步夺上前来:“师尊有何事要嘱咐徒儿?”

    江不辞从袖中掏出一只玲珑小巧的碧玉宝瓶,轻快道:“喏,还是老样子,交给你了。”

    卫绮怀摩挲着玉瓶,疑道:“这就是师尊这次……”

    “辛苦阿怀了。”江不辞在她发顶抚了一抚,得到卫绮怀的点头保证后,淡淡一笑,转头道,“走罢,吕小友。”

    *

    卫绮怀回到屋内,轻车熟路地布了个阵法将房间暂时封锁,然后放出了瓶中的东西。

    那是一只昏迷不醒的妖。

    还是一只为祸一方的大妖。

    此次十方大阵出世,却没见师尊与师叔同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江不辞必然是去解决更为紧急的事情了。

    比如,降妖除祟。

    说到这个,江不辞除祟其实自有一套独立的情报体系,有时候甚至能比问剑山收到消息的速度还快。但是对于这个情报体系,卫绮怀却知之甚少,只知道师尊除祟其实并不太在意邪祟强弱——毕竟,无论什么邪祟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剑两剑的功夫。

    但能让她放下十方大阵这种江湖大事而赶去收拾的,多半是个作恶多端的狠角色。

    江不辞以往解决的妖魔,没有多少能被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的。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大都被她就地斩杀,少数被她斩断手脚带回去审问的,往往与妖族魔族关系匪浅。

    卫绮怀对这事并不陌生,因为作为问剑山的执法弟子之一,每当江不辞收拾完这些东西后,她就负责审问他们,然后将其带去罪人台镇压。

    江不辞起初把这等事情交给她的时候吓了她一大跳,倒不是因为卫绮怀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温室花朵,而是因为她师尊的风格实在是粗暴得让人不敢恭维,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管杀不管埋……那时交给她的那个魔修,不仅伤势狰狞血肉模糊,而且刚从瓶里放出来,枷锁一落,鲜血和碎骨就溅了她满脸。

    不过那鲜血淋漓的记忆早已在卫绮怀一次又一次的降妖除祟之中渐渐模糊,现如今的她再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只觉得当时江不辞看见她的狼狈反应后,错愕神色之中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委实有趣得很。

    这次要审些什么呢。

    思及至此,她突然发现,这次的这个妖异有点儿奇怪。

    比如,他特别干净。

    虽然她师尊在那次经历后,考虑到她这个负责收尸的人的观感,动手极尽简单利落,一击制服,但收押他们的手段还是毫不留情,务必让他们修为尽散,全无还手之力——当然,这主要是为了保护审问时卫绮怀的人身安全。

    可是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四肢健全,筋骨尚在,未负枷锁,关节上下无骨钉。

    除了后心处贯了一道狭长可怖的伤口,又摸不出半点灵力波动之外,简直不像在江不辞剑下走过一遭的样子。

    另外,他的脸也太干净、太漂亮了。

    有什么人在打架时,还会这样顾及自己的仪容仪表吗?

    还是说……师尊手下留情了?

    卫绮怀盯着这妖异半晌,发现自己竟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妖,索性试着拍醒他。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卫绮怀又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确实很漂亮。

    不是崔晏那种骨相优越、玉质天成的漂亮,也不是卫昭那种五官出色、风流精致的漂亮,而是另一种自然的、灵动的、和谐的漂亮。

    也许他的五官单看并不特别优异,但合在这张脸上,就莫名地动人。

    天生地养的妖异,果然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

    说来惭愧,虽然吕锐才刚与她计较过莫要以貌取人、人不应该是漂亮皮囊的附庸等等,卫绮怀心中认同,却在这一刻还是鬼使神差地望向他的脸。

    她总有一个错觉,这个妖……好像还真就是皮囊的附属品。

    奇也怪哉。

    正在这时,系统不知为何突然开始躁动起来,嘀嘀作响。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胸中有何物振翅,仔细一听,发现那是蝴蝶扑簌簌地飞起,又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人心里又没有花,怎么会生出蝴蝶呢?

    可是那蝶羽确实在颤动着,声势浩大,翻涌成潮,几乎立刻就要飞出胸膛。

    在她心底叫嚣——

    飞出去。

    年轻而美丽的妖异似是听见她心中的挣扎,蓦然抬起脸来,眼睫忽闪,亦如脆弱蝶翼。

    卫绮怀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两步。

    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卫绮怀盯了他良久,才道:“不错,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这话有些轻浮,那妖异却笑得更为愉悦,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一只匕首随即抵住了他的下唇。

    “蛊惑我,你胆子不小。”

    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脸上无所顾忌地游移着,蛇信一般地舔舐着他的脸颊,而他面前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不过,你知道被我一见钟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妖异怔在了原地。

    卫绮怀在脑中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系统:

    “系统,其实我先前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什么人的脸才会引发一见钟情的buff,那么想要解除这种buff的话——”

    她顿了一下,突发奇想,提出了一个假设:“若是划花了他的脸,是不是就可以解除这种buff了?”

    【您的这个问题,确实在历代恋爱脑中……是前所未有的问题。】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修真界不乏修复容颜的灵丹妙药,系统不建议您这样做。】

    卫绮怀又问:“若是杀了他呢。”

    【还请宿主……切勿轻举妄动。】

    “哈哈。”卫绮怀说,“我开玩笑的。”

    【……】

    察觉到她的下一个动作后,系统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您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因为此刻卫绮怀手中的刀锋一转,已经横在了这只妖异的颈边,贴着他跳动不止的命脉,其间蕴含的危险意味,比方才要多得多。

    她没有理会系统的质疑,只注视着眼前的妖异,问道:“会说话吗?”

    “别。”

    他轻轻启唇,答非所问,却主动向卫绮怀伸出了手臂。

    明明身在刀锋下,却与那刀锋贴得更近,简直让卫绮怀产生了他要拥抱自己的错觉。

    他的下一句话几乎证实了她的这个猜想。

    妖异口中吐出来的语句并不流利,可是每一个字眼儿都像是沾染了馥郁的花香,在卫绮怀耳中扇起沸腾的蝶潮:

    “……别不要我。”

    他在索要一个怀抱。

    然而最终得到的却只有颈边的刺痛,和对方愈发寒意森然的微笑:

    “你先前对我师尊,用的也是这般手段?”

    妖异乍然吃了苦头,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终于不敢再与她对视,瑟缩了一下,茫然地垂下了眼睫。

    看着对方的恐惧,卫绮怀清醒地意识到,此刻她心中被牵扯起来的,不只有莫名其妙的情动,还有更为汹涌的杀意。

    ……就这么一个东西。

    就这么一个东西,竟然耽误了江不辞那么久的时间。

    就这么一个东西,竟然能让江不辞手下留情。

    他竟然敢引诱师尊——

    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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