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八)

    卫绮怀刚进入花厅和众人打了个招呼,立刻便有个年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卫姐姐,又见面了!”

    年轻人长了一双楚楚可怜的下垂眼,看谁都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卫绮怀立刻想起他是谁了。

    ——夏珏。

    身旁刚经历了一段小小的尴尬的燕春梧还在红着脸跟谢凌屿小声说话,听见这句才起了几分好奇,把目光移向卫绮怀:“卫姐姐,这位是?”

    卫绮怀正要开口介绍,就见有一个人从夏珏身后走过来,轻轻巧巧、不由分说地拨开他,旁若无人地笑道:“长姐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同长姐说。”

    卫绮怀看了一眼夏珏猝不及防被他拨到一边时露出的讶异表情,又看了一眼这么做还理所当然的卫昭,既觉无语,又觉好笑:“好端端的,你不走正道,从人家夏公子身后挤过来做什么?”

    “我从来就不走正道,长姐又不是不知道。”卫昭很熟练地嗔怪了她一句,接着像是才发现有个大活人站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惊愕道,“咦,这位是?”

    ……你不认识他就这么扒拉他啊?

    “没礼貌,这位是临东夏家的小少爷,那位夏小姐的弟弟。”卫绮怀轻斥他一声,狐疑道,“我说,你带了这么多人,不会只记得夏小姐一个吧?”

    “怎会?”卫昭脸上从容笑着,却否认得很快,“长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卫绮怀挑了挑眉:“男人。”

    “……长姐,夏家六小姐是一位颇得父亲看重的丹修,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卫昭故作可怜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审视目光不似作假,才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与她怎会有私情?长姐,你便是不顾忌我的名声,也要在意那位小姐的清誉啊。”

    “你倒是会说话。”卫绮怀笑道,“可我也没说你与人家有私情啊。”

    卫昭脸色一黑,立刻无辜可怜得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啊,长姐戏弄我。”

    他委屈是不假,可是,比他更委屈的是被推到一边的夏珏。

    燕春梧本来顾忌着卫昭和自己的主角buff,不欲招惹他,更不愿与他起正面冲突,便躲在卫绮怀身后几步,然而她的目光在夏珏脸上晃了一下后,还是决定为这个看上去很无辜可怜的漂亮年轻人仗义执言。

    当然用的是悄无声息的传音:

    “卫姐姐,你看看那位夏道友,好像有话要说……”

    卫绮怀警告性地瞪了一眼打岔的卫昭,立刻转向夏珏,客气道:“夏小公子,舍弟顽劣,见笑了。方才你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他立刻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笑容:“惭愧,我、我并无要事,只是又能见到卫姐姐,实在欢喜,便忍不住这么招呼了——”

    他话音未落,又被一声十分温和有礼的“借过”打断了。

    卫绮怀眼前一亮。

    字面意义上的一亮。

    来人容貌不俗,着一身玉色锦袍,缓步而至,未语先现三分笑意,谁见了不说是一副霁月清风的好模样。

    “两位,借过。”

    崔晏在夏珏和卫昭的夹缝中穿花拂叶般地走出来,看见卫绮怀的那一刻,他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阿怀,好巧,我正要找你。”

    卫绮怀嘴角抽搐。

    巧什么巧,你这不是自己已经找过来了吗。

    “崔长公子不是素来最守礼数的么。”未待她开口,卫昭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可眼下我长姐正与外人说着话呢,崔公子就这么打断,怕是有些不妥吧?”

    “啊,原来卫昭也在这里。”听见这句话,崔晏才把目光投向他,打量不过片刻,就客气而生疏地寒暄道,“许久不见。”

    他笑了笑,转向卫绮怀:“阿怀说得果真不错。”

    卫绮怀奇怪道:“我说什么了?”

    崔晏道:“你上次与我提到他时,说他又长高了,都快比我还要高了。如今一看,果然不错。”

    他以这种标准的长辈语气调侃着,甚至还轻轻抬手隔空比划了一下,动作熟稔得像一位真正的邻家哥哥,似乎还很是欣慰。

    只不过他到底是比卫昭高了那么几寸,于是这个动作便多了几分不清不楚的嘲讽之意。

    卫昭脸上笑容微滞,转头却对卫绮怀更为温柔亲热地问道:“上次是何时?长姐平日里便是这样和崔家长公子提起我的?”

    你们是真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吗?

    卫绮怀也有些无语,反问崔晏:“说他长高这事儿……是我五六年前说过的吧?哪里是上次?”

    他们到底是多久没见了啊?

    那天上岛的时候没打过照面吗?

    两家交情那么好,他们平时遇上的时候都对彼此视而不见的吗?

    虽然她知道这两人不熟,但这也太不熟了!

    然而崔晏的微笑却礼貌周全,滴水不漏,一如往常,就好像他完全不会因为这种虚假的客套而感到心虚一样:“是五年前,阿怀想起来了?”

    卫绮怀第一次发现她这竹马还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天才。

    卫昭这下连委屈也来不及委屈了,唇角牵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幽幽反问道:“长姐,五年前?”

    “他多半是记错了,我上次跟他提起你的时候,应该是两年前。”卫绮怀含含糊糊地安抚他,“当时说的还是好话。”

    “咦,是吗?”卫昭脸上阴云一扫而空,立刻笑吟吟地转向崔晏,像是很期待地追问道,“敢问崔长公子,可还记得长姐当时说了什么?”

    “对不住,我也记不清了。”崔晏笑了一笑,却低头对卫绮怀轻声埋怨道,“只是不能全怪我,两年前阿怀整日同我说的全是关于西陆各个山川河流的游记,弄得我那段日子醒时想着的是游记,梦里也是游记……”

    卫绮怀无语:“这有什么好惦记着的!”

    记不住就不要找借口!

    只可惜,崔晏抱怨的声音再低,也能刚好让卫昭听见。

    “真是遗憾。”他笑意一敛,垂眸思索道,“既然如此,那只好请长姐亲自说说了——长姐难得夸一下我,我若错过了,那多可惜啊。”

    卫绮怀脸上保持着干巴巴的微笑,痛苦闭目,内心咆哮。

    她不记得了!

    因为刚刚那含糊其辞的两年前压根就是她编的!

    为什么随口糊弄一下,这家伙也要这么认真啊!

    “她那时说,你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忽然间,一个声音落下,承接了他们方才的争论。

    举座沉默。

    卫绮怀霍然睁眼,一眼就见那角近在咫尺的榴花红。钟如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并在说完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之后,依然神色如常:“有事相商,借一步说话。”

    “……等等。”卫绮怀感到几道视线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她瞥了一眼卫昭脸上那种看上去开心、却又不是太开心的微妙神色,不由对现在这个突然横插一杠的人郁闷道,“表妹你干嘛?不要乱说,这是夸人的话吗?”

    钟如星素来厌恶夸赞男人,闻言瞪了她一眼,发现对方确实一脸的茫然不知,只好不耐烦地重复道:“我没乱说,你那时喝多了,说他出落得水灵,好看得像——好了!这种话别让我说第三遍!”

    卫昭望向当事人,不依不饶道:“长姐,好看得像什么?”

    崔晏也有些意外地看向卫绮怀,唇边笑意淡了淡:“阿怀何时饮酒了?”

    都问我干嘛?我也不知道啊!

    我喝酒很容易断片的!

    卫绮怀本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却听钟如星冷笑一声,似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愈发不痛快起来:

    “卫绮怀,我那时警告过你,喝了酒就老老实实睡觉,不要随便抓着人乱说话——就这句话,那天晚上,我足足警告过你十次!”

    啊,她想起来了。

    两年前姨母的寿宴上,她好像确实沾了一点酒。

    但是想起这茬儿,卫绮怀更迷茫了:“我随便抓人乱讲的胡话,你怎听见的?”

    她这样说,以为自己有理有据,却使钟如星笑意森然,寒着脸质问道:“你以为你随手抓过来的人是谁?”

    “……”

    那倒霉蛋就是你啊!

    “唉,长姐真是的。”卫昭轻轻一笑,突兀地打断了这句话带来的恐怖氛围。

    说这话时他已经调整好表情,夹杂着几分逆来顺受又受宠若惊的乖巧,似嗔似笑,一张脸很是让人赏心悦目:“长姐若是有心夸我,当面说便是,何必非要等到酒后才吐真言。”

    钟如星睨他一眼,语气突然平静下来:“你多虑了,她一鼓作气表白了十个,非独你一人。”

    “……”

    啊。

    卫绮怀安详地闭上了眼。

    救命。

    她再次社死了。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有燕春梧悄悄传音:“卫姐姐,你不是一见钟情了三个吗?这十个具体都是谁啊?”

    “哈哈,表妹,”卫绮怀僵着脖子,谁也不敢回头看,“你此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我们借一步说话?”

    钟如星唇角一勾,正要同她离开,却忽听卫昭叫道:“长姐。”

    “分明是我先来的,为何长姐偏对我视而不见?”他小题大做又颠倒黑白地抱怨着,还不忘了给自己辩解道,“况且,我是真有要事告知长姐啊。”

    有人递台阶下,真是不错。

    卫绮怀也不怪他是挤兑了夏珏才后来居上的,只扭了头,将钟如星忘在脑后,顺坡下驴地追问道:“要事?什么要事?”

    “阿怀,”崔晏垂眸,低声缓缓道,“我亦有事要同阿怀说。”

    钟如星毫不客气地嗤了一声,对上这两个绵里藏针的男人,竟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方才我见几位堵在这里大半天,还以为该讲的要事你们已经讲过了。这下看来,倒是我不巧打扰了?”

    围观看热闹的燕春梧莫名被扣上一个堵塞交通的帽子,不由得轻轻拽了拽谢凌屿,示意和她赶快溜之大吉。

    谢凌屿素来喜静,若不是恰好与燕卫两人遇上,又与她们同行,才不会站在这里围观这些八卦,再加上身边有燕春梧和她小声嘀咕几人恩怨,自然是没能留意方才这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什么。

    此刻她乍然被燕春梧拽住,回过神来,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要自己帮卫绮怀说句话,当即正色,不假思索地对钟如星认真劝道:“师姐莫急,卫道友并非有意的。”

    燕春梧一愣。

    “师妹也为她推脱?好。”钟如星对谢凌屿的态度倒很是温和,只不过当她目光掠过燕春梧止不住瞟向卫绮怀的动作时,又凉凉地笑了,“不过我不知师妹此话何意——她何事是未曾有意为之的?”

    不太妙。

    燕春梧惊恐地发现,谢凌屿好像完全没跟上这件事情的节奏。

    而且,像是“某某人并非有意”这、这种句式,不是很经典的客套话吗?!谢凌屿以往一直都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啊。

    谢凌屿……她、她该不会自己也没发现,她天生就会糊弄人吧!

    果然,钟如星话音刚落,燕春梧就看见她的目光微微一顿,显然,谢凌屿自己也没想到素来待自己宽和的钟师姐今日会如此追究一句说和之语。

    谢凌屿有些不太适应,面上虽不显窘迫,却在脑中快速地回忆了一下方才她们争论的内容,立刻发现了钟如星和卫绮怀矛盾的焦点,并且触类旁通地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即便以更为诚挚的语气劝道:

    “恕凌屿冒昧,钟师姐,但此事不过酒后失言而已,两位何必为一时失言而介怀?卫道友当时应当不是故意……表白、咳,凌屿的意思是,卫道友应当并非有意在师姐面前表白那十余人的。”

    闻言,燕春梧刚要伸出去阻止她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在空中拐了个弯儿,最后结结实实地招呼在她自己额头上,哀叹了一声,不敢正视卫绮怀投来的目光。

    谢凌屿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自然,想必任何不知内情的人见了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是真心真意地劝说钟如星解开此事的心结的。

    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谁在意这个啊!

    钟如星神色变换几番,最后定格在一个异常古怪又异常冷淡的表情上,语气生硬地转折道:“谁说我在意她这胡言乱语了?”

    这下谢凌屿的脸上出现了几分货真价实的诧异:“那师姐究竟是在意何事?”

    这件事情的发展实在让卫绮怀看得目瞪口呆,连尴不尴尬也顾不上了,当即对燕春梧传音道:“厉害啊,居然能这么顺其自然地把这乱七八糟的逻辑关系绕回我表妹身上,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春梧,谢凌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原本应该是清冷寡言隐忍深情——总之就是人狠话不多的凤傲天人设,”燕春梧的声音很是沧桑,不知道这句话究竟在她心里蹉跎了多久,“但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坏消息是,这是个平行世界,她原来写得好好的纸片人早已经在崩人设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好消息是,这条路,是她自己也未曾设想过的。

    谢凌屿,好像更让人惊喜了。

    燕春梧结束了这场深沉的思考后,一转头,就发现卫绮怀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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