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一探，发现还真是妖。顿时也颇觉棘手，正要皱眉，却感到自己的嘴唇突然开合。

    她听见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

    “……我也是妖。”

    沉闷斯文的、有点儿小脾气的一句话。

    哦，对了，她这是角色扮演呢。

    居然还有固定对话内容。

    想到这里，卫绮怀又对这树妖颇感敬佩，虽然现在她看见的琅月薛檀是被这树妖模拟出来的心景，既是掺杂了记忆，又融合了想象，可是居然与她附身于琅月时感受到的真人形象一般无二，极其生动，毫无违和——这树妖这么了解他们，一定是在这些年间不断回忆不断复现当年之景，才能让她有这样滴水不漏的游戏体验。

    薛檀点点头，似乎照顾到了树妖的心情：“也对，人有善恶，妖有好坏。”

    树妖继续说：“那他们怎么办呢？”

    薛檀感到有些棘手：“……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养过妖。”

    不怪他，他从来只学过除妖，现如今能对无害之妖留一条性命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了。

    树妖似乎又有了兴趣，跃跃欲试：“既是妖的话，就交给我吧。”

    薛檀：“……难道你就养过孩子？”

    树妖语气很乐观：“没有，但是可以一试。”

    薛檀：“是吗。那这些小家伙吃什么，你知道吗？”

    树妖：“……土？总之，埋到一个有山有水有人气儿的地方，待他们化为人形，勤加修炼就够了吧？”

    琅月：“那你知道他们该如何修炼？”

    树妖疑惑：“修炼，不是天生的么。”

    薛檀叹气：“妖族，真是天赋异禀得令人嫉妒啊。”

    琅月：“修炼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当务之急是教给他们什么吗？”

    树妖一愣：“什么？”

    薛檀：“控制妖力，以免伤人。”

    树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也对，是我忘了。”

    薛檀笑道：“没关系，像你一样与人亲善的妖异才是少见。”

    树妖沮丧起来：“那这么说来，教这两个孩子还挺辛苦的。”

    琅月却道：“别担心，我们可以再照看一些日子。”

    树妖问：“一些日子？”

    琅月说：“城中百姓若要苏醒，须用重明之火驱除菌丝，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大抵能醒。”

    重明火，相传是祥瑞重明内丹之火，是阳气至纯之火，只需设阵，将此火引入阵中人的体内，就能令其自行燃尽邪秽，堪称驱邪避鬼的高阶道具。

    一座空城是很难守的，但薛檀琅月给各门各派去信几封，就暂时封锁了飞红城。

    卫绮怀恢复了对这具身体的主动权，问：“就这么简单？这飞红城被封锁了，来往商人、城外流民该往何处去？”

    薛檀道：“这地方本就偏僻，又被这菌妖严防死守把持多年，早就没什么正常人来了。何况现如今天下群雄逐鹿乱得很，那些位高权重的，打他们自己都打不够呢，老百姓纷纷寻求得势大国为庇护之所，谁没事往这小地方跑。”

    卫绮怀道：“现如今，飞红城外面是什么情况？”

    “不太好。”薛檀说，“王室衰微，诸侯兼并，四象皆出，魔族躁动，妖异横行，乱鬼流离。”

    这岂止是不太好。

    卫绮怀：“听上去是个乱世。”

    薛檀叹息：“确实是个乱世。”

    卫绮怀也叹息，她明白这是什么时候了。

    六百年前。

    说得再精准一点儿，应该是六百四十年前。

    这个世界，自凡人修真问道、沟通妖魔界、大兴门派以来，已有三千年。

    虽说修真界现如今是门派和世家维护天下秩序，并无明确的集权制度。然而修真界自古以来人才辈出，得了力量就想要权势是个永恒不灭的规律，何况宗法制社会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然也有一些大能提出过再想要一统天下、复辟王朝的想法。

    自然有人实现了。

    距今最近的最后一个王朝建立于一千八百年前，正式结束于六百年前，可以说其寿命相当长了——当然，这和修士本就长寿有关。

    这个朝代经历了好几代的交替更迭，诸法完备，也算善始善终。

    因着后世屠城灭国的大小战乱，许多史料都已经遗失在尘埃里，卫绮怀了解到的历史并不算详细，不过她知道，这位开国之君是一个穿越来的前辈，因为除了在这个世界看到各种流传下来的著名诗词外，此君还借助了仙门世家开创了某种程度上的议会制，可谓是大胆创新灵活运用。

    虽说是联合众仙门之力才坐上的王座，但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能在奉行英雄主义、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存在了这么久，不失为历史上的一道奇观。

    这个王朝国号为奉，前期或可称为大一统王朝，后期天子却被分封出来的几位大诸侯架空，各国征战割据，互相吞并——以致于最后，自己把自己玩完了。

    原本按照科学而正常的历史规律来看，群雄逐鹿，定能有人笑到最后，一举问鼎。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个世界上正邪之力此消彼长、相生相克。当时世道一乱，侠以武犯禁，更有妖魔鬼怪横行肆虐，各方正派人士光是降妖除魔就已苦不堪言，谁也没那个余力再定鼎中原了。

    更何况这个时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神兽的出现，也让一些新兴世家获得助力，最终成为镇守一方的世家望族。

    钟卫崔秦四家的历史，就于此时开篇。

    而现在，她所在的这个时代，正是六百年前，王朝末日，乱世之始。

    游戏进度既然不能跳，卫绮怀就老老实实地住在了这里。

    几人在城中借了一家破旧的院子，依靠修士和妖异的天赋，几天之内就把它改造成了一个环境宜居的竹屋。

    树妖在竹屋前后栽满新柳，她对化为人形之后的生活满是热情。琅月薛檀虽然没那么有兴致，但也不能干看着这个年轻的树妖把两个小菌妖往种树的坑里带，只好予以帮助。

    树妖的意识离开后，卫绮怀就没那么爱热闹了。她只偶尔跟着琅月读书，或者看着薛檀吹埙，仿若寻常的农家生活。

    跟两人混熟了之后她才想起来一个八卦问题：

    “琅月姐，薛大哥，你们二人是道侣吗？”

    薛檀扬声道：“那当然——”

    琅月的声音后发先至：“并不是。”

    薛檀叫道：“什么？琅月，你居然不喜欢我吗？怎么可能？”

    琅月不为所动：“请不要自作多情。”

    卫绮怀：“……哟嚯。”

    于是薛檀又瞪向她。

    卫绮怀微笑。

    见这小树妖还敢冷嘲热讽，薛檀只好委屈巴巴地看向琅月，用力瞥她一眼。

    气不过，又瞥一眼。

    一个菌妖少年道：“薛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卫绮怀笑道：“我猜，这是人族特有的一种攻击方式。”

    另一个少年说：“是什么？”

    “眉目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