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饭

    不过一个时辰后,卫绮怀去太衍宗交换生队伍里找茬儿的事就传到了殷无息耳朵里。

    虽然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殷无息还是要把她叫过去耳提面命一下问剑山的待客礼仪。

    系统见缝插针地弹出了送爱心便当的日常任务。

    正巧卫绮怀琢磨着去蔺久源那里顺两个新烤的莲蓉月饼,便在去不休殿的路上拐了个弯儿,打算顺便完成这个任务。

    结果蔺久源的小厨房里,月饼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她师尊。

    卫绮怀:“师尊好。”

    卫绮怀:“师弟,月饼呢。”

    她小师弟板板正正地坐在灶台前烧火,闻言抬头冲她递了个眼色。

    卫绮怀:什么意思?

    “咳。”江不辞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为师一不小心吃了。”

    卫绮怀:“……十二个?一不小心?都吃了?”

    “嗯。”江不辞神色自然,“十二个。”

    卫绮怀哑口无言,由衷佩服:“那师尊您胃口还挺厉害的。”

    不愧是师尊。

    蔺久源道:“师姐,你眼下要是不急着吃的话,我明日再做——”

    卫绮怀浑不在意:“没事,我去找殷师叔。你这还有什么能将就给他的零食吗?什么都行。”

    蔺久源大惊:“给师叔的怎么能将就!”

    江不辞听了,倒是露出个讶异神色,稀奇道:“阿怀,你以前不都是自己亲手做点心给他吗?怎么现在不做了?”

    卫绮怀有些窘迫。

    师尊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等,这种事她好像从来也没藏着掖着——江不辞注意到了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种满是小心思的献殷勤让一向不在意人间情爱的师尊察觉,委实令卫绮怀有些羞耻。

    于是她毅然摇头:“不做了。”

    江不辞随手将蔺久源支出去做饭,转头又问她:“那怎么还要去给无息送?”

    卫绮怀倒是也想很有骨气地大喝一声她是被系统赶鸭子上架,但底气不足,还是扯了个牵强附会的借口:“徒儿……想看看师叔能不能分清楚,这前后二者的厨艺变化。”

    江不辞:“所以?”

    卫绮怀飞快地圆上了逻辑链:“殷师叔若是分不清楚这变化,只能证明要么他味觉失灵,要么他从未留心。然而师叔这个人,为了面子肯定不会说自己以前没留意的——所以徒儿可以借此嘲笑他味觉失灵。”

    绕了这样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这个?

    江不辞一怔,失笑道:“这算是什么捉弄人的新法子?”

    卫绮怀想了想,摇头:“一个恶作剧罢了。”

    可是,一个大费周章的恶作剧?

    谁会信呢。

    “阿怀,这有何意义吗?”江不辞拉了张藤椅坐在她对面,随意却又不失好奇地笑着问道。

    卫绮怀也怔住了。

    比起殷无息,江不辞确实更温和一些,可如果将殷无息形容为不可攀折的月,江不辞则是无法撼动的山。

    虽然都是遥不可及的事物,但是相较之下,天边的月会令人想要采撷它的流光,可是地上的山,却没有人自不量力到妄图动摇它的权威。

    可是,无论是“月”,还是“山”,都不应该会主动关心她这种鸡毛蒜皮之事的。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江不辞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阿怀,为师知道你一向看不惯他,可是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卫绮怀不知道她的师尊对这种小事的感知究竟算不算得上敏锐。

    但她知道,若是江不辞真的想要洞察什么,一切都会在她的眼睫下无所遁形。

    “阿怀,非是我有意要寻你的错处,但你要知道,这种小花招用在任何一个无心于此的人身上,都无异于自讨苦吃啊。”

    江不辞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相反,那甚至平和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仅仅是站在那浩荡的山风前,被那双宽容却暗藏锋芒的眼睛注视着,都足以令卫绮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是啊,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卫绮怀也禁不住怀疑自己最开始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打着“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种小算盘?还是抱有一种“我这样努力,他一定有一天能够接受我”的侥幸心理?

    又或者只是“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他回应”?

    忘记了。

    好像最开始她只是因为见殷无息尝了一次她自制的果茶,才打算为他做些辅茶的茶点的。

    一而再,再而三。

    有些事情做的久了,成了习惯,就忘记当年最简单的初衷了。

    重生一世,她过得太满足了,以致于心性也幼稚起来,太容易一腔热血,不求回应。

    心头挂着高高在上的月亮,只仰望还不满足,非要攀缘峭壁,非要逆行而上,非要凭一厢情愿让全月亮和世界都看见她有多努力去捕捉它的辉光。

    可她抓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卫绮怀还是对自己有点儿自知之明的——虽说确实会有点挫败感,可是她恋爱脑系统激活后已经遇上了不止一次的小挫败,而且本就是一厢情愿,现如今再怎么挫败,也低不到负数了。

    算了,谁让她被系统选中做这个冤大头。

    “是,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卫绮怀终于愿意微笑着承认,“徒儿就是乐意而已。”

    江不辞圆眼微睁,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大徒弟这自讨苦吃的离谱爱好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半晌,她似乎又想起说点儿别的什么东西,像个悉心关爱她的寻常长辈那样,有些踌躇却又有些劝诫地开口道:“阿怀,这世上有许多话本戏文,大抵是那些感时伤怀的失意人为抒一己之志写成的。

    有志向固然是好事,可再如何宏伟的志向,也断不包括期盼浪子回头这一说。个人志向得失,怎能寄希望于他人的幡然悔悟呢?若是真有那么多人能迷途知返改邪归正,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的失意人了——”

    有些人喜欢救风尘,有些人则爱浪子回头。

    究竟是因为看上了那个人,还是那种自我感动的征服欲在悄然作祟呢?

    卫绮怀不觉得自己对殷无息有这种征服欲,于是她十分不聪明地接了个话茬儿:“殷师叔也算是浪子?”

    江不辞卡了一下,唇角不合时宜却又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眉头忍了一下,到底是忍住了,没有横眉瞪她。

    瞧,就这心理素质,比她殷师叔要好多了。

    感念师恩,卫绮怀及时补救:“哦,您这就是打个比方。重点不在‘浪子’,而在‘回头’,是吧?徒儿懂的,懂的。”

    江不辞表情没大变化,但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个“你懂什么了”的质疑神色。

    卫绮怀说:“您要告诉我的,无非是不要太相信别人的良心罢了。浪子的良心要是能好到轻易能被人劝着回头,也就不会成为浪子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不要多管闲事。

    推己及人,她自己都不肯由别人轻易纠正自己的性子,又为何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他人?既然如此,又为何妄图以为自己的一腔情愿,能得到他人的垂怜?

    更何况,浪子回头的故事,从来都只是为改邪归正的那位浪子著书立传,而不是为那个苦苦劝他回头的人啊。

    所以,她大费周章的恶作剧,实在是徒劳无功。

    卫绮怀想明白了,江不辞神色却微妙起来。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江不辞的气势先是被她不合时宜的那抬杠横插一脚,后又被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大实话卸了那股好不容易摆出来为人师表的劲头,想说的话有许许多多,最后却终归于轻轻一叹。

    叹息罢,她道:“阿怀,其实吧……”

    她不慌不忙地拖长了音调,似乎等着卫绮怀无师自通的接话。

    卫绮怀主动道:“好的师尊,我明白的。您是想劝徒儿应该少看点话本子,以免这种脱离实际的、动不动就滥发慈悲规劝浪子回头的的情节影响到徒儿的现实价值观?”

    回答她的是一句不假思索的、极其轻快的——“不是。”

    卫绮怀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之甚少,所以依然对那些从来只活在话本子里的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愿望,甚至不惜为此一条路走到黑去撞个南墙。

    照为师来看,你若是非要撞个南墙试试,就去吧。撞疼了就知道回来了。”

    江不辞散漫地歪坐在圈椅中,一手托着本杂记,一手支着额头,笑吟吟地看她,又恢复成原先那一副好整以暇隔岸观火的悠然神情。

    卫绮怀逞一时嘴快:“那要是徒儿愚钝,偏偏不知道回来呢?”

    她的耳朵尖儿被江不辞轻轻一捏。

    对方的声音清清凉凉的灌入她耳中:

    “撞破脑袋还死性不改的人,何必劳我救她。”

    嚯,这就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句话的温和说法吧。

    卫绮怀摸摸脸颊,总觉得在自家师尊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丁点儿森然冷意,于是很识相地露出个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那徒儿争取做一个知道迷途知返的人。”

    她认怂认得忒快,引得江不辞哈哈大笑。

    “小糊涂鬼,为师自然是希望你能将心思多用在正道上,可你若是非要试试别的,也并无不可。只不过无需沉湎其中——须知再痛快淋漓的爱恨,数载之后亦是徒作老来谈资,无甚稀奇。等你长大了,老了,思及至此,定然一笑而过。”

    那双巍巍如山、无人可动摇的眼睛正宽容地望着卫绮怀。

    “阿怀啊,你年纪尚轻,天下之大,无你不可去之处。”

    看见年轻徒儿脸上的惊讶神色之后,江不辞又畅快地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说,有师尊给你兜底呢。”

    卫绮怀感动。

    卫绮怀非常感动。

    但是……

    虽然不知道师尊究竟有没有看出来自己对殷无息那点儿小心思,但是这句话实质是在怂恿徒弟去挖师弟的墙角吧?

    多少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吧?

    她卫绮怀才不会做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根筋!

    那厢蔺久源去准备了新鲜的桂花酥酪装进食盒里,作为援助她本次任务的工具。可卫绮怀看着禁不住食指大动,紧接着想到方才师尊说的“反浪子回头论”,便有些忿忿不平。

    凭什么要便宜殷无息?

    他个不事生产又不识货的!

    于是趁着蔺久源去看他蒸笼里的马蹄糕之时,卫绮怀与江不辞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快乐地把那两碗酥酪分了。

    蔺久源回来,冷着脸打量那俩空碗一会儿,又打量他那不省心的师尊和笑眯眯的师姐两眼,哼唧道:“我早有准备。”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食盒里端出两碗。

    卫绮怀惊叹:“你准备这么多是——”

    江不辞:“咳。”

    卫绮怀顿时明悟,冲她比了个赞。

    不愧是师尊!狡兔三窟啊!

    江不辞很收敛地回给了她一个笑容。

    蔺久源又哼了一声。

    卫绮怀仔细想了想,琢磨出来了哪里不对劲……她师尊早知道有备份,干嘛还跟她分这个?!

    噫。

    卫绮怀十分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被自己的徒弟这样翻脸不认人地鄙夷,江不辞不以为耻,反而笑吟吟地学着她比赞的手势,礼尚往来了一番。

    她们两人的暗通款曲被蔺久源瞥见,这个脾气很好的少年人终于绷不住了,一甩手上还冒着热气的马蹄糕,狠狠发了一通牢骚:“还问我为何要多做几碗?不是因为你们太能吃了吗!不是给你们,还能是给谁的?结果你们倒是好哇,非要跟师叔抢方才那两碗!师姐,你!不是你说要给师叔的吗?为何自己抢下了?反复无常,非君子所为!”

    卫绮怀悻悻地挠一挠下巴,觉得这火气不一定是发在她身上的——吃了那十二个月饼的江不辞应该居功至伟。

    蔺久源虽然看着很愤怒,可是由于他素来都是任劳任怨体贴入微的好孩子形象,这样的控诉就显得毫无威力。更何况在座两个与他的实力悬殊,所以即便是这样的咆哮,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非但如此,还显得他更可爱了。

    ……因为江不辞听了这难得的抱怨之后,仔细瞅了瞅他气鼓鼓的脸颊,一个不小心笑出了声。

    蔺久源被这声笑惹得又羞又恼,当即红了脸,然而在触及卫绮怀假装配合的目光后,又想起要保持形象,当即勉力平复了一下心情。

    发完了火,他正要恢复他作为“好师弟”的气度时,却见卫绮怀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所以当真是为我们准备的?”

    她抄起勺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师弟!”

    于是当着他的面,卫绮怀含泪又和江不辞吃了两大碗。

    这下真没存货了。

    “……”

    蔺久源内心被浇灭的火苗蹦跶了两下,终于不再挣扎了。

    吃了个痛快之后,卫绮怀还没忘了自己的任务,索性在小厨房里搜刮了一些杏脯和金乳酥,正要告辞,就被蔺久源瞥见,顿时大惊失色,及时地制止道:“师姐且慢,这些只是边角料——”

    “久源,要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卫绮怀随手拈起杏脯一尝,挫败感顿生,也不想挣扎了。

    这怎么会是边角料的质量啊!

    即便是最普通的点心,也比她平时用心做的东西要好多了。

    ……所以,殷无息不喜欢她做的零食好像也能找到原因?

    这样一想也是,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独一无二,凡事总有更好的。

    卫绮怀把那些挫败的心思丢到脑后,如释重负:完全足够拿去糊弄日常任务了!

    “师尊,那徒儿先行告退了。”她行过一礼,就乐颠颠地告辞了。

    “师尊……”蔺久源望着自己大师姐的背影,底气弱弱地问,“这样真的不会怠慢师叔吗。”

    “你也听见了,你师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嘛。再说,又不是你送的,怠慢也怪不到你头上。”江不辞合上手中的杂记,漫不经心地感叹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蔺久源无言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师尊,师叔和师姐之间,有何可降的?谁能降得过谁啊!”

    江不辞若有所思:“倒是我用错了谚语。”

    蔺久源茫然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江不辞敲了敲掌心,毫无长者风度地点评道:“应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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