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上)

    卫绮怀捧着个砂锅去了不休殿——蔺久源太热心了,整锅汤都给她了。

    燕春梧在旁边狐疑:“殷无息那么爱干净一人,不会喜欢这种油腥太重的东西吧。”

    卫绮怀道:“我也没指望他喜欢。”

    这个日常任务简单得有太多空子可以钻了。

    反正任务只是“送”,他要是不收,正好便宜她俩。

    燕春梧道:“卫姐姐,你这个恋爱脑当的太没有诚意了,真的就为了完成任务硬献殷勤。”

    “……”

    卫绮怀面无表情说:“等会儿还想不想去久源那里蹭个晚饭?”

    “想!”

    “想吃什么?”

    “竟然还能点菜的吗?那我想吃肉!吃蟹黄包、荷叶鸡、糖醋鱼、酱肘子、烤鸭烤鸡烤鱼炸鸡翅——”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燕春梧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话说回来,卫姐姐,我这两日在问剑山里这样随便乱走,为什么不会有人来赶我?问剑山布防应当是很严格的吧。”

    “原因有二。一来,是这收徒大典的缘故,近来几日山上来客很多,所以你这个外人并不那么显眼。”卫绮怀说,“二来,我是问剑山的执法弟子之一,掌管着巡山护法队。”

    “原来您还给我走后门了。”燕春梧大感同乡情谊之深,说热泪盈眶就热泪盈眶,“姐姐,您就是我的亲姐姐!”

    “这不算走后门……但你毕竟是初来乍到,还须注意行事,不要太过张扬。”

    走到不休殿大门口,她让燕春梧稍等,自己一人转了进去。

    殷无息正在批改弟子课业,这是他一天之中最接地气儿、最像个活人的时候。

    卫绮怀没想到他刚跟人论完剑就在这里批改课业,不由得肃然起敬,敛了周身气息,缓缓靠近——这个时候她师叔多半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她才不想往枪口上撞。

    须知再高冷的神仙,也能被如山的教育工作压得气血不调。

    由此可见,人民教师的工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你又来了。”殷无息头也不抬。

    “是。弟子猜测师叔兴许有些口渴,遂来送些东西。”

    殷无息道:“不是点心了?”

    这话说的,她又不是专门卖点心的!

    卫绮怀低眉顺眼:“弟子给师叔送来的是汤。”

    她手中灵力周转不息,为汤锅维持着温度,只稍稍一掀锅盖,便有诱人的香气飘逸出来。

    殷无息搁下手中的笔,瞥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三个字:“太腻了。”

    果真挑剔。

    卫绮怀毫不意外,脚下方向一转,说走就走,干脆利落地告辞:“那弟子告退,师叔再见。”

    “回来,汤放下。”

    卫绮怀一顿,又退回来,依言放下:“师叔可是愿意赏光一品?”

    “我不喝。”

    “那为何留下?”

    殷无息道:“长欢尚未辟谷。”

    “……”卫绮怀心情有些复杂,仔细分辨,有些许是庆幸,还有些许是失落。

    庆幸自然是为了这锅汤——给小师妹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不必被殷无息这个毫无美食品味的人糟蹋了。

    失落自然是因为,她没想到她一个借花献佛的被借花献佛了。

    沉默片刻后,卫绮怀笑道,“也是。师妹若是回来,劳烦师叔替弟子带一句话给她,就说她有一位叫蔺久源的师兄,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可以结识一下。”

    殷无息一愣,道:“为何你要向她推荐久源?”

    卫绮怀诚恳道:“因为他尤其擅长烹饪,比弟子食堂的掌勺大厨们要好得多了。”

    小姑娘还是该在身体发育的关键期吃点儿好的。

    殷无息似乎感受到了点儿微妙的暗示,但却没能抓住——他关注到的是另一点:

    “不务正业。”

    卫绮怀本来还想跟他说这锅汤是蔺久源的心意,这下弄巧成拙,忍不住辩解:“弟子以为,只要并未耽误修炼,即便有些爱好也无伤大雅。”

    “你身为他师姐,更应督促,而非纵容。”

    “既然无错,又怎能叫纵容?”卫绮怀道,“天底下并非只有修道这一条路可走。人各有志,若能于厨艺之道登顶——”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

    她并不是没有这样顶撞过殷无息,但是她给自己一个人拉仇恨可以,可万一要是给蔺久源拉上仇恨就非常不妙了。

    虽说殷无息不至于缺德到会故意刁难小辈,但是蔺久源本来就对殷无息这个冰山又敬又怕,若是再被他看不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弟子失言。”

    殷无息却道:“有何失言之处?继续说。”

    卫绮怀改口:“弟子回去一定好好督促久源修炼。”

    殷无息抬眸,语气是他生平一以贯之的追根究底:“把你方才那句话说完。”

    连这种小事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卫绮怀郁闷,反问道:“方才,弟子说到哪里了?”

    “‘若能于厨艺之道登顶’,嗯?”

    卫绮怀轻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各有志,志之所向,道之所在。若能于此道登顶,也算不枉此生。”

    殷无息道:“你既这样说,莫非你对修炼也心存此志?”

    卫绮怀一愣:“那倒不是。”

    殷无息睨着她,目光代替了追问。

    卫绮怀立刻保证:“弟子一心向道,绝无虚言。”

    殷无息随口道:“为何?”

    “……因为弟子想活得更久一些。”

    这下轮到殷无息默然了。

    须臾,他眉梢一动,并不满意:“仅此而已?你入道便是为了长生?”

    长生怎么了?修仙不都是为了长生吗?

    不过卫绮怀腹诽着,却知道殷无息这么问,并非是嫌这答案直白粗浅,而是看破了她在说谎。

    她想了想,决定说真心话。

    不过卫绮怀的真心话,此刻说出去却显得很肤浅:“更是……为了不辜负父母师长亲友的希望。”

    “我竟从不知你的道心竟是如此。”殷无息忽然冷声道,“你便不为你自己而活?”

    卫绮怀反问:“父母亲人之爱,朋友师长之谊,难道不值得弟子为其而活吗?”

    回答她的是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安静。

    为父母师长亲友而活,为父母师长亲友而问道,这是殷无息听过的最为荒唐的修道理由。

    若是七八岁不懂事的孩子,胸无大志,按着长辈的意思鹦鹉学舌,讨大人欢喜,或许说出这种话也无伤大雅。

    但卫绮怀入道多年,还是以这种简单的理由立心立道,就荒唐得有些可笑了。

    没有任何一棵青松会去学习菟丝花而攀附于其他树木之上。把自己道心寄于他人情牵,要么是从未历经波折、行事莽撞而不知的愣头青,要么是心思单纯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根筋。

    她都不是。

    卫绮怀向来懂事守礼、进退得当,平生只在她师尊那里继承了点儿桀骜不驯的骨气。

    这样一个有着挺拔脊梁的好苗子,本应向内修心,不该在世间人情之上耽误太多时间。

    她分明会说漂亮得体的话,在这个问题上可以随意搪塞于他——为证道而活,为保命而活,为变强而活,为复仇而活,为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而活,为护佑苍生安宁而活……

    她偏说了实话。

    可是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实话!

    为他人的“爱”而活。

    殷无息冷声道:“倘若天下人人都是你这般的道心,恐怕那些国破家亡、众叛亲离者将永远一蹶不振,再难逆境求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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