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的命令实现了。
她切切实实地看清了妖异施展幻术的过程。
他确实是天赋异禀的妖孽,几乎用不上什么多余的术法,只是在一闭眼的工夫,流动的风中便无端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扭曲,而方才与卫绮怀对立的人,就这样无端地消失在风中。
妖异闭眼,倏忽陷入了酣睡。
原来如此,他施展幻术之时,自身也要跟着沉眠吗?
卫绮怀细细观察着他。
他收敛起自己的全部气息,周身全由幻术覆盖。
他分明站在这里,却难以被人察觉,若非卫绮怀还能感受到契约的联系,不然也要以为他人间蒸发了。
她伸出手,试图触摸到他的存在,却在触碰到他之前,率先感受到了他身上灵力的冲突。
指尖灼痛,她急忙缩回手。
幻术中的困兽之斗,竟会如此具象化地展现在施术者的身上吗?!
糟糕,糟糕透了……
卫绮怀无法保证自己在六百年后缔结的契约对此时的妖异是否有效,也无法确定契约效力可以维持多久,更不知道这次兵行险招能拖住鹿韭多长时间——他虽然对上这妖异棋差一着,但其实力仍不可小觑,万一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妖异未必承受得住。
她现在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系统回答了这个问题:
【弃车保帅,宿主,相信您比我更清楚您自己的处境。】
“……我的处境?”
【鹿韭觊觎神器,未必是孤身一人前来,您既要小心他们的暗箭,又要防备谢长空与谢荻雪的相斗,还要注意谢登、岳应瑕等人的横插一脚。】系统道,【除此之外,涂氏一族要在十方大阵之中救出的那位宗主,仍在这座城中。在您看来,此人为长生鉴而来的概率,又有多少?】
“百分之百。”卫绮怀叹息,“好吧,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在他困住鹿韭的这片刻工夫,抛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敌人,力求自己逃得越远越好,是吗?”
“这很明智,但它可行吗?会碰壁的,我是说,物理意义上的碰壁。”
她显然还记得十方大阵的性质。
一个有进无出的禁制,一堵高墙,一座牢笼。
系统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一会儿,它顺从道:
【既然如此,那您还是决意留在这场典礼上,是吗?您打算如何?】
“不如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卫绮怀眼睛一亮,“你说,我也绑架个谢长空怎么样?”
【?】
*
卫绮怀的提议自然遭到了朋友们的反对。
这仅仅是在简单的叙述之后。
“这、这太冒险了,卫姐姐!”燕春梧抓狂地叫道,“咱们一起商量不好吗?一起商量如何离开这里——”
“听卫道友所言,谢长空只是与谢荻雪有旧,便是寻仇,我们也只是池鱼之灾。”谢凌屿则道,“她性情古怪,又专注神器,此次‘轮回’未必顾得上我们,如无必要,还是不要与她再次交锋了。”
而她们的另一位朋友还未从惊讶之中脱身。
“且慢,且慢……”刚找回卫绮怀的吕锐有些焦头烂额,实在跟不上她稍显跳脱的思路,“卫道友你是说,方才,又‘轮回’了?”
吕道友显然对这次她没能进入循环有些郁结。
卫绮怀却可以猜得到这次的原因——若说只有见到长生鉴才能留得上次循环的记忆,那她遭了绑架,不翼而飞,吕锐发现后自然是回去赶紧与燕春梧谢凌屿分头找寻她,必定留不到在典礼上见证长生鉴出世,也就没有那所谓的机缘了。
可是吕锐在意的不只是循环。
“这么说,卫道友是见过长生鉴了?”
卫绮怀一愣:“这、这倒没有——”
实话实说,这鬼地方震一下就回溯,简直比游戏读档重来还没有真实感,因此,卫绮怀尚未对那所谓的神器产生任何该有的敬畏。
吕锐若有所思,“那地动……地动便是神器出世之征兆?引发地动之核心,便是神器沉眠之所?”
“差不多。”卫绮怀点头,“虽然我并未亲眼目睹,但除了这个传说中有移山填海之力的上古神器,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那几位正好可以佐证这点。”
吕锐不再探讨这个话题,她在卫绮怀简单的长话短说之中捕捉到了重点:“卫道友,你方才说在上次‘轮回’之中,谢长空……那位前任国师,真的出现了?她与魔族共谋长生鉴?”
“是这样,吕道友概括得很好,”卫绮怀补充道,“只是差了一个人——谢荻雪身边的那个小副官鹿韭,就是先前勾结谢登刺杀、也是今日伙同谢长空偷袭我们的魔族,大约是魔域北境的哪位小贵族——算了,他不重要,其他的来龙去脉我都可以回头再讲,总而言之,我现在拖住了鹿韭一会儿,谢长空孤立无援,咱们正好对她下手,怎么样?”
她依然坚持着这个想法,看上去有理有据,吕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完美传达出了她心中的真实所想——“太莽撞了”。
憋了好一会儿话的燕春梧受不了了,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及时替吕锐大声驳斥了卫绮怀:“卫姐姐你是真莽啊,才被她老人家阴了一把,这就敢杀回去?不提别的,你、你你你半点儿心理阴影都没有吗?”
卫绮怀一想也是,“那这么看,我心理素质还蛮好?”
“我可不是在夸你!”燕春梧怒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卫姐姐!”
“卫道友,明哲保身最为要紧。”谢凌屿颔首附会,有理有据道,“与其卷入他们争夺神器之战,我们不妨尝试一下能否在此次离开易都,也算是试验这长生鉴的神力一番。”
卫绮怀随口道:“若是不能呢?这可是十方大阵,阵中还有神器,应当是有禁制的。”
谢凌屿答得很豁达:“神器不离阵,禁制便不会消弭,那我们便还会有下一次轮回。如此轮回下去,我们总能找到出路的。”
卫绮怀异想天开:“若是能离开呢?那我们就出去了,那可是直接在这六百年前的世界流浪呢。”
谢凌屿镇定自若:“船到桥头自然直,卫道友。再者说,天道恒常,不会任由我们干涉百年因果。”
听到这里,燕春梧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谢凌屿一眼,脸色菜青,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终于直言道:“凌屿,我怎么没瞧出来,你心理素质也这么好呢。”
谢凌屿忍俊不禁。
霎时反应过来,燕春梧佯怒:“好啊,你吓我!”
“好了好了,几位,这种关头就别插科打诨了,事不宜迟,事不宜迟。”吕锐按了按眉心,叫停了她们,再次看向卫绮怀,“卫道友,你心中当真没有另外的可行之策了吗?”
卫绮怀:“嗯……”
她抬眼,留心对方的神色,心中一动——好友的眉目中赫然有几分疲惫。
她们已经在这异世待得太久了,这异世的时光也停滞得太久了。
她自己能把这一切当做游戏,可是总有人会为这不可捉摸的世界秩序感到不安。
于是卫绮怀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了:“当然有,吕道友,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
她知道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好在,她也熟练于给出这样的答案。
“保存有生力量自然是明智之举,不过我们还可以在明哲保身之际,做些该做的。”卫绮怀笑了笑,一张地图出现在她虚握的掌心,“来,大家看,从这条路出发,咱们分头行动,吕道友你们去拦截来观礼的百姓,倘若地震如期而至,那我们至少还能减轻伤亡。我呢,就去将那妖异带走,带得越远越好。对了,你们走时,记得顺便提醒谢荻雪私下处理了谢登,别让他再添乱……总之,咱们这次不趟这浑水,怎么样?”
“卫姐姐你一个人带走那妖异?”燕春梧率先发出了质疑,“你对付得了他吗?”
卫绮怀很想回复一句对付得了,但燕春梧像是预料到她的话,未待她开口便撇撇嘴,截住了她的逞强:“得了,你要是真能对付得了他,定然不会想的是把这厮带得越远越好,而是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对不对?”
谢凌屿则忧心道:“卫道友,你说那妖异困住了魔族,倘若再路上,那妖异不敌魔族,遭他反噬,必然殃及卫道友你……我看此行实在危险,不若咱们一同——”
“这可不行,哪有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呢?”卫绮怀忙道,“不过谢道友不必太过担心,依他对神器的执念,只怕他逃脱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转头去找谢长空了,顾不上找我算账呢。”
她虽这样说,朋友们的忧虑却并未被打消,最后吕锐与她们对视一眼,提了个折中的建议:“还是兵分两路吧,我与卫道友一道。”
卫绮怀没办法拒绝。
正当此时,晨光熹微,涅槃大典在即,礼乐奏响第一声。
那欢呼的一切就要到来。
她们从暴风中心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