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十一)

    “因为……她想要打开十方大阵。”

    姬衡说罢,低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卫绮怀的表情,却没能看出自己想要的那个反应,很有些可惜:

    “卫姑娘没什么想说的吗?”

    “完全没有,”卫绮怀答得痛快,“就算打开了又何妨?十方大阵里的东西,我师尊又不是对付不了。”

    姬衡再次忍俊不禁:“卫姑娘一心尊师重道,在下佩服。只是十方大阵一旦现世,必然会有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前两次在人迹罕至之地,尚未祸乱人间,卫姑娘如何保证此后也能如此呢?难道那些寻常百姓的性命,便不值一提吗。”

    “你也说了,十方大阵这东西一旦面世便会危害他人。那它早些出现是危害,晚些出现亦是危害。我们若要救人,该讨论的并不是如何让它出现,而是如何让它结束才对。”卫绮怀觑她半晌,一字一句道,“更何况,阁下如何就敢断言,我师尊是想要借这妖孽打开十方大阵,而不是控制这个妖孽,以防十方大阵被其他不怀好意之徒打开呢?”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姬衡幽幽叹息,抬眼对上卫绮怀愤怒的目光,依然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好啊,卫姑娘若是真心这样认为,那不如去亲自问问剑尊,她作何打算吧?”

    卫绮怀移开眼睛,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夜幕已至。

    夜色顺着窗隙渗了进来,覆上对面姬衡的袍角,又渐渐攀上她的脊背、袖摆、长发,最后隐入她唇下模糊的阴影之中,化作一片暧昧笑影。

    她好像生来就与黑暗不分彼此。

    卫绮怀回过神来。

    “……左使大人不必激我,我师尊与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卫绮怀警惕地看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左使这番话,很难不让人以为是调虎离山。”

    姬衡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调卫姑娘离山,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卫绮怀最是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不由恼怒道:“这话该是卫某问阁下才是。左使大人若是另有图谋,还会好心告诉我这个被图谋者么?”

    “在下确实有所图谋,不过图谋的不是卫姑娘,所以自然可以告诉姑娘。”姬衡还是那个轻佻得讨人厌的腔调,“卫姑娘若是想知道,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简单。只要卫姑娘把那妖异给我就好。”

    卫绮怀终于拍案而起,“左使大人,您当我是傻的吗?!”

    竟然图穷匕见了!

    “真的不吗?在下提出的这个建议可是为了问剑山诸位的安全着想。卫姑娘难道未曾见过他?三毒化身的邪祟,本就有挑拨人心的天赋。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开不开口,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之人的心境,纵然以剑尊之力足可将这种影响压制到最小,可是剑尊难道会时时刻刻守着他么。更何况……”

    姬衡顿了一下,看着卫绮怀阴晴不定的神色,缓缓说道:

    “心魔,可是修士的大忌。”

    卫绮怀冷笑:“阁下真是好心。魔族就不怕?”

    “不怕啊。”姬衡坦然回答,“修魔修至疯癫乃是家常便饭,短命更不罕见。”

    ……忘了这个了。

    你们魔修到底是为什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命啊!

    修仙不好吗?

    卫绮怀的冷笑戛然而止,尴尬地凝在嘴边,只好生硬地拐了个弯:“不过我大可以杀了那妖孽,把他送给阁下又有什么好处?”

    姬衡闭目思忖了一会儿,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回答的可行性。

    “杀不灭的,他与那些妖邪不同,他与十方大阵共生,倘若封印尚未破除,他死后还是会复生的。”

    她说罢,又道:“不过,卫姑娘若是无法接受这个提议,也可以直接将那妖孽放出去。反正我们也不过是想要循着他的踪迹,找到十方大阵而已。”

    怎么越说越荒唐了。

    “左使大人,您这时候倒是劝我祸害百姓了?”卫绮怀忍无可忍,愤然起身,“还有,明知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还一个个地前赴后继,您真是——算了!卫某果然不该跟您多费口舌!就此别过罢!”

    “真是不客气啊。”

    姬衡在她背后很忧愁地大声叹气,忽然间很意外地“咦”了一声。

    “卫姑娘,且等一等——”

    卫绮怀才不听。

    她气冲冲地撇下姬衡,走到门前,正要告辞,谁知还未开门,便有一道剑气先她穿门而过,擦着她的耳垂刺了过去。

    身后一声轰响。

    卫绮怀伸出去的手,在尚未收回之前,便已经打开了门。

    金绣孔雀纹的衣角,也在此时此刻抢了进来。

    她再一次与提剑而来气势汹汹的吕锐撞了个面面相觑。

    卫绮怀:“……吕道友的剑法好生利落。”

    这次吕锐的目光很复杂,大概不仅仅是由于她们再次在这里偶遇,因为那目光中除了讶异之外,还带了让人更加无法忽略的敌意:“卫道友,你为何在此?”

    她的声音紧绷着,冷静而短促,如临大敌,几乎可以称得上质问。

    对上这样的质问,卫绮怀很难不心虚。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吕锐就已经大踏步地越过她走了进来。

    她目光如炬,巡视着这间落满灰尘的屋子。

    遭了。

    若是她遇上姬衡,那该怎么说?

    卫绮怀猝然转头。

    姬衡先前坐着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了。

    “……”

    好吧。

    现在需要解释的只有她自己了。

    姬衡最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不然她可真说不清了。

    屋内有些昏暗,卫绮怀打量着吕锐的背影,恍惚在色彩张扬的她身上寻到了模糊的、像是吕纾在那一天黎明时分与她告别的独特气质。

    冷冷的,却不阴森发凉。

    像一只沾着沉重夜露、振翅欲飞的精卫鸟。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啊。

    这么一出神,她也放松了许多,试图重新和对方打招呼,“吕道友,好巧?”

    “不巧。”再一次一无所获,吕锐即便没有心浮气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追着魔气而来的。”

    “……”那还真让她抓对了。

    卫绮怀禁不住怀疑——姬衡这厮,别是故意把吕锐招过来,就为了抹黑她名声吧?

    可这完全没必要。

    一方面她没有给吕锐留下什么能够坐实她们暗地里结交的证据,一方面她与吕锐关系一般,若真要挑拨离间,也不必选择这种徒增怀疑、毫无实据的法子。

    “吕道友,我们这几次见面,你的开场白总是这个。”卫绮怀避重就轻,照常寒暄道,“这次又是影?”

    “不。”

    吕锐转过身,声音平静至极,一字一句地落进阴暗的房间内,却使得卫绮怀后背一凉。

    “这次是魔域南境,左使姬衡。”

    她比卫绮怀高了一个头,即便是站在房间一角遥遥望过来,乍然看上去也很像居高临下的审视。

    卫绮怀:“……”

    卫绮怀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错开眼睛,避免与那样犀利的目光对视:“是吗,怪不得方才吕道友还没进门,便给了我一下。”

    这下轮到吕锐有些尴尬了。

    她愣了一愣,收剑回鞘,低声道歉:“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要伤卫道友。卫道友可还好?”

    不不不你可太对得住了!

    “吕道友放心,我并未受伤。再说这个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是我自己大意了。”卫绮怀笑道,“不过道友为何会以为那南境左使隐匿在此。难不成道友常与她交手,早已摸索出了她的行动轨迹?还是接到了什么别的消息?”

    “我在她身上留过一剑。”

    吕锐这样说着,抬起掌心。卫绮怀探头过去,发现她掌心中卧着一只琉璃小瓶。

    瓶中盛着一层鲜红液体,魔气萦绕。

    是血。

    吕锐大概就是靠着这个来指路的。

    ……但是怎么会有人特意在交手之际拿小瓶子收纳对方的血啊!

    这该是怎样一幅诡异画面啊!

    卫绮怀腹诽两句,嘴上干笑着捧场:“吕道友好生厉害,与这位魔域左使交手也不落下风。”

    “落了。”吕锐正色,毫不避讳,“她亦回了我七剑。”

    啊啊啊啊吕道友你是不是太诚实了!

    卫绮怀这下真心实意地骂起来:“那姬衡可真是心狠手辣!”

    骂完又诚恳建议道:“魔族素来狡诈,说不定还真就在此附近盘桓呢,吕道友,不若我们再找找看吧。”

    “算了。”吕锐摇摇头,“我与她多次周旋,也不是没被这样耍过。况且,她若在此作祟,也该是卫道友你先发现才对。”

    那可不嘛,作祟做到我头上了。

    卫绮怀笑:“即便她此次未曾作祟,吕道友也该相信自己才是。说不定她就是要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招呢。”

    经过这么一通插科打诨,吕锐紧绷的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再次与卫绮怀说起话时已经像个寻常问候:“对了,分明已经入夜了,卫道友为何独身一人在此,还不点灯?是喜欢安静吗。”

    卫绮怀走到窗前,推开示意:“恰恰相反。今夜热闹得很啊,吕道友。你不觉得,从这里往下看,可将灯火通明、人间喜乐尽收眼底——实在是个很好的视角吗。”

    的确,她们楼下就是一个路边的戏班子,此刻还在演出,上演的大抵是此次大赛评出来的新戏,台下的人里一层外一层地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声叫好。

    吕锐歪头,顺着她的目光从那扇小窗子向下看去。

    虽然知道这个姿势是因为窗子太小,两人才不得不挤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卫绮怀觉得这个姿势使得对方很像一只正直无比的小猫头鹰。

    吕锐就保持着这个歪头的姿势,抬眼很专注地看着她:“若卫道友想要热闹,可以下去和他们一起。”

    卫绮怀指指戏班:“挤不进去了。”

    “那又何必局限于这一扇小窗呢。”吕锐腾地召出剑来,自己跃至剑上,向她伸出一只手,“天地广阔,我们去屋顶看。”

    *

    雅兴正好,盛情难却,卫绮怀跟着吕锐这一坐,便在屋顶上吹了半宿的风。

    她没好意思问为什么吕锐能够在什么东西也不吃的前提下,就这么在屋顶上干坐着耗过半宿的。

    不过今夜的星星确实很亮,卫绮怀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愉快。

    直到她在手底摸到那片并不起眼的瓦。

    那片平平无奇的檐瓦上刻着铁画银钩、信马由缰的三列小字:

    “心狠手辣?承让,承让。”

    卫绮怀转头就把它丢了出去。

    ——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地坚持听墙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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