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

    顾飞走下楼去等她,叶元去到楼上换上套适宜外出的衣服,对着小桌上的烟管深深映了两眼,便抓起外衫下楼去了。

    顾飞已经招呼手下去开车了,这次出门他也没有穿军装,只是穿了简单的衬衣西裤,更为他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和。

    叶元坐进车内,顾飞对司机小李报了“阳春楼”的地点。

    叶元偏头看了一眼顾飞,问到:“不是去听戏嚒?”顾飞正正看了一眼她:“我来的早,莫非你已经用过早饭了?”叶元只是不说话,看向窗外。

    到了阳春楼,寻了一处雅间坐下,小厮拿了菜牌过来,顾飞未看,只报出几个菜名:“要什锦豆腐,虾仁蒸蛋,香菇菜心,再来红烧肉一份,荷叶鸡。”

    叶元一向是心思细腻之人,各番经历也令她多了几分胆小的谨慎,她皱着眉端详着顾飞。

    待小厮退下,顾飞发问:“怎么了?这些不都是你以前在府邸惯用的菜式吗?”

    叶元只微一笑:“确是不错。”

    顾飞察觉叶元有丝怪异,没有多问,只待菜式上齐,叶元对着桌子,迟迟没有动筷。

    顾飞夹了一筷子豆腐放进她的碗中,叶元这才开口说话:“顾飞,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顾飞哑然,顿生疑惑。

    叶元慢慢道:“以前我觉得你是个无趣无心之人,却不知你对我性格口味如此明了,今天你既知道我自会与你去的,又何故先行试探一番?”

    顾飞到是淡然,答道:“你怎知以前就是真的我?”

    叶元听了,并未回应,只是带着怀疑直勾勾看着他。

    顾飞与她对视一眼,问到:“叶子,你还记得以前你教我写字时,先教我的是哪两个字吗?”

    叶元依旧没有说话,顾飞倒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你教我写我的名字,顾飞。”

    叶元垂下眼眸似是记起了这段回忆。顾飞便也把筷子放下,拿茶水沾湿了指尖,在桌子上写下他的名字。

    “你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姓顾,我的父亲姓顾,以前在那条弄堂里面做豆腐,大家都叫他顾豆腐。”顾飞停了停,继续说道,“接着你便问我是什么飞,物是人非的非吗?”

    叶元接过话来,说:“你说是飞扬的飞。”

    顾飞点点头:“我是没有飞这个字的,所有人一直叫我顾老二。”叶元看着他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我给自己起的飞字,是因为我想高高地飞起来,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叶元抬眼望向他,开口问道:“你岂知飞起来也不一定看清这世界的所有东西,反而会因为离的太远,看不真切?”

    顾飞咧了一下嘴角,叶元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觉得非常陌生,他平静开口:“二小姐,您从小便是养尊处优,哪里会懂我的心情?若不是我家养不起我,又怎么会把我卖掉,当初人牙子把我带在身边,本是去府中给您挑小兔小鸟玩的,怎知您一时兴起就挑上了我?”

    叶元此时发出一声冷笑:“如此,那便是风水轮流转,你也想买我一次?”

    顾飞摇了摇头,叫来了小厮,叫他把菜撤下去全部热上一遍,罢了开口:“叶子,你还记得我对你说什么?我没有存着这种心思,你那会对我如何,我不是没心肝,你好的时候能帮我,如今我好了,便不能也扶你一把吗?”

    叶元皱着眉头看着他,听不出这番话中有几分真心,又或者只是一颗包着糖衣的毒药,在诱骗着她吃下去。良久,叶元把头埋下去,只轻声:“你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顾飞也没再向前一步,只感叹:“叶子,以前的寡语是因为害怕祸从口出,现在我有了底气,便想向你近上一分。”

    顾飞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像你以前对我那样。”

    叶元心中是有惊愕的,她自觉年少时将心情隐藏的很好,却不想顾飞对她的小心思洞若观火,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热的饭菜上来了,算是打破了此时的僵局。

    顾飞将她碗中饭菜重新布过一遍,放在她面前:“我知道你过的不易,谨慎些是常事。吃饭吧。”

    叶元一丝胃口也没有,却还是把赵妈妈的话听了进去,乖顺地点了点头低头开始吃饭。

    顾飞此后便没有再说过话,一顿饭吃得趣味全无,半晌叶元止了筷,开始一阵阵地犯困,捂着嘴打了几次哈欠,最后都有了两滴泪珠挂在她震颤浓密的睫毛上,于是顾飞便也停了筷,关心道:“昨夜没歇息好吗?”

    叶元只应付样的笑了一下,道“无妨”。顾飞也没有心思再吃下去,拿起外衫给叶元披上,说:“走吧,还是送你回去休息吧。”

    叶元摆摆头,回绝了:“饭后一困罢了,等会去到车上眯上一会,估摸着到了戏园子也就歇好了。”

    顾飞不再勉强,他也委实休假不易,能与叶元多呆一会也是好事。

    上车之后叶元便靠在后座头一偏,即刻便睡去了,这是刚打下来的地界,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修复好,经过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叶元摇摇晃晃,细细的脖颈支着她拿一头多浓多密的秀发,显得岌岌可危的。

    顾飞侧过头去看她,眼中温热,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苦,他觉得他来的太迟了——记忆中的叶元,以前是那样金生玉养的小姐,一张脸蛋总是粉嫩嫩的,阳光从背后照射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脸上敷着一层细密的专属少女的绒毛,常年带着明艳的笑容,所以脸颊一直都是那样的饱满,丹口下对称镶嵌着两个小小梨涡,一生气或是撒起娇来,眉毛会飞起来,但是因为一双丹凤眼和过长的睫毛,总显得威严不足,更像是娇嗔。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扎眼,以前出门总以为把脸扑黄一些,头发弄乱一点,就可以瞒天过海,但是顾飞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认出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姐,哪个穷苦人家上街能带着这么轻快从容的步伐,都是疲惫不堪地趿拉着鞋底在走路,又有哪个人家上前买东西能流露出那么真诚,不设防的笑容?且不说穷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习惯了每一分钱都是精打细算,多花一分都苦得挂相,从小见惯了世情冷暖,心上早已蒙上一层哀尘。

    顾飞陷入过去的梦影之中,只恨如果他能来得再早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见到这样苍白,消瘦,枯槁满腹狐疑的小姐?

    叶元在睡梦之中蹙了蹙眉头,车晃得让她不舒服。顾飞不动声色往过挪了一步,伸开臂膀便把叶元圈进了怀里,叶元只觉靠在一个踏实处,头往怀中蹭了蹭,舒服地慰哼了一小声。

    此番动作完全不由自主,顾飞第一个念头便生出来是自己僭越了,但又很快顾飞冒出一番残忍的心思,他开始从心底里庆幸起那场变革,那场让小姐蒙难自己却开启新机遇的变革,这样的场景17岁之前的他只在梦中肖想过,未曾想27岁成了真。

    他低头看看,只觉得怀中的人愈发小得可怜,探手把外衫拿起来往叶元身上盖了盖,眼神看向窗外飘得很远。

    顾飞不会否认自己可以称之为苦难的过去,但是对于自己的卑劣一直保留着异常复杂的感情,因为他从小便懂用这些让自己活得更好,才有现在的日子,但是这种卑劣让他在见到叶元时总生出一种自惭形秽,叶元能让他的残忍一览无余。

    他深知叶元何其无辜,她的灿烂是直白得不加掩饰,也同时佐证她的天真,此时她只是随着时代洪流在不断沉浮的最藐小无力的人。“和我一样?”,顾飞自顾自闭上了眼。

    确实是不能再想了,长时间的愧疚和敏感会让他的心态落入一种无能的心软中,若被人稍加利用,此时生活颠覆,那便是与小姐再无一丝可能了。

    现在,只能弥补,让她好,让她更好。

    顾飞舒不下那一口气,终是将手抚在了叶元消瘦的脸颊上。

    叶元一直以来就带着微微的凉意,脸上的热度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蓦见自己与顾飞保持着这种亲密的姿势,撑直了身子,从怀中坐了起来,若无其事说:“快到了罢?”

    顾飞失笑,恶劣心起:“刚刚不是睡的还挺好的?怎么不睡了?”

    叶元被调笑,转身对着顾飞心虚地鼓了一下眼睛。

    顾飞这才配合她转移话题,回答:“理一理头发吧,马上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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