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三江汇流苏印接着乘火车到昭通，在旅馆看到了许多扛着设备器材的人，问了一句才知道是一些鸟类爱好者。

    前台的小姐姐已经见怪不怪：“每到冬季就会有很多扛着各种各样设备的专家学者摄影师来拍照，因为黑颈鹤会在这边越冬。”

    苏印查了才知道黑颈鹤是世界上唯一生长繁殖在高原的鹤，还是濒危动物，难怪那么吸引鸟类爱好者。

    见她有兴趣，一行人带上了她，看着湿地上站立的黑颈鹤，一个个长枪短炮，她随意拍了几张全景，讪讪的收了手机。

    回去的路上大家熟了些，一个黑夹克戴墨镜的男人得知了她这趟行程，建议她去巧家那边看看：“那边在修水坝，你还能看看没被改造的金沙江，而且金沙江特殊，那边有许多奇石，不比翡翠玉石差，有很多奇石爱好者经常在江边捡石头，我之前路过有人背着背篓捡呢。”

    “年轻人就应该出来见见世面，等像我们这样老了腿脚搞不动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苏印表示受教，并呵呵陪笑，她还是不太会跟这样热情的人相处。

    因为没有合适的交通方式，她只能选择和一个女孩拼车。

    “你去巧家县干什么？”女孩自从上了车就很兴奋。

    “旅游，你呢？”

    女孩兴奋道：“我爸爸在白鹤滩水电站工作，我去找他。”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女孩表示不理解：“别人来西南要么在成都玩，要么去云南大理丽江西双版纳，或者去青甘线，再或者追寻心灵净化徒步西藏，没见过你这样的。”

    “你为什么避开热门景点，还要沿着金沙江逆流而上。”

    女孩好奇心太强，苏印说不明白只好将之前在展览拍的照片给她看，女孩诧异：“就为这个？”

    她点头：“就为这个。”

    人总要有信仰，她的信仰大概就是自由，当时看到那张长在金沙江大拐弯的仙人掌的照片，她就很感兴趣，所以想到要出去旅行时，脑子里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金沙江。

    姑娘对她的行为表示无语。

    司机也是这么想的：“那边没啥好看的，全是干热坝子，现在在修水电站，人都搬了，好几个村子都快淹了，等水电站修好这边就没人了。”

    说完司机抽了口烟。

    “我爸爸跟我说这边要修水电站，外地人老板多，招工也多，很多当地人都去干活了，政府都给安排的妥当，给当地人带来了许多发展的机会。”女孩给她介绍着背景，“这边在修的水电站等修好就是继三峡后世界第二大。”

    苏印去过三峡，见过举世闻名的三峡大坝，当时为了《屈原》她去了屈原故里实地考察，就在三峡对面。

    她至今都能背下资料：“因葛洲坝水利工程兴建，屈原祠迁建至归州，也从清烈公祠改名为屈原祠，后来，因三峡大坝建设，新建的屈原祠则位于凤凰山的山梁上，面向东南，与三峡大坝正面相对。”

    听女孩这么说，苏印能够想象到未来那里的盛况，称赞道：“你爸爸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我也这么觉得！”女孩还在旁边念叨着，“现在那边就快淹了，等到2021年，金沙江水位估计能涨到100米。”

    长江黄河是中国人自小就知道的孕育文明与生命的两条水系，但与怒江澜沧江并流的金沙江，为这一带的人们也带来了不少好处，上游高原区受干热河谷气候影响没多少植被，除了广阔的自然风貌没什么看头，这一路都是山，没什么人，越靠近巧家县路越不平坦，为了建设才修了公路，看着山脉外面的风土地貌，想象着这里五年后被淹没的样子。

    因为气候原因，现在已经十二月，最低温也才十几度，据说全年平均温度21摄氏度，开了窗透风，风都是暖的，倒让苏印没那么难受。

    到了金沙江中下游才有点风土人情，马路两侧在施工修建高楼。

    “我爸爸说巧家县一直都是贫困县，因为修建水电站，现在给附近的居民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居民小村落住进高楼，生活条件也提高了许多，但是我跟我爸已经一年没见了。”

    “他常年住在工地，上次回家也才呆了几天，因为我知道他在做一件对全国人民来说多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怪他，也很期待见到他。”

    苏印看着兴奋的女孩子，柔和了眉眼：“那你见到你爸爸你要跟他说什么？”

    女孩沉静了下来，思索良久，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要跟他说，我很想他。”

    苏印愣住，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点点头：“嗯，蛮好的。”

    “不过他肯定要问我成绩了。”小姑娘有些羞窘，见她好奇便解释，“我挂科了。”

    苏印了然。

    在很小的时候，苏印和父母还在自己的房子住，那时候爸爸在苏家一个分公司有个小职位，母亲有自己的工作室，一家三口就像所有的普通的家庭那样，她过生日的时候妈妈会给她买生日蛋糕，一家人一起下个馆子，周末父母还会带她出去玩。

    后来爸爸和妈妈回了一趟老宅，他们俩就很少陪伴她了，时间一长把她带回了老宅，再后来实体经济被互联网冲击，电商跟着互联网开始发展，传统服装行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苏家也不例外，传统和新时代的拉扯，她父亲代替大伯则顶了上去，很快开拓了新的市场将苏家的危机解除。

    母亲也因此创立了自己的服装设计品牌打开了另一条品牌销路。

    可自从两人接手苏家的事情，忙的早出晚归，她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们，父母更加忙碌经常不在家。

    虽然父母并没有缺少对她的关心，但她依旧有小脾气，爸爸妈妈问话的时候不怎么吭声，但是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对父母说一句“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

    她真的很想他们。

    说起来，她自小成绩就不用他们担心，所以每次捧着成绩单回去的时候妈妈都会做一桌好吃的，是什么时候呢？

    父母看到她的成绩后会沉默，欲言又止的看着她，那时候她不懂，后来才明白，那种表情叫做为难。

    再后来，她成绩慢慢下滑，保持着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父母的眼神略微复杂，但是比之前那种表情好了许多。

    于是，她隐藏着自己的优势，学会藏拙，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动画漫画上面，主动提议要去学画画。

    她知道，她的父母不希望她过于优秀，又或者说，除了父母之外的人，都不希望她过于优秀。

    三个小时后到达巧家县，姑娘隔着老远看着自己的父亲的时候激动不已，将车窗摇下挥手还不够，还要将头伸到窗外。

    苏印提醒她注意安全，小姑娘把头缩回来谢谢她的提醒，整理好背包，背在背上跟她道别：“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但我祝你旅途愉快。”

    “谢谢。”

    待车停稳，女孩打开车门飞快的奔向她的父亲，不知道她有没有说那句话，苏印只看见女孩的爸爸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车经过两人的时候，累不累，书包重不重，渴不渴，热不热……之类的字眼吹散在风里，苏印红了眼眶。

    -

    金沙江一共有六级水电站，呈梯级建设，V字形的白鹤滩水电站连接着两岸的悬崖峭壁，很是宏伟，天气好，看着河水腾起云雾，甚至挂上了彩虹。

    这里还在修建，去年年底，国家发表计划说到2020年要实现全面脱贫，看着宏伟壮阔的水坝，她很期待它建成并开始工作的样子。

    不知道修成后会是什么样，如果建成，金沙江就会从河流变成湖泊，呈现高山影大湖的景象，而这里这里就会成为消失的村庄，月初上映的那部日本影片里，女主的家就是水下世界。

    那是一个悲剧，这里是喜剧。

    沿着金沙江，经过攀枝花，雅砻江在这里汇入金沙江，正如那个鸟类爱好者大叔所说，这边有很多背着背篓捡石头的人。

    苏印跟着蹲在地上看石头，有个阿姨看她面生问了两句，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到时候水电站建成，以后这里都没了，没找到的石头以后就永远的消失了。”

    大家都懂奇货可居的道理。

    这种大自然馈赠的宝物，一旦销声匿迹，下一次重现人间可能就是下一次地壳运动重新调整大陆分布，比古董收藏还要久远。

    苏印坐在石头上看来来往往捡石头的人，突然想起那幅画，最开始，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古董收藏下一次流于市面不知道是何时，可在郕归一的房间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真的很惊讶。

    向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目的本就相同，因为一幅画阴差阳错的，她失去了一个人，又获得了一个人。

    可比这些石头来的有价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