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情况好转了一点，苏印抱着花去看了她，气色好了很多。

    见到她的时候，林芝弯着嘴角笑着：“你现在越来越有大佬的风范了。”

    苏印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也笑了：“习惯了，松松垮垮的舒服，不拘束。”

    “坐，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拿。”林芝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果篮饮料，“同事朋友拿来的，也不好拒绝。”

    苏印把花递给她。

    林芝吸了口花香，抱着花看她：“谢谢，真香！”

    “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赏过花了，也没买过。”

    脸上的笑很真诚，苏印放下了心：“没事，以后多去看看，喜欢了就买。”

    “嗯。”林芝看着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我也就看见你很开心了，今天是我这么多天最开心的一天。”

    “见到我这么高兴？”

    林芝摇头：“就是觉得能活着真好。”

    苏印懂了：“是啊，活着多好，所以以后要更加热爱生活才好啊。”

    林芝垂下头：“我也没想明白，当时就一冲动……”

    苏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都过去了。”

    当时看到体检报告，她心里隐隐担心，后来看她回消息还好，她也没意识到，然后就出了事。

    “嗯。”林芝回握她的手，“听江焕说你现在加班也少了，没那么拼了，是好事。”

    “我以前总觉得画画就是全部，后来为了躲避家里催婚也不回家，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晕倒被送进医院体检后发现身体不好，本以为辞职了就好了。”

    林芝目光落在虚空一处，脸上努力扬起笑，但眸中的平静和痛苦泄露了她的情绪。

    “回到家，以前躲避的问题还是问题，我还要面对，失去了最喜欢的事情，我也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天父母就多说了两句，跟平时一样，平时都不在意，但是那天偏偏听进去了。”

    林芝勾起一抹难堪的笑看向她：“你说我们画画的人，不能再画画了还能干什么？又内向，又敏感，又愤世嫉俗，体力也不行，腰椎病颈椎病一个不拉，连砖都搬不动，到底能干什么？”

    苏印没说话，只是上前抱住了林芝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芝靠在她怀里，闷闷的开了口：“都说女孩子年纪大了就要结婚生子，平时也没认识什么人，找谁结婚呢？钱也没挣到多少，租房都嫌贵，更别提买房，我这样的人有资格生孩子吗？生了怎么养呢？更不用说明明已经30岁的人了，却还天真的觉得自己才20出头。”

    “家里人整天说除了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见人也不会叫，只见熬夜，没见到钱，整天做白日梦，”林芝眼泪涌了出来，“有时候我会怀疑坚持画画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当初听父母的去读一个保险一点的专业，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会不会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的把苏印也问懵了，说实话，有些问题她并没有体会，也没有答案，人与人经历的不同，无论多有同理心，但终究不能感同身受，可她知道一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否定自己，否定你现在的一切。”

    “社会如何运转我们没办法去控制，但是你要相信因为你的努力，很多人能够看到很好的作品，让观众看到作品并感到开心就是我们的意义。”

    苏印帮林芝擦去眼泪：“有人跟我说，这个社会发展是靠做梦的人推进的，有人兢兢业业的挣搬砖的钱，但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创造出人们累了之后能够休息的世界。”

    “我们来这个世界的分工不一样。”

    林芝红着眼看着她，突然嚎啕出声，趴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苏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

    林芝从不缺天赋和努力，在学校以及他们动画圈子里也算是佼佼者，她一直在国内比较出名的公司周旋，一直都很勤奋刻苦，国内几部叫得上名号的票房可观的动画电影，背后都有她参与的身影。

    尽管后来加入了现在的弈欣动画，不比之前风光无限，但她完全掌握话语权。

    可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呢？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江焕曾经说过的话再次浮上心头，动画不是一个人的工作，活的也不能太用力，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一处，心血耗尽之时就是信念崩塌之际。

    她似乎在这一瞬明白了虞霖的意思——人总要相信点什么，生活才能过下去。

    现在的人太缺信仰，以至于有些人把目光放在工作上后，世界就变得狭窄了起来，当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己赖以为生的事物，整个世界如同失去了支柱，不周山被共工和祝融撞倒的后果人尽皆知。

    可是我们平凡人的世界没有女娲，我们就是自己的救世主，我们没有补天石，所以我们的伤口也是一天一天慢慢愈合的。

    那么，她失去《破晓》和宋聿后，她的补天石是什么呢？

    -

    “你现在要离开？”江焕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傻了。

    苏印点头，将角色设计图交给江焕：“工作室的事情麻烦学长了。”

    “因为宋聿？还是男神音？”江焕图也不看直直的看着她。

    苏印摇头：“我自己，这段时间我绷得太紧，感觉画不出想要的图。”

    “那倒是，”江焕靠向椅背，“自从你跟宋聿分手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干起活来又不要命，把大家弄的心焦火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出去转转也挺好，没准就有新的素材了。”

    “计划好去哪儿了？”

    “嗯。”

    “什么时候走？”

    “手上的工作和胡哥交接完吧。”

    “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了想：“快的话元旦后，慢的话年前。”

    “行。”江焕思索着，“把手里的外包项目都停掉，固然是好事，就代表我们没有收入，全部仰仗你的资金，你撑得住？”

    “又是盘楼，又是招人，这可不是喝口水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段时间，同轴一个本就人数不多的工作室，因为项目流产和人员流失整个士气瞬间跌入谷底，项目暂停，每每望着一盏盏灭掉的灯，那天夜里的无助又浮上了心头，

    她心里也很忐忑，知道他会觉得这一步太激进。

    江焕眉头拧在一起，摩挲着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我很认可你之前说既然要干就干笔大的，要做自己的原创就要潜下心来，现在有青鸟联合，我们能应对的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事实摆在眼前，可再怎么努力招人合作，但是精力是有限的，就十几号人的工作室，他们也试过了，但是根本没办法两件事齐头并进。

    开个会大家脑子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样根本是无效工作。

    苏印必须做个取舍。

    “把《破晓》暂时停了吧。”

    江焕看着她，当初资金不足她都没想放弃，现在在招人上面她倒是退缩了：“你甘心？”

    苏印呼了口气，一瞬间在心底说服了自己，目光坚定的看向江焕：“做动画本就逆天而行，死在半道上很正常，这不是你以前常说的吗？无论题材还是受众，还是时代背景，都不合适，让大家做一个明知道做出来不会有结果的事情，还不如及时止损，而且，我们也说不上来虞总到底想要什么风格，她说了不着急，我们可以先缓缓。”

    江焕想在她脸上看到一点犹豫，但没有。

    “我们好不容易从《屈原》积攒起来的人气，可要好好把握。”苏印说的笃定。

    近在咫尺的梦，妥协于现实，也很正常。

    毕竟，大部分的希望都死在黎明前。

    “你有这个决心，我也不好说什么，”江焕摩挲下巴，“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那就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灵感。”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少戳这儿看得我肝疼。”

    苏印笑着离开了工作室，临走前同事得知她要开始休假，纷纷羡慕不已。

    她笑着摸过每一个小脑瓜：“我会给你们返图的！”

    众人：“……”

    -

    叶零她要一个人旅行的消息，直呼好家伙：“您俩这是玩啥呢？这不趁热打铁，直接等着降温然后无事发生吗？”

    “如果能够降温，那就证明我只是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一时迷失自我罢了，如果就此散了倒也没什么不好。”苏印将要带的东西都整理到行李箱。

    “我不理解。”叶零直接摊手。

    叶零有一对开明的父母，所以她无论做什么两位长辈都会给予一定的参考意见，苏□□里话的诉说对象却只有她一个，两人年纪相近，谁又比谁懂得更多，她不确定能够给予合适的帮助，因此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苏印笑而不语，毕竟，她没有自己十几年追着一个人的背影的经历。放下归放下，宋聿带给她的阴影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消散。

    她和郕归一之间一直都是一场博弈，各自出招等候对方拆解，一来一往，几个回合才能见分晓，可她现在没法接招。

    “你要去西藏吗？”

    “嗯。”苏印把很多年前在印度买的一条丝巾装进行李箱。

    “挺好的，不都说西藏净化心灵人生必去，上次我们取景在那里住了小半个月，还别说，确实挺洗涤心灵的。”

    “那你洗出什么结果了吗？”苏印问她。

    知道她什么意思，叶零摇头：“我还是觉得单身好，单身想跟谁好跟谁好。”

    “你这什么渣女危险发言。”苏印嫌弃。

    “那没办法呀，好不容易我看上一个，我姐妹内部消化了。”叶零瞥了她一眼，带了些许怨念。

    苏印放下手里的防晒霜：“要不，我把联系方式给你，您再争取一下？”

    “人家心里都是你，我争取有什么用，你在这遛我玩呢。”

    苏印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叶零：“你倒是说两句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应该截图，到时候发给男神音，让他看看你这个样子。”

    叶零似气极：“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怎么了嘛！”

    “没事没事。”

    “走之前你们不见个面？”

    “不了。”苏印核对行李和清单，“跟工作室的同时约了，没时间。”

    “啧啧啧，”叶零打趣道，“有生之年我能看到你不恋爱脑，真有点不习惯。”

    苏印觑了她一眼：“谢谢夸奖。”

    两人嘻嘻闹闹几句，挂了电话。

    关在屋里的那几天，她在家刷微博正好遇到喜欢的博主在搬运美图，顺便附上了游记——最美旅行，人生必去，滇藏线。

    点开图，每一张图片都美不胜收。

    想起在M50看到的展览，山峰巍峨，雪山壮阔，突然有些心动。

    于是做好了旅行规划，将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

    已经十一月底，一场寒流过后，苏州也进入了冬季。

    郕归一将车停在机场外，两人静默着，苏印也没有提出要下车的意思。

    “那个……”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苏印顿了顿点头。

    大掌覆上头顶。

    “那么，祝你旅途愉快。”

    说完，郕归一下了车，从后备箱帮她把行李提出来，陪着她取了机票，又送到了候机室，一路无话。

    离登机还有十五分钟，郕归一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只蹦了一句：“去过安检吧。”

    苏印看着他，最终还是不忍心：“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她扬了扬手机。

    郕归一微笑颔首：“好。”

    “快八点半了，别耽误了飞机。”

    苏印一步三回头的看他，他只是挥手，什么也不说，最后一次回头，他依旧浅笑看着她，万千灯火映在眸中，沉静不改。

    苏印定下了心，头也不回的过了安检，刚走进航站楼，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立刻回头，人群稀少的航站楼里只见郕归一朝她快步跑来，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忘了把这个给你。”

    一个小盒子，没有包装，印着相机的样式。

    “这个是简便式的，只需要更换胶卷就行，你拿着玩玩。”

    苏印讶异的接过。

    “这个只需要开机然后把想要拍的画面拍下来，没有任何操作的傻瓜相机，”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有一卷是黑白胶卷，上次看你很喜欢黑白照，注意换胶卷的时候避光，其他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一切交代完毕，他又跟道了一次别，却站着不走。

    缱绻的眸光让苏印弯了嘴角：“你再这样，我真怀疑我今天走不走的了。”

    “快走吧。”男人催促道。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时间，苏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谢啦！”

    郕归一冲她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