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监控室里格外安静,落针可闻。

    监控屏幕显示,他的姐姐在下午六点二十一分,被一个陌生男人拖进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不,应该不算陌生。他曾经见过这男人几回。

    高利贷公司总管,姐姐是这样介绍他的。

    那现在的情况是,因为欠款到期,所以姐姐被他抓走勒索高额酬金吗?

    这么想着,剧烈的慌乱无措与忐忑不安一瞬占满了许千里的心。

    像一根尖长的冰凌在他的心脏里乍然爆开一样,少年浑身发冷。但与此同时,又感到哪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他从来都是这么敏锐的孩子,早该怀疑姐姐在骗他了。为什么不怀疑呢?是不想吗?

    他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输入号码期间手滑拨错了好几次。

    电话接通,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许阿姨好,……姐姐可能出事了,我现在在警察局这里,可以的话请您快点来。”

    “你说什么?”

    许千里的心像坠了铅锤一样猛沉下来,他听见许母困惑的反问:“忧忧就在我身边呀?”许母说:“不过她刚刚去上厕所了,她没带手机,你要联系你姐姐等她回来再说。”

    “可是我明明看见……”

    许母愈发困惑:“看见什么?”

    他的喉咙里仿若堵了一块炙热的铁,万分艰难地说:“我看见姐姐被一个男人拖走了。”

    “啊,那是……”

    许千里继续说:“姐姐说家里乡下喂的猪被投毒死了,欠了许多债,那个人是来向她讨债的。”

    “……”

    为什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呢?

    许母顿了两秒,“忧忧她还说了些什么吗?”

    他如实道:“姐姐说那个人要绑架她去境外做传销。”

    许母终于绷不住了,她低声自语道:“忧忧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能……”病重到这种地步。

    看来确实有必要给忧忧做一个全身检查了。

    许千里若有所思地再度开口,平静的声音下含着掩藏不住的焦躁:“许阿姨,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

    许父在接许千里回来前并没和她商量过,再者没有血肉亲缘的联系,许母和这位养子之间总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许母语焉不详地扯开话题:“忧忧生了病,现在正在医院里治疗,你直接回家就好。不用等忧忧了。”

    “生了病?阿姨,姐姐……到底怎么样了?”许千里迟疑地问:“请您告诉我,好不好?”

    他像个被人抢走糖的可怜孩子,执着而且冥顽不灵地想要寻求个答案:“只有姐姐和我是最亲近的人了,我想去见她……不行吗?”

    许母停顿许久,终究答了,令少年完全意料不到的答案:“你姐姐患有妄想症。”

    许千里一怔。

    ……妄想症?

    “医生说,可能是童年陪伴缺失,忧忧潜意识深处太过缺爱了,以为只要家里破产欠了债,我和她爸爸就可以一直待在她身边。”

    “其实自从她的腿……生病以后,忧忧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了。以至于有时候发病,她的大脑会自发的合理化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念头、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许母犹豫地说出她猜想的事实:“比如,把管家幻想成是来家里催债的债主……”

    “……”安静片刻,许千里格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是这样啊。”

    “谢谢阿姨。”

    ——电话被挂断了。

    【晚上十点十七分】

    许母按亮手机屏幕。与许千里的通话记录显示已经是三个小时前的事了。

    而现在,许忘忧摇摇晃晃地蹲在许母脚前,如同一只被关在门外冻成冰雕的小狗,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所以果然是听见了吧。

    为了掩饰她在外面偷听的事实,连“我是聋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许母将少女扶起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打算心照不宣就此揭过:“既然忧忧做完了检查,那我现在送忧忧回家吧,我等下还有个会要开,忧忧不用等我回来了。”

    许忘忧却不愿意轻易放过这茬,“我刚刚碰巧在门外听见了妈妈和医生的对话,王医生实在是妙手回春呀,把我这聋了十几年的耳朵给治好了,厉不厉害?”

    “她不是心理医生吗?”

    “兼职耳科医生。”

    “……”

    就算不是有意为之,但许忘忧的玩笑话确实让她们之间紧张的氛围放松了不少。

    “然后,”许忘忧侧头看向她,字斟句酌地开口:“妈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许母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声音像被戳破的沙包里面的沙子,散乱地撒了一地:“你是说心理医生?你不要听信她的胡说八道,那些病症都是她瞎造出来的,我马上就让你舅舅辞退她……”

    许忘忧飞快打断:“不是,我是说退学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许母沉默须臾,柔声道:“是真的。”然后,她急急地向许忘忧扯出个笑,像是解释,又像是劝说:“但是在家呆着不好吗?反正学校里的同学们也只会让忧忧不高兴……”

    许忘忧在学校里被针对,被造黄谣的事情,管家已经原封不动的全部告诉她了。

    许母只想将女儿笼罩在自己的保护下,一辈子安乐无忧:“还不如一直呆在家里,忧忧想整天玩游戏也可以,我可以请佣人照顾你,没关系。”

    即便许母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许忘忧仍然觉得这个母亲很可怜。

    做母亲做到这种份上,实在是太悲哀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撇嘴:“不要。”

    许母难以置信地抬高声调,“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学校了吗?!”

    明明她是为了忧忧好,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许忘忧放弃似的叹口气,抬头直视着母亲,斩钉截铁:“我说,我不要。”

    许母:“……可是!”

    “为什么我非得退学不可呢!!”许忘忧蓦地尖锐叫道。

    她用力甩开许母的手站了起来,在病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忽然顿住脚步,少女的裙摆被风扬起,发出簌簌的声响。

    许母听见她无奈地叹一口气:“妈妈,有些事情,不是尽力去躲避,去掩耳盗铃,它便会不存在的。”

    “……”

    许忘忧回过头来,向漂亮的妇人展颜一笑:“或许在学校里确实有几个人不喜欢我,但我想找到更好的应对方法……我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而不是每次,都用退学这种方法来躲避。”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许忘忧抬眼望向窗外的风景,眸光流转一瞬,状似苦恼地说:“况且,这个学校里也有几个对我很好的同学,我暂时还不想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啊。”

    许母怔了怔,问:“那忧忧想怎么做?”

    “先把退学申请书取消,我明天翻墙去学校,趁夜深人静——”

    许母:“?”

    许忘忧:“吊死在学校门口。”

    许母:“……”

    许忘忧:“……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万家烟火落幕,十一点半的晚风中已经有了些微寒意,落叶被晚风驱赶,轻飘飘地在路边滚动,然后,被一只突如其来从车门内伸出的小皮鞋碾了个粉身碎骨。

    许忘忧下了车,向管家道过别后,轻轻合上车门。

    半夜回家,在她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

    倘若没有发生今天这档子破事的话。

    她毕竟只是个穿书者,一般人察觉异常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被误会患有精神障碍,总比让原主的母亲猜中她根本不是她真正的女儿要好多了。

    进入豪华别墅区后,许忘忧循着记忆急匆匆地转过一个墙角,转眼一望,十四岁少年就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他环抱双膝,寂寞地蹲在长椅角落,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柔软的自然卷刘海耷拉下来,他正无聊地用手指卷着玩。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毫无征兆地侧过脸,一双生动潋滟的眉眼径直望过来。

    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偶然显露的脆弱情态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美的笑容面具。

    他笑得又可爱又招人怜,“姐姐,你来啦。”

    他平常说话就有那么点撒娇的意思,少年语气柔软,像掺了蜜的棉花糖:“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呢。”

    “对不起千里,今天回来的这么晚。”被管家绑到精神病院的理由没法宣之于口,许忘忧胡诌了个原因:“今天商场里的卫生纸竟然打五折!我排了好久的队,所以……”

    “不用道歉啦。”他轻快地站起身,什么也没问,向许忘忧伸出一只手:“姐姐一起回家吧。”

    天幕的流云顿散了,明亮的月光尽倾泻下来,却也不及路灯下少年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许忘忧有些不自在,视线落到他眼底那抹极淡的黑眼圈上,语带关心道:“为什么不躺着休息一下?”

    “因为,躺着可能就睡着了。”少年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眯眼盯着浅水坑里的路灯,很轻地说:“……可能就见不到姐姐了。”

    许忘忧心下一动。

    是这样吗?

    他始终在等她,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回家睡觉,也没有吃过晚饭吗?

    “你等了多久?”

    “不知道,天黑之后我就坐在这里等了。”

    “……假如我到天亮都没有回来呢?”

    “那我就等到天亮。”

    “……”

    许忘忧陷入沉默。她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小猫没有准确的时间概念,但它只要想见到主人,就会一直等。

    ——用在这里,倒是十分适宜。

    少年扬了扬手中的纸盒子,粲然一笑:“姐姐,我今天买了芒果蛋糕,回去后我们一起吃吧。”

    许忘忧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她倏然拽住他的衣袖,“等等,我刚刚忘记了……”

    话音未落,她小心翼翼将身后的红羊绒围巾取出来,踮起脚尖,将它细致地一圈一圈环在少年脖子上。

    “——这个。”

    少年浑身僵硬,微促的气息扑在许忘忧发顶。

    她没有说是送给他的。

    所以,只是让他来试戴合不合适而已吧。

    可是——

    “这是圣诞礼物。”她说,然后退了两步,认真注视着少年苍白的脸庞和那双方寸大乱的泛红双眸。

    他感觉世界一下子暂停了,四面八方的空气似乎都沉重地压下来,只听见少女甜润的嗓音在这生凉的微风里不断回荡。

    “祝千里今后所念,皆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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