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许千里摆脱那群女孩子之后,捏着报名表径自离开了。可还没走多远,既定的道路上多了一个麻烦的障碍物。

    障碍物发出的剧烈喘气声就像坏掉的风箱,极为使人生厌。

    既然是障碍物,绕开就好了。

    许千里向左走。

    障碍物也向左走。

    许千里向右走。

    障碍物也向右走。

    无论如何都要堵在他的面前。

    看来确实是被报复了,他的预想没有错,她散乱着头发,两颊热得微微发红,可是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

    “刚才,在社团室门口的人是你吧,许忘忧的弟弟。”对方的声音发虚,仿佛飘在空中。

    很烦。

    声音很吵,使人讨厌。

    倪薇薇拦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并且,竭力藏起那双赤.裸的脚:“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谢谢你在社长面前夸我好看,之前的事儿对不起了,我不该在许忘忧在场时说那种话让你生气。如果你现在还愿意做我的弟弟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哦。”

    无论多么傲慢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放下身段,卑微到泥土里。

    尤其是这个少年的眼神。

    多么像……

    许千里终于抬起脸来了,他含着浓烈防备与警惕的眼神,与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里的一对眼睛重合到了一起。

    ——多么像她当初死掉的那只小猫啊。

    倪薇薇想。

    是她的猫复活了,幻化成人类,重新回到她身边了吗?

    她可怜的、可爱的小白。

    少年黑润润的眸子上下扫视她一圈:“……哈。”

    “你笑什么?!”倪薇薇羞怒交加。

    “你怎么可能比得上我姐姐。”许千里恍若听见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般,兀自笑了一会。然后收敛神色,极为认真地低喃道:

    “我姐姐可是,美若天仙啊。”

    ……

    在威胁过张浩一番,确定他绝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之后,许忘忧开着轮椅出了小巷口,让李管家把行步工具给她换成了拐杖。

    李管家看着她推开所有保镖,自己慢慢扶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的样子,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

    想必不用多久,小姐便能摆脱轮椅,不用拐杖也能站起来了。

    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以前的小姐无论怎样劝、怎样诱哄、她就是不肯离开轮椅一步,像是生在盆栽里的植物一样——还是那种塑料制的盆景,没有一丝活气。

    可是在弟弟到来之后,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不仅性格阳光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自怜自伤、自怨自哀、整日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宅在家里看动漫打游戏,而且还发展了许多特殊的兴趣爱好。

    除了小姐偶尔在脑子里会虚构出他是来她家讨债的债主之外,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许忘忧没有忘记自己回到学校的目的。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剧情已经悄无声息的默默铺展开了,原著里弟弟认识顾铃铃,对她产生好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所以她设想的“约会事件”,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弟弟是她一个人的,谁来都不能将他夺走——即便是女主也不行。心偏到山沟沟子里,只会让弟弟伤心失望的她,没有资格抢走她的弟弟。

    这时,系统在她脑海里开腔了,它劝她:【宿主,其实你只要在结局的时候稍微干涉一下就可以结束任务了,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其实没必要。】

    “你们系统还手把手教学宿主怎么做任务吗?”许忘忧反问道。

    【……】系统沉默了。

    “其实这种事情包不包括在任务里面其实都无所谓,因为我喜欢他,对他好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是对猫猫狗狗的那种喜欢。”许忘忧找补似地说了一句。“别多想。”

    【真的吗?】系统的语调非常平静,平静到甚至有点异常的程度:【在本系统看来,你好像已经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这回,沉默的变成许忘忧了。

    系统的机械音夹杂在落叶翻滚的沙沙声中,如同一台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时隐时现地向她传达着危险信号:【你真的想回家的话,还是不要和这个世界的人结下过深羁绊为好。】

    这个世界的人 = 弟弟。

    不要和这个世界的人结下过深羁绊 = 不要和弟弟产生过多联系。

    许忘忧一阵阵耳鸣,她注意到远处一轮赤红的夕阳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两座教学楼的夹缝里扑通扑通地挣扎跳动着,鲜红的动脉血溅了遍天遍地。

    系统说完那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无人的小道上,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一片沉默的死寂。

    “难道没有另外一个选项吗?”许忘忧忍住声音里的颤抖道:“……比如,我许愿留在这个世界什么的。”

    不知怎的,在弟弟的事情上,她总是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明明在张浩面前、沈秋面前、甚至是倪薇薇面前,她总是温柔地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还想留在这个世界里?】

    平铺直叙的机械音透出一股强烈的震惊:【你知道你想的是怎样荒谬的事情吗?】

    “……没办法吗?”许忘忧迟疑不决地问。

    【你要知道,在现实里已经猝死的你现在只是一缕哪里也去不了的意识残留。你并没有一具能够支撑在这个小说世界行动的躯体——仅仅是像寄生虫一样依附着别人的身体而已。】

    【如果非要坚持你的决定,留在这个世界里的话,这本小说一旦结束了,你就会消失掉,就像你从未出现过一样。】

    【原著里的男女主在一起时差不多是二十岁,而你现在的身体十六岁……】

    显而易见,她最多只能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四年的时间。

    然后灵魂碎裂,彻底消失。

    【你对任务对象的感情,应该还没有深到可以为他去死的程度吧?】

    “……”许忘忧从头到尾都没有插一句话,仿佛是默认了系统所说的事实。

    【毕竟只是一个纸片人嘛。】系统很欣慰。

    【要分清虚拟和现实的区别,不要太过于沉迷了。】

    系统不知道下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感咨询程序,鸡汤一套一套的:【只要拯救了许千里,让他脱离死的结局,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回到现实后想要多少个美少年都会有的。不必非吊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弟弟呀。

    本来想这么说的,但临到开口,不知为何变成了另一句话:“系统,任务完成后真的可以实现我的任何愿望吗?

    【当然可以哦,系统是无所不能的。】系统得意地说。

    许忘忧扬起头来,眸中燃起了一簇跳跃的火焰:“如果我许愿让我的父母复活,也可以做到吗?”

    系统忠实地回答了。

    许忘忧眸中跳跃的烛火一瞬熄灭,她沉默许久,然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系统的回答并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她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许忘忧”的眼睛。

    是双眼皮。

    而现实中的她,是单眼皮。

    她来到这里之后从未照过一次镜子,余光里一旦出现镜面的反光也会下意识立刻挪开视线,自从穿书后,她对一切表面光滑的金属,平静的水面,厕所里的镜子皆含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因为她不想在镜子里看见原主的脸。

    系统是对的,她依附着他人的身体活着,最多只是一缕携着记忆的残魂,怎么能够痴心妄想,奢求一直在这个世界留下去呢。

    下一刻,从身后传来的一道熟悉嗓音让她浑身鸡皮疙瘩乍起。

    “姐姐?”

    许忘忧迟疑地转过身去。

    天将近半黑了,在这幽沉沉的灰蓝暮色里,昏黄的路灯渐次亮起。

    少年身形笔挺如松,闲闲地斜倚在一台路灯下,瓷白的侧脸和下颌在夜色中依稀显露,淡粉色的唇微微翘着,他的自然卷非常柔软,如同摆在商店街里的泰迪熊,看见了就想揉两把的可爱。

    因为最近天气变凉的缘故,他身着一件黑色兜帽卫衣,下.身穿着杏色工装裤,书包带子很随意的半挂在肩上,看起来利落又帅气。

    眼前的少年,正是她等候许久的许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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