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门框里，长长的眼睫和鼻子上都挂满了雨珠，一双黑眸湿漉漉的，鼻尖微红，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淋湿的小狗。
他急促地喘息着，脚下的深蓝色帆布鞋边沾了些泥，似乎是飞快跑过来的：“等了很久吧？姐姐。”
“完全没有哦。”许忘忧笑眯眯地回答，然后在看见他湿透的刘海后担忧地上前，蹙眉问：“千里怎么不撑伞？”
许千里心虚地垂下眼皮，小声咕噜了一句：“没想到会下雨啊。”
“……不，我忘记了你没带。”李管家也只给她一个人送了伞，没有弟弟的份。这样一想，许忘忧的心情莫名其妙的低沉下来：“稍微等一下。”
她去教室外的储物室里拿来干净的毛巾，许千里想帮她，但是被她阻止了：“你好好坐在座位上就好了，这么冷的天，你是想感冒吗？”
就算行走不便，但是去储物室那一段路还是可以的——不要把她当成只能让人照顾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啊。
把柔软的蓝色毛巾搭在少年的头上，许忘忧由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擦着湿哒哒的头发。
嗯，非常老母亲的行为呢。
他乖乖地坐在位子上，很安静的配合着许忘忧的动作。很快，前刘海的部分差不多擦干了，她正要叫少年转个方向擦另一边。可猝不及防地，他似乎在窗口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物，眸子微眯。
“你在看什么？”毛巾顿在半空，许忘忧循着少年的视线望去，却只见窗外灰蒙蒙的乌云和摇摆的树木，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哦。”许千里顺势将脸贴上了她的腹部，双臂宛如藤蔓般自动缠上她的腰，如同一只主动贴贴的小猫：“只是觉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擦头发呢，我很高兴。”
许忘忧的心跳漏了半拍，感觉如同在雪碧里丢进一块深水炸＊弹似的，许多二氧化碳泡泡在身体里飞快的涌出、沸腾、四散……然后“嘭！”的一声，整个世界在她的耳边轰然炸开，开了漫天的七彩烟花。
许千里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腹部，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因为衣服的阻隔而显得有些闷，里面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人想歪的感情意味：“姐姐继续擦头发吧，不用管别人。”
许忘忧叹一口气，继续着手上的老母亲工程。
……
头发擦干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学室。这层楼的人几乎走光了，四周没有其他人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
冷风由廊外朝他们吹来，风声由耳边呼啸而过。即便才淋过雨不久，许千里的身体还是暖乎乎的，许忘忧和他并肩走着，只觉半边身子温度都在上升。
好像，靠得太近了一点。
她偷偷把耳后的长发别下来，遮住发烫的耳根。
“姐姐，你在学校里有什么关系好的男同学吗？”少年忽然侧过脸问她。他的外表太具欺骗性了，她完全没听出他好奇的语调下潜藏着浓烈的不悦。
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盯上，暗流汹涌的不悦。
“哪个？”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许忘忧感觉后脑勺有些不自在，仿佛有人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回过头张了张，只见空无一人的走廊：“没有啊。”
他也回头张了张，步伐稍微减慢：“那可能是我想错了。”
许忘忧没有被他敷衍过去，她在脑海里问：“系统，刚刚我帮许千里擦头发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看？”
系统道：【对，那人是男主哦。】
系统接着补充：【不仅是刚才，连你将伞丢进他抽屉里时，程煜也一直在外面盯着你。】
许忘忧愣了两秒。
“……哈哈，”毫无起伏的语气：“你为什么不早说。”
系统温柔答：【傻孩子，男主不怪你。】
许忘忧疑惑不解：“为什么？”
【重开就好了，下辈子注意点哦。】
“……”
下辈子还是太夸张了。
照事实来讲，这个伞确实是顾铃铃送给他的，她虽然喜欢看女主吃瘪，但误会一步步扩散下去，难保不会出问题。
倘若不想被别人误会，应该主动解释清楚才对？许忘忧认真地思索着。
但是感觉为了这种小事专门去解释有点儿奇怪，况且她根本就不想和原著的男女主扯上关系；果然还是换个班级……那沈秋怎么办呢？
好吧，为了维持平稳的日常，同时想要不通过与男主对话解决双方间的误会，好像只剩一个办法了。
许忘忧在脑海中拟定了大致计划，可在许千里看来，她只是一直在走神罢了。他轻轻晃了晃和她牵着的手：“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回去吃什么晚饭。”许忘忧醒过神来，认真地扯谎道。
少年自然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顿了一瞬，乖巧地笑了笑，把这个话题掠过不谈了。
姐姐不愿回答也就罢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上次被群殴，姐姐带他在一旁嗑瓜子看戏的那个男生。
刚才那个恶心的痴汉在门外偷看姐姐帮他擦头发时，像门外淋雨的野猫看着家猫一样的，痴迷又羡慕的眼神。
真恶心，恶心死人。
他绝不会让那种人靠近姐姐的。
在许忘忧视线之外，少年神情冰冷，眼底翻腾着自私尖锐的占有欲。
……
沈秋在这个世界上只剩奶奶一个亲人了，在一病不起之前，奶奶是十里八乡里最灵验的算婆子，奶奶的话都是对的。
沈秋最听奶奶的话了，奶奶说今天会下雨，所以她带了伞；奶奶劝说要她多结交几个朋友，所以她邀请了转学生一起回家。
可是奶奶没有说过，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会在校门口外蹲守她。
银铃似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风卷过来：“喂，你们那时候在看笑话吧？许忘忧的弟弟羞辱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我呢？”随之是一阵嬉笑和不正经的道歉，倪薇薇开玩笑般的语气，没人把它当真。
望着不远处那些或坐或站，话题中心永远是倪薇薇的一群不良少女们，沈秋猛然顿住了脚步，脊背涌上一阵渗入骨髓的恶寒。
——她们为什么在这里？
“薇薇，虽然我这样说你可能会生气，但我觉得那个弟弟长得真的很帅啊，好想有个这么好看的男朋友！不过只有薇薇有胆子，在他姐姐的面前都敢主动求爱嘻嘻嘻……”
“是啊，他投向我的眼神，和小白第一次见到我的眼神一模一样呢。”倪薇薇托着腮，拉长声调发出怀念的喟叹。
“小白是谁？前男友？”
倪薇薇微垂着眼不答，没听见似的。
天色愈来愈阴沉，一个女生等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两根手指掐了根细烟，噼啪一下点着了，橙黄的火光在这半黑的环境里赫然照亮了几个人困倦却化着精致妆容的脸。
另一个女生说：“要抽烟到下风去，不知道薇薇最讨厌烟味了吗？”
“唔，知道啦知道啦，薇薇一向是个好学生嘛哈哈哈。”那女生叼着烟，口齿不清地往出走，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她往沈秋躲藏的方向走过来。
眼看着那女生离自己愈来愈近，沈秋只感觉自己被禁锢在刑具上，双手冰凉，双脚发颤。在她的幻想中，发动的链锯一点点逼近自己，差一点，差一点就要——
差一点就要割断自己的喉咙！
被濒死的迫切绝望所逼迫着，沈秋脑子里充斥着逃跑的念头，如同一只在自然界撞见天敌的食草动物。
可是，跑不动。
两条僵硬的腿仿佛根植在地上，鞋子里灌了铅一样重，即便心中的恐惧都要沸腾而出了，沈秋依然一步也迈不动。
“滚远点，滚远点啦！”那女生走到近前才终于发现了藏于暗处的沈秋，她用手指夹着点燃的烟，不耐烦的想赶走这个看起来十分阴郁，不合时宜的女生：“这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给我滚远点。”
太好了，她没有见过她。
沈秋咽下一口口水，混沌的大脑活络起来，僵硬的腿终于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只要离开这里……
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好似长钎，直直插入了她的耳膜：“啊，可让我们好等。”
倪薇薇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然后“嗒。”一下从坐着的花坛沿上跳下来，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插着校服兜——这群不良少女中只有她一人纯良地穿了校服，迈着一双笔直的腿，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笑容几乎占了整张脸，眼神却是暗淡的，没有一丝光亮，仿佛一张应付了事的毕业照，任谁都知道它是假的。
来者不善。
这一次，没有人来帮助她。
沈秋以长长的校服袖子挡住脸——可笑的掩耳盗铃——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抖成了一只沙锤。
倪薇薇抓住她纤瘦到有些畸形的腕骨强制性向两边用力掰开，长长的袖子下，沈秋眼神失焦，过长的刘海乱糟糟的遮了一半的脸颊，嘴角因为内心的剧烈痛苦而歪撇着，像笑又像哭。
衣服要脏掉了，可是她已经没有干净衣服换。又要晚回家了，奶奶会担心的。
绝望的心情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一点点晕开，扩散。
接下来要承受的，是未知的羞辱和欺凌。
谁来救她？
谁能来救救她？
“真难看啊，这个表情。”倪薇薇冷笑着嘲讽一句，那双狐狸眼挑剔地眯起来，端详一番这张不算好看的脸，然后很快放开她，开门见山进入主题：“你中午跟踪许忘忧去学校后山了吧？”
“……”
“知道你是个哑巴了，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沈秋被迫点头承认。
午休时，许忘忧一口也没动她满怀期待地打来的菜，在接了个电话后就飞快地从教室里跑出去了。
她出于隐隐的不安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后山。
“然后呢？看见了什么？”倪薇薇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兴致盎然地继续问。
她的嘴闭得严严实实，摇头。
倪薇薇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正要开口，一只手冷不防横插了进来，动作利落地夺走了沈秋的书包：“快点回答薇薇的问题！”
“这是……我奶奶……”给她缝的……
沈秋通红的眼眶死死瞪着那个抢走她书包的女生，被咬流血的下唇不住哆嗦着，几乎快哭了。
出乎意料的，倪薇薇叹一口气，让那个人把书包还给了她。然后一只纤白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忽略她下意识闪躲的举动，柔声细语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吧，沈……”
顿住，卡壳了似的，半天才想起来面前女孩的全名：“沈秋。对，沈秋，你不会让你的好朋友失望的吧。”
“……”非常受欢迎的上位者，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优秀生、一直将她踩在脚底的人唤了她的名字……
好朋友……
她从来不敢奢望能受到倪薇薇的善待，更不用说做她的好朋友。
沈秋简直有些不可置信，然后是万分的受宠若惊，她望着倪薇薇的眼神已然变成了央告上帝的眼神，里面扑啦啦地飞着桃心。
她毫不思考倪薇薇的话是真是假，她全盘接收，可她不知道她面对的人，是那种可以剜人心肝丢着玩的没良心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