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许叔叔说过了,今天下午四点钟会有个姐姐来接他回家。

    许千里双腿交叠盘坐在病床沿,玩着贪吃蛇打发时间,注意力却根本没有在手中的游戏机上。

    证据是,每隔一分钟,他就会瞥一眼那间紧闭的房门。

    可现在都四点一十了,那人所说的“姐姐”却还没来。

    他暗暗垂眸,掩去眼底细碎的失望。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的。

    他在抱着什么多余的妄想呢?

    他早就明白,他就是一团恶臭的垃圾袋,肮脏的流浪猫,碍事的讨厌鬼……已经是第三次被抛弃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

    少年这样自嘲地想着,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它们由远及近。许千里的心立刻吊起来。

    是不是姐姐来接他了?

    可下一刻,对方粗犷的声音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刚刚听说你要被有钱人收养了,这么大的好事都不告诉你爹我一声,你想吃独食?”

    许千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刘浩辉带着三四个人站在他房间门口——这几个人是附近的小混混,自不久前便开始不断纠缠他了。

    不是姐姐啊……

    许千里非常失望。

    “既然被有钱人收养了,那怎么不分你爹我一点儿好处呢?”刘浩辉搓着手心,厚脸皮地猥琐一笑。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傻子了?

    被一直搅扰的厌烦和被抛弃的失落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滔天的怒意。

    许千里倏然笑了:“好啊。”

    他心不在焉地指指窗外道:“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去楼下吧。”

    那样不会影响到医院里其他人。

    刘浩辉同样看出了许千里的厌烦和恼怒,他丝毫不慌,得意洋洋地随他下楼去。

    难不成他四五个人还打不赢一个小屁孩……他这样想着。

    而后便被许千里一个不落地撂倒在地下,个个鼻青眼肿,疼得嚎叫出声。

    ——呵,还真打不赢。

    站起来,被撂倒;

    爬起来,被撂倒;

    再也站不起来了,众混混瘫在地上。

    一根中指哆嗦着竖起来,唯一能做的反抗。

    被狠狠踩下去!!

    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许千里的对手,众混混抱着脑袋,连连告饶。

    怒气发泄完毕,许千里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忖量着,这会儿,姐姐应该就来了吧,应该快点回到病房里去才行。

    忽然,由身后传来轮子骨碌碌持续接近的声音。

    刚暴揍完人的许千里警觉地转过头。

    只见医院大楼门口,一位坐着轮椅的陌生少女正在那里。被吓到了一样,惊愕失色地望着他。

    少女下巴尖尖,容貌端正秀丽。

    她留着一头柔顺的齐腰长发,穿一条雪白的及踝连衣裙,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睛格外大且空洞,很有种深渊的意味。

    她的黑眼圈很重,眉宇间自带忧郁之色。整个人漂亮得如同一只楚楚可怜的洋娃娃,气质却阴郁得仿佛被关在地牢里千年的幽灵一般。

    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儿之后,那个洋娃娃主动向他打了个招呼:“嗨?”

    ……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好呢?

    按下内心毁尸灭迹的想法,他正准备上前恐吓少女一番,让她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赶紧离开。

    然后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求婚宣告,震惊了个彻底。

    “我是来跟你结婚的!”

    “……”

    许千里顿时怔住了,维持着俯下身威胁少女的动作,神情中显露一种呆呆的茫然。

    在许忘忧看来,此时的少年迫得极近,他俊俏的脸庞放大在她的眼前,热热的气息如同有实质一般扑到她的脸上。

    她在他黑漆漆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即便只有此刻一瞬。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持续升温,呼吸都仿佛变得艰难起来,许忘忧不自觉地捏紧指尖,视线望向了少年水红湿润的唇。

    被少女如同饿极的乞丐看见馒头的灼热目光注视着,许千里心脏一紧,他不自然地后撤身体,别开眼,双手重新插回兜里。又开始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静默两秒,少年稍微侧了侧身,挡住身后一地打滚呻·吟的炮灰,问:“请问你是……?”

    原著里不择手段的白切黑被一通直球吓得语气都礼貌了起来。

    终于抓到机会自我介绍的许忘忧飞快念出打了一路的腹稿:“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姐姐,十六岁,家住临江一区西苑,未婚,银行卡放在床头柜第二层,密码是148369……”就差说出以后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不用客气请尽管花用这句话了。

    听到第一句话时,许千里眨了眨眼。

    他不久前威胁过的陌生女孩,竟然是姐姐?

    他刚才做了什么?

    在姐姐面前打人了,并且凶戾得不像话,对吧?

    现在装可怜还有用吗?

    许忘忧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又斜了地上那些横七竖八哭嚎叫痛的炮灰一眼。

    得罪黑莲花果然没有好下场。看吧,这就是前车之鉴。

    许千里也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不高兴了。稍微酝酿了一下,伪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忐忑不安道:“姐姐,他们没事,我和他们在排练戏剧节目呢……”

    许忘忧:“……”

    她看起来像个好骗的笨蛋吗?

    沉默一会,她开口了。

    “哦……排演的什么节目?”

    “类似于那种动漫里不良少年的节目,”他愈发顺畅地瞎掰道:“他们演被正义使者打倒的不良少年们,所以会躺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啊。”她哦了一声,少年还没彻底放下心来,许忘忧温和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膜:“那他们脸上的淤青——”

    少年心跳漏了一拍。

    “妆容画得还真是逼真啊。”

    “……”

    许忘忧也没有太过在意,将轮椅倒了个方向:“我们现在快点去一号楼办出院手续吧,晚上我带你回家吃饭。”

    少年却出人意料地蹲下·身来,抬手,温热的五指抚摸上她苍白的小腿。

    空气寂静两秒。

    许忘忧瞳孔地震。

    等等!

    你在做什么啊!!!

    指尖触到她小腿的那一瞬,许忘忧呼吸一窒,心脏狂跳不止,他的手指仿佛是炉子下燃烧的火炭,那股热意不断蔓延,从小腿到脊椎,再持续爬升到微微发烫的脸颊。

    满脑子里只能想到三个字——“性·骚扰啊性·骚扰!!!”。

    这个漂亮弟弟的攻击性太强,如果再和他亲密接触一下的话,她真的会紧张过度而窒息晕倒的。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舍不得示意他把手拿开。

    许千里试探着转移话题。“姐姐的腿受了什么伤吗?怎么坐着轮椅就来接我了?”

    啊……原来,只是关心她的腿啊。

    许忘忧有点失望。

    “小时候生了病,站不起来。”她用原主过去的经历答了。

    “是吗,姐姐好可怜哦。”他说。

    “大姐!”一道粗哑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姐弟情深的对话。

    许忘忧冰凉的目光投过去,落在那个喊她大姐的炮灰脸上。

    好像比她还老。

    这混蛋占她便宜。

    她启唇,缓慢说:“我不是你大姐。”

    她道:“我是你老娘。”

    “……”

    这一顿打不能白挨。刘浩辉念头一转,那张丑脸一皱,躺在地上干嚎:“你弟弟那臭小子打了我们,骨头都给我打断了啊!如果大姐你不给我们十万块钱去医院的话,你弟弟就要到拘留所去待几个月了!”

    告状不忘敲诈,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呢。

    许千里有些手足无措,正慌乱怎么和姐姐解释的时候,许忘忧开腔了。

    “这也是不良少年的节目台词吧。”少女眨眨眼,十分自然地给他递台阶,顺带往嘴里塞了颗从医院拿的芒果糖,“吃吗?”

    许千里愣了愣,将少女掌心的糖果接过去:“……对,他们在练习节目台词。”

    于是,姐弟二人毫不理会身后的哀嚎,许千里推着许忘忧离开了,只给那些炮灰们留下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在搬行李出院的路上,许忘忧提前给弟弟打预防针:“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们家并不是很有钱,甚至可以说是很穷的程度。”

    “没关系,只要姐姐陪着我就好了。”

    许千里歪一歪头,乖巧地笑道。

    饿滴神啊——!!!

    许忘忧鼻血狂飙!

    不,许忘忧!

    许忘忧双手捂住脸,喘了几口大气。她对自己严厉警告:你不要受了可爱弟弟的迷惑,他可是恐怖的黑莲花!十足的大魔王!未来会举报你家公司,让你家破人亡的终极反派!!

    终于冷静下来,许忘忧按照原计划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朝弟弟温柔一笑道:“一起回家吧,我叫了车来接我们。”

    许千里垂下头,陷入了思绪当中。

    时间渐晚,斜射过来的金红色阳光把他精致的脸映得一半明一半暗,模糊不清。

    她在害怕他,他看得出来。

    这张漂亮的皮囊底下,自私、冷漠、扭曲的他。

    她真的相信他所说的“这是演戏”的借口吗?明显是脆弱得一拆即破的,拙劣的谎言。

    不可能吧。

    但为什么又要将他领回家呢?

    自从爸爸去世后,他一直被亲戚踢皮球一样丢来丢去。没有人真正喜欢他,没有人真正关心他。

    即便有人被他的外表吸引,像领养一只漂亮的猫一样把他领回家去,可是最多不超过半年,便会把他踢出来……

    这个人肯定也会如此,在了解他的本质之后,也会满眼厌恶地推开他,没有例外。

    ——反正最终结局就是被像垃圾一样厌弃。在那之前,他会好好将她一时的怜悯心,物尽其用的。

    于是,他和许忘忧停在宽广无垠的马路边,一辆破烂的老爷爷三轮车前。

    对,你没看错,就是三、轮、车。

    风呼呼地卷着一块纸团吹过……

    许千里的脸色变青又变白……

    许忘忧却笑意盈盈地仰头冲他说:“怎么了千里?上车啊。”

    ——阻止破产第一步,装穷。

    计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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