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永远的谎言

    繁茂温柔的春天还是过去了,留下最后一片细雨霏霏,,秦泽屿检查完新店的各项准备流程,没有跟着员工们去吃宵夜,开着车就往心里的一个地址走。

    车窗大开,雨丝入骨,密密簌簌。

    拐角的这条商业街,相比较紧靠医院的正街,要安静许多,沿街店铺早已闭店,到达夏亭瞳的店前,意外地还大亮着灯。

    此时已无顾客,柜台上摆放一排七、八顶假发头套,她正在仔细修剪一顶红褐色的短发,听到轻轻敲门的响动,抬眸隔着玻璃与他紧紧对视,两人像是都忘记了要眨眼,贪恋、贪心、贪婪、直至贪求。

    还是夏亭瞳先回了神志,起身去拉开墙上的展柜,拿出秦泽屿定制的假发,递给已走进来的人。

    他并不接,越过她,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不动神色,帽檐下眉骨轮廓陡峭硬朗,与高挺鼻梁折出宝石切割面的清晰线条。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的头顶,和狰狞的疤痕。

    四年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吸顶灯的光照柔和,夏亭瞳却如芒刺背,身体只随人心,不受理智所控,垂眸看着疤痕,手指轻轻抚上去,氤氲的潮气逐渐模糊了影像。

    秦泽屿的头缓缓靠拢,手环上她腰肢,向她撒娇,低低沉沉,“好疼的,最近还忙,都没法睡觉。”

    神色缱绻,像情人间的呢喃爱语,他的嗓音带强磁性,吸牢她这块铁皮,眼泪簌簌而下,反而又吓坏了他,忙不迭站起身,抱紧她,轻拍后背,安慰道:“瞳瞳,不哭不哭,我不疼,刚才骗你的。”

    贪求可成,抱与被抱的人,早忘记四年隔阂,每一下心跳摆动都像带着回响,在呐喊孤独与思念,骨与骨杂糅的疼痛。

    欣喜到舍不得松开,手指惯性捏了捏她敏感的后腰,女孩在他怀里轻颤着,撩拨他的身心,柔柔软软,心火再难耐,只得自己赶紧刹车,“瞳瞳,你吃饭了吗?我好饿。”

    心口微窒息,胸腔共鸣的那根弦,“噌”得骤停。在清醒中沉溺,是不可自拔,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捻熄那一点点残烛。

    夏亭瞳一点点退出那隐透出旺盛生命力的身躯,垂下头快速擦拭眼角,“真是太抱歉了,刚才很失态。你先试试头套吧,一会我还要去医院给成宴送宵夜,就不能请你去吃饭了。”

    继而又退后几步,抬起头冲他淡笑,“下次,我跟成宴一起正式请你吃饭吧。”

    你看,说一个永远的谎言代替诀别,代替无力挽回的现实,即使反复被询问缘由...... 怎敢期望来日方长,怎么回归既定的轨道。

    狭长如鹰隼,浓成黑墨的暴戾眼眸,渗出寒冽之气,磨尖利爪不忍挥向心爱的人。

    胸脯猛烈的喘息,只想要抓她过来,问问清楚,“夏亭瞳,你怎么就对我这么狠心,四年前如此,现在......”

    可这些他问不出口,不忍对她咄咄逼人,从来两情相悦都须双方成全。他的心也还是会痛,他说不出怨恨,他要得从来不是怨恨。

    四年都过来了,他很有耐心,就凭刚才夏亭瞳的身心反应,他更有自信,或许只是因为陪伴她时间太少,当时才会被男小三插足。不急这一时半刻,他肯定能夺回她,半嘲讽般似笑非笑回应,“行啊,你这么厉害,我试试你的手艺。”

    秦泽屿侧身让出位置,夏亭瞳向他的方位挪动一点,仔细帮他调整,找到合适的角度后,根据头围大小、舒适程度反复调整。

    他不想用真人发丝,所以选择了超薄高温蛋白丝,媲美真人发丝,手工一根根勾织上去,顺滑好打理,少量喷上发胶后,二次造型,0.01的薄度,还很透气舒适。

    倘口的白色衣衫下,露出精壮的肌肉,脂肪与肌肉的比例匀称,随着肢体动作,肌肉带着自然的颤动,好不风流,有了新头型加持,活脱脱一位顶级西装暴徒。

    假装不为所动,柔情却凝结在眼底,以漠然掩饰,夏亭瞳把视线快速从他胸前移开,转身收拾起工具。身后紧贴上来温热的体感,呼吸都洒在她卷翘的发尾,吓得一激灵,迟疑中没有推开身后的人,这片刻犹豫给了秦泽屿机会,更给了信心。

    但她却不敢回身,手抖着抓不住剪刀,半片面颊绯红发烫。

    秦泽屿哪会浪费两人好不容易的独处,自然恨不得贴到她身上,瞧着夏亭瞳的反应,蓦地灵光乍现,美男计似乎比起正面攻破更有用啊,扭转颓废之势,还得他这副皮囊了。

    喜不自胜,琢磨起后面的计划。

    “这假发是挺不错,你设计的很好,我再要一顶休闲潮流些的吧。”

    这次他特意选择了一款中长狼尾假发,他的原生头发就十分柔软,以前某个时刻,她会胡乱抓着他的头发,每次事后,他都会说,如果头发再长一点,可能就要被她给薅成秃子。

    不知是否她也想起了这一点,在秦泽屿的注视下,满面窘迫而通红,连说话的气息都快吞回肚子,根本不敢出声,手忙脚乱在屏幕输入制作要点,几次打错文字。

    “我来吧。”

    秦泽屿嘴角噙着笑,不容置喙地拿过平板,手指飞快输入信息。现在给他一根杠杆,能不能撬起地球不知道,反正他的尾巴是翘上天了。

    最后怎么被拐上他的车,要送她回家的这个经过,像进入平行时空,毫无记忆痕迹,毕竟她还说要去给裴成宴送宵夜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跑车车内空间狭小,静谧中的暧昧与尴尬,都微缩成呼吸的水珠,顺着车窗滑下。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锦城的夜生活相当丰富多彩,暖橘的霓虹灯密集燃明在前方,晕染出焕白的光晕,笼罩在开车人的脸上,轮廓更加锐利,流光溢彩的一簇簇光线,划过他的五官,从年少有为到弱冠而立,历经情爱与事业的几年,让他越发成熟。

    夏亭瞳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只是小区老旧了些,是她母亲生前单位的老房子,这里不好停车,秦泽屿硬是加塞进一条小道的树边,好在也没挡道,要被贴条就贴吧。这么晚了,他必须一送她进家门,不知她家里人这时候睡没睡,私心是想看看她生活的环境。

    两人下了车时,微雨已停,小道上积大小不一的泥水坑,夏亭瞳就挡在巷子口,不敢与他对视,只对着靠近的秦泽屿,做着再见手势,“谢谢送我回来,你早点回去,多多休息吧,里面路不好走,我自己进去就可以。”

    “都送到这里了,不差那几步。”

    “别送了,里面也不好走。”

    “是吗?”

    “嗯”夏亭瞳扭过脸望着小巷,重重的点头。

    秦泽屿小迈一步,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打横抱起就踩进泥地往里走,引得夏亭瞳惊呼下,搂紧了他的脖颈,被长久抑制的感官,在雨后枯木逢春,溢满了枝桠,清爽舒展。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放,不好走的路,你别走。”

    紧实干净的下颌线条,低下来紧紧贴在她额前,“嘘,别吵着其他走路的人了。”

    呃?哪里还有其他走路的人?夏亭瞳扭过头,眼珠四转,根本没有其他人啊!

    混蛋,知道她怕什么,就会拿这个吓唬她!

    秦泽屿听着她的指挥,走到最里侧的一个单元楼,刚放她下来,正要往上走,一黑衣戴口罩棒球帽的男人,背着一个黑包,猛得冲出单元门,倒是把两人吓一跳,秦泽屿不禁皱起眉头,她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么。

    楼道间有股水霉潮湿的憋闷气味,昏暗不明的走廊灯光,一闪一闪透着阴沉,二楼有一扇门半掩着,夏亭瞳就要往上冲,被秦泽屿紧紧护在怀里,“是你家吗?我先去看看。”

    夏亭瞳点点头,但死拽着他不放手,“我要跟你一起去。”

    她熟悉自己家的开关位置,“啪”大灯亮起,满屋却是一片狼藉,原本不多的家具摆设,只有翻倒的桌椅,香炉里的烟灰散了满地,几幅相框被压在下面,玻璃细碎四散。

    夏亭瞳情绪失控般,冲上前就要去扒开玻璃,被秦泽屿使劲拉住,生怕她划伤双手,焦急地喊道:“我来处理!”

    一只匀称有利的手臂横亘在身,牢牢地箍紧她的双手,另一只快速扶起桌椅,抖开上面玻璃碎渣,映入眼前的是三张照片,一男一女的黑白单人头像,还有一张是三口之家的合照。

    呼吸倏而停滞,懵怔的一瞬,夏亭瞳挣脱他的束缚,抢过照片覆抱在胸前,眼睛睁得大大,咬紧的下嘴唇已有血丝渗出,转头就去卧室打开灯,检查其他重要东西是否还在。

    秦泽屿被悍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父亲怎么也走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

    他回神跟上夏亭瞳,主卧室被翻乱一空,丢失了不少父母的老物件,虽也不值钱,但全是念想,只得报警处理。

    她的那件卧室,因为堆满了各种书本和画具,贼人没耐心翻找,损失小一些。

    秦泽屿随意扫视到房内几处地方,眸光微动,猎鹰的眼睛锐度很高,能够看清千里之外的东西,而那几样东西早已明明白白刻在心中。

    两人也不敢乱动现场,秦泽屿倚靠在卧室门框边,拉着失神的夏亭瞳靠在自己身前,不想她靠着冰凉的墙壁,也不让她躲开。

    这片区说过很多年要拆迁,但一直未成事,早就没多少人居住,夏亭瞳的楼上楼下几乎没人,警察还没来,她的手机先“嗡嗡嗡”响了起来。

    来电屏幕上“裴主任”三个字十分扎眼,秦泽屿垂眸睨一眼,胸中有野兽在咆哮,很想上手摁熄。

    夏亭瞳脸色唰的一变,十分不自在,不知道裴成宴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急着直起身要去接电话,可身后的人偏不松手,还越发收紧,呼出的热气阵阵侵袭她的脖颈和脊背,引得一颤。

    无法,听就听吧,说不定也能让他死心。顶着身后□□又审视的视线,接起电话,电话那头背景声先穿透过来,是消防车“呜呜,哗哗”的警笛声。

    “亭瞳,你睡了吗?来一趟你店里吧。”

    夏亭瞳侧过脸,避开身后的烫热的胸脯,有气无力地回应,“我,我还没睡,家里有点事,走不开。是有什么急事要现在过去一趟吗?”

    “嗯,好的,你别急,先听我说。刚才我跟同事下班路过你的店铺,里面起火烧起来,好在及时报消防来处理,没有蔓延到其他商铺,就是你店里......有些损失,需要你过来清点。”

    深夜里大提琴被拨动沉而哑的琴弦,“咔嘣”一声,断裂。

    当已然支离破碎,命运总会加上一道分崩离析,非要体无完肤,好像就能重回锅炉再造。

    密不透风的闭环里,有双手支撑在后轻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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