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夏。

    华海中学是海城的市重点高中。

    高二开学已经一周，但今天却是乔黎第一天报道。

    她额头病恹恹地贴着退烧贴，生病一礼拜她就借口不来上课一礼拜。爽是爽到了，但这作业补得犹如火葬场。

    她用笔帽戳前桌的脊梁骨：“卉卉啊，剩下那两份英语卷也借我参考下呗。”她顿了顿，还鼻塞着，“我太难过了……好不想上学啊！”

    “不行！今天一定得去上课！”早上乔闻国的怒吼还言犹在耳。

    卉卉转过头，像个天使一样，对她慈悲的微笑，然后说：“不行哦。”顺手还把她抄好的数学卷给收了回去。

    乔黎气愤地哼哼，决定靠自己一目十行地做题，争取以量取胜。

    百晓生江逸磊是方卉卉的跟屁虫，听到点小道消息就爱跑来嘚瑟。

    “卉卉！我有关于罗傲的新消息！”

    江逸磊凑到女神的耳朵边嘀咕半天，只见卉卉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乔黎两耳只闻窗外事，连忙跑上去凑热闹：“我也想听！”

    “作业补完了吗？”方卉卉眼底的恐惧还未退散，“你这个傻白甜还是别掺和吧。”

    乔黎最烦别人说她傻白甜，她快暴躁了：“补完了！老娘什么风浪都见过！我都听见你们在说罗傲，他怎么了？我今天还真没见到他。”

    方卉卉妥协，只好在她耳边做个传声筒。

    乔黎听完之后，一时没缓过神，傻兮兮地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音量不大，却足够班里的同学闻之色变。

    江逸磊用口型骂着“小祖宗”，一边低声跟她解释：“听说罗傲放假在家的时候吞了药，后来送到医院没抢救回来。”

    乔黎又看一圈全班同学的脸色，原来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江逸磊又说：“前两天爆火的那篇新闻——‘男高中生自杀背后的真相’。原来这事说得就是罗傲。报道上说是因为他爸爸对他疏于照顾，而且罗傲的爸爸虽然是个企业家，但生活作风有问题，被记者爆出原来除了罗傲之外他竟然还有一个儿子。”

    ‘男高中生自杀背后的真相’这篇新闻稿乔黎知道，是她妈妈柳宛矜写的。

    妈妈最近不分昼夜的都在跑这件事的新闻，好几天没回家了。唯一回来的那天，向她打听了罗傲，乔黎当时还奇怪着，她生着病说得迷迷糊糊，却没换来半点关心。

    “我还有消息！”江逸磊又在卖关子。

    全体二班的同学再也忍受不了，集体吼道：“还不快说！”

    “罗傲的兄弟听说要转来我们学校，估计直接进咱们二班。”

    “为什么来我们班啊？两兄弟长得肯定有点像吧，这以后不是让大家别扭吗？”有人嘟囔着。

    江逸磊说：“全托了那篇报道。我听我爸说的，罗傲爸爸为此损失一大个项目，而且做企业就是要口碑，最怕这些丑闻。他只好把他另一个儿子接回来，告诉所有媒体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乔黎听到这里，开始惊慌失措。

    她还记得，当妈妈问她关于罗傲的事情时，是她把“罗傲有一个哥哥”这件事吐露出去的。

    而这件事，是曾经她和罗傲交换过的秘密。他们彼此答应永远不会把秘密告诉第三个人。

    可是她食言了。

    晚上柳宛矜难得回家吃晚饭。

    “黎黎，妈妈给你报了全国高中生素描比赛，这两天你准下材料。这个比赛含金量高，你争取拿下第一，高考还能给加15分。”

    柳宛矜将一心二用发挥到极致。她右手夹菜，左手刷手机，嘴里吃着饭还念叨着乔黎的成绩。

    话音还没落，她又对着微信语音：“小陈，我们还是得去浦镇。罗疆要真对孩子好，还能把人扔在镇上十几年不管？我看他接孩子回来就是作秀，我们必须给大众一个真相。”

    乔闻国忙活一大桌子菜，柳宛矜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放下筷子。

    “你做菜能别总大鱼大肉吗？你看看乔黎那脸圆的。”她顿了顿，“虽说美术生长相是次要，但美院的面试官总会对每个学生有第一印象吧。”

    乔闻国叹着气，面无表情的说道：“黎黎前些天一直在发烧，你知道吗？”

    柳宛矜诧异：“生病了？”她抬手碰着乔黎的额头，“怎么不和我说呢，没耽误学校上课吧？”

    乔黎没什么胃口，她看着柳宛矜，竟然想象不到眼前这个妈妈从前有多爱她。

    “妈妈，你是不是觉得人只要拿到第一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她把柳宛矜的手从额头拂开，“你那天从我这里探听罗傲的时候，我高烧到38度。我把他有一个哥哥的信息告诉了你，而你转身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柳宛矜尴尬地笑起来，“你一个孩子知道这种事总该告诉大人的。”

    乔黎听不下去也吃不下去，她站起身，问：“妈妈，你说我会遭报应吗？”

    这餐晚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乔黎半夜又断断续续发起烧来。

    她梦到了罗傲。

    她又回到那天微风轻拂的午后，罗傲坐在学校花园的台阶上，对她说：“乔黎，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罗傲的性格孤僻，和谁都不亲近。

    “可是我们并不熟。”她说。

    “没事。”罗傲对她笑，“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

    后来他们交换了秘密。

    乔黎告诉他：她学理科是因为讨厌语文老师；罗傲告诉她：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罗译。

    乔黎的秘密是她随口捏来，而罗傲告诉她的是一个真正的秘密。

    “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对吗？”罗傲的笑里总带着点忧郁。

    突然台阶如深渊般皲裂开来，乔黎险些跌下无底的黑暗里。

    她恐惧地抓住罗傲的手，想让他救救她：“罗、罗傲……”

    谁知罗傲冷漠地掰开她，说：“我是罗译。乔黎，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

    惊醒之后，乔黎才发现她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湿透。

    乔黎又请了一星期的病假。

    她一味装病，最后还是逃不过被乔闻国从床上拉起来，押送到学校门口的命运。

    班级里罗傲的位置被同学打扫干净，书桌上放着一整套全新的课本。

    方卉卉说，是给他哥哥罗译的。

    乔黎问：“那人什么时候来？”

    “应该就在今天。”上课铃响起，方卉卉转回身子，“周老师说了，大家在罗译面前别提起罗傲，免得尴尬。”

    她没忍住又提醒乔黎：“特别是你这个小傻，到时候千万不要一开心就嘴上没把门。”

    乔黎一听，心想：她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已经把最大的事捅出去了。

    但英雄不论过往。

    乔黎握着拳头发誓：“你放心，我会对他好的！”

    罗译是午休时候来的。

    他和罗傲长得一点都不像。

    乔黎暗自松快，又在心里嘟囔：罗傲，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妈妈只是想找真相，你千万别怪她吧；罗译既然是你的哥哥，以后就也是我的哥哥，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以后但凡我有一份答案参考，他一定也会有的！

    她抬头盯着罗译，目光灼灼，颇有□□舍生取义的架势。

    罗译看起来有一米八几的个子，实在不能坐在原先的第二排。

    班主任周老师有心缓和气氛，便让他自己选位置。罗译面无表情地梭巡，猝不及防地和乔黎的视线迎面相撞。

    他抬手指着乔黎的方向，开口像在嚼冰渣子：“我坐那儿。”

    “可以倒是可以。”周老师面露难色，“只是那一块都是准备艺考的同学——”

    “没事，他们影响不了。”罗译打断道，他大步往前，经过乔黎的时候，带起一阵薄荷味的风。

    他就坐在乔黎的后面。

    乔黎转过头悄悄跟他打招呼：“你好呀~”

    罗译瞄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他把书全部塞进抽屉，整个人随即趴在桌上：“午休，别烦我。”

    ……

    乔黎前一秒刚发完誓，下一秒悔得肠子青。

    但她还是把一块巧克力放在罗译的桌角，算是她的见面礼。

    午休结束后连着两节都是英语课，这对乔黎来说简直是一大场噩梦。

    英语老师踩着细高跟走进教室，拿出前两天的英语卷，说：“今天讲讲卷子。”

    她看到坐在教室最后的罗译，又开口：“罗译，你应该没有卷子吧？有哪位同学可以分享一下？”

    罗译刚刚睡醒，惺忪耷拉着眼皮，说：“我不用——”

    谁知道坐他前排的那个女孩好像帮助他能拿奖似的，举着手欢悦地报告：“老师！我可以！”

    只见她拿着张数学卷晃悠，嘴里欺瞒道：“因为我之前多复印了一份卷子！”

    罗译就这样获得试卷一张。

    他拿起来首先就看到名字旁边画着的梨。

    他念叨着：乔黎。

    再往下看是写得龙飞凤舞的英文词组和胡乱搪塞的ABCD。

    罗译扫上一眼。默不作声地叹气，然后他放下黑色水笔，换了支红色的，开始他长达两节课的修正纠错。

    罗译订正到崩溃。他这辈子所有错题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么多。

    他终于抬起头认真打量起坐他前面的乔黎，她扎着顺溜的马尾正低垂着头拿一支素描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看她的背影应该是快乐的。

    罗译咬着牙，把belong to订正成belong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