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瑞华医院。
助理陶桃奔波在候诊大厅。
“小黎姐，罗医生的专家号今天已经满额，只剩普通门诊了。”
乔黎接过挂号单，颇为失望，说：“没事，我只是一时兴起。”
近来阴雨连绵，又碰上“婉月”AI交互模块的BUG修复。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的右手腕就已经疼痛难忍。
看诊的是一位刚进专科的主治医生。小医生姓徐，戴着一副眼镜，很年轻。
陈年旧疾，无论怎么看都是老样子。
小徐医生详细地询问乔黎病情，又给她开了能缓解疼痛的药剂。
但乔黎的意图显然不止于此。
她斟酌着开口：“小徐医生，听说咱们骨科的罗医生名气挺大？”
“那当然，骨外科是瑞华的重点专科。罗医生又是咱们骨科的金字招牌。”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小徐医生瞄她一眼，也跟着笑起来：“乔女士，您这是要找咱们罗医生看病呢，还是找他相亲呢？”
乔黎脸皮薄，做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她这个社恐型人最大的妥协和让步了。
她微微红了脸，接过递来的取药单，灰溜溜地走出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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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医生趁着下个患者还未来的间隙，迫不及待地在“瑞华骨科一家亲”的微信群上发布所见所闻：
小徐冲鸭：家人们，刚刚门诊又来了一位打探罗老师美貌与智慧的小姐姐！
罗译才刚下门诊就看到小徐发在科室群里的消息。
他冷漠地敲下一行字。
罗：门诊出勤玩手机，月底考核扣奖金500 @小徐冲鸭
群里立马有人回复。
小徐冲鸭：T^T求放过……可咱们科的岗效考核不是黄主任管的吗？
这意思是他管不着。
罗：我现在以瑞华医院执行董事的身份。
黄胖胖：收到。@所有人家人们，咱们科本月聚餐经费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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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译去住院部转了圈才回更衣室打算下班，在门口碰巧遇到白予。
他打招呼：“师哥。刚上班？”
他与白予师出同门，关系亲如兄弟。而白予坐镇的急诊科向来日夜颠倒，上次碰面还是在月初的党代会上。
“今天是下班。”白予看他一眼，眼神闪着期待，“我等下有个相亲局。我爸给我攒的。万幸今天急诊不忙，让我能准点下班。”
他换上机车皮衣，说：“听说对方学得是视觉交互，在一家研发人工智能的科技公司上班，你对这方面有了解应该知道它——“寰科科技”。”白予轻笑，“而且她名字也好特别听，叫乔黎。”
罗译正解着纽扣的指节不动声色地轻颤了一下。
“有照片？”
“没有。小姑娘也忙，压根没交换微信，只让先见面。”白予顿了顿，“她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海归，高中好像……还和你是同个学校来着，叫——”
罗译从衣柜中取下黑色风衣，道：“华海中学。”
“唉！没错！”白予拍拍他的肩膀，“你那么出名，说不定她还认识你！待会儿饭局上的话题有了，多谢兄弟啊！”
“不客气。”
罗译低头刷着手机，前一分钟市急救中心在联络群里发来请求信息。
瑞华医院两公里处的运河高架路面发生一起5车连撞的大型事故，其中还牵涉一辆侧翻的旅游大巴，因伤患众多，特意来询问目前医院急诊科的运力是否充足。
白予关上柜门，准备要走。
“我不和你多说了。约了人家5点，我再不走得迟到。”
罗译低头“嗯”了一声：“一路顺风。”
随后，他利索地回复市急救中心：“瑞华医院急诊科可接受大量患者，请中心将伤患就近送往本院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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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黎拿着药走出医院。
“小黎姐，你还有一个相亲，可别忘了哈。”
“我没忘。‘婉月’的算法驱动和视觉交互模块都已经修复，现在只要等着试点单位名单下来就行。大家为这事好几天都没休息，你在群里通知一下我给大家放两天假。”
乔黎伸手拦出租车，“咖啡馆离医院不远，我现在赶过去来得及。”
陶桃把她送上车，临关门前还不忘叮咛一句：“受阿姨所托，她让我一定提醒你：这次相亲麻烦您的态度好一点。”
乔黎翻了个白眼：“长得帅我态度自然会好。”
这一说起来，乔黎就想起前两天妈妈给她打来的电话。
按妈妈的原话来讲，这位相亲对象可谓是：人中龙凤、貌比潘安。
但是她没有拿出一张照片来论证。
“没有照片相什么亲？”
“他是个医生，刚从西非支援回来。他父亲是你内藤叔叔的朋友，你就去和他见一面吧。”
乔黎无语，怎么听都觉得，好不靠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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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译整好衣衫，算着时间打算离开更衣室，白予的电话就到了。
他听完对方的请求后，矜持道：“我不去。”
“急诊这边刚送来一起车祸的患者，我实在走不开。”
“我也不空。”
医院的直升电梯永远人满为患。他耐不住等候，脚下步履快了几分，索性改走安全通道。手中紧紧捏着车钥匙，似乎要将他真实情绪透露得一干二净。
“我现在爽约让别人怎么想？你就帮我去报个到，跟那姑娘说明一下原因就行。”
罗译嗤笑出声：“没电话？”
“临时电话通知爽约，搞得我太像个渣男了。而且现在这时间人家肯定都出门了。你替我请人家吃顿便饭，等我这边结束立马给她打电话负荆请罪。”
罗译习惯将车停在通道附近。他钻进驾驶室，没急着打火。直到他听到电话那头由远及近传来的救护铃，估摸着白予的患者到了。
白予一边指挥着救护员把患者送进治疗室，一边对着电话喊道：“罗译，平时你对我一口一个师哥，现在我让你办点事就推三阻四。五车连撞，其中还有一辆大巴！几十个伤患！今天这事儿你不替我办好，你发起的那个VIP治疗团队我拒绝加入。”
罗译不动声色地勾着嘴角：“知道了。”
他挂下电话，白予已经把相亲的地址发了过来。
下午五点，吟风街98号，吾岚咖啡，双影区2号桌。
吾岚咖啡。
罗译点燃发动机，奔驰G63低沉地轰鸣着，如一道即将离弦的箭。
他冷嗤出声，还真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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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又开始下起霏霏细雨。太阳是一早就偷懒躲进云层的，街旁的路灯便早早就亮了起来。
罗译很久没来过吾岚咖啡了。
他推门而入，迎面走来的服务生亲切询问：“先生您好，空着的座位都可以随意选择。”
“有预约，双影区2号。”
他淡淡地回答。任由服务员将他引领到一个靠窗角落的卡座。
窗外是车水马龙。
罗译记得十年前，这条街明明空旷得很，从来不会遇着堵车。
他看了看时间。五点过半，她迟到了。
罗译凝视窗外，门口骤然停下一辆出租车，风雨迷眼，片刻从车上跑下来一个娇俏的身影。
女孩乌黑卷长的头发松垮的拢在耳后，一身白色长袖T恤搭配着深蓝色的牛仔裤，而脚上拖着的是十年不变的踩跟匡威。
她匆忙又狼狈地踩过路边水坑，溅起圈圈涟漪。
罗译原本淡漠的心顷刻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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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黎没想到会遇上堵车。司机说是因为附近高架发生了车祸。
她终于赶到咖啡馆，在门厅整理衣着。
上次来吾岚咖啡还是在刚开业的时候。乔黎至今没有忘记那天的开业活动——情侣半价，买一送一。
服务生将她带到预定的卡座边。
“先生，您的朋友到了。”
乔黎躲在后面，此时歪头想看看所谓的“人中龙凤”到底长什么样。
结果，一眼就足够她愣在原地。
“坐。”罗译朝她点点头。
乔黎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转身拉住服务生，问：“双影区2号？”
“是的。这不是您的朋友吗？”服务生的探究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罗译惬意地倚靠在卡座上，冷笑着问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乔黎迫上梁山，只好坐在了他的对面。
“喝什么？”他问。
“都可以。”
乔黎回忆着已知的相亲信息，问：“你什么时候姓白了？”
“白予临时加班走不开。他托我来跟你说一声。”罗译在手机上划着菜单，“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乔黎心跳如鼓，远没有下午让小桃跑去挂罗医生专家号时的孤勇。
她又问：“你知道是我？”
罗译在手机上选了一杯美式，语气骤然转冷：“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选了一杯燕麦拿铁，“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来。”
乔黎遽然苦笑，一时间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怎么会想着来相亲？”
罗译关闭手机，细长的眼眸始终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我妈妈——”
“乔黎，”他打断她，“27岁了，还这么妈宝吗？”
服务生送来咖啡，微微的热气氤氲在方寸间。
罗译将燕麦拿铁送到她的面前：“口味变了吗？”
她摇摇头。
吾岚刚开业的那天，她拖着罗译进来，非要参加“情侣半价”的活动。当时的服务员说一定得是真情侣才行，现场拼单的可不算。
乔黎极为不服，凭什么只看一眼就认为他俩不是情侣？为此她又拖着罗译当众拍了一张合照来证明。
谁知道服务员还是不信，指着合照说：“你俩坐得这么端正，一点都不像。况且现在高中生可不让谈恋爱。”
乔黎无语，问：“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让我参加‘情侣半价’的活动？”
服务员见惯了这种，一脸高冷地指着身后照片墙上的某张照片：“除非你俩也当众亲一下。”
照片上的情侣不过只是亲吻脸颊，乔黎跃跃欲试。
最后还是罗译不耐烦，揽过她的肩膀，说：“赶紧点单，我女朋友渴好一会儿了。”
点单也费了好大劲。因为乔黎不仅乳糖不耐而且还吃不得苦。
服务员多少有些崩溃：“这位妹妹，你何苦参加这个活动！”
“因为‘情侣半价’啊！”她微红着脸。
“点拿铁吧。”三个人只剩罗译还有理智，指着餐单上的拿铁说，“麻烦把鲜牛乳换成燕麦奶。”
临走时，服务员还祝他俩“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来着。
但一语成谶，没过一个月她和罗译便劳燕分飞，再见面已是沧桑巨变的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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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是你自愿的？”罗译又问。
乔黎无意识地揉着右手腕，想了半天也只好点头默认。
罗译把手交握在桌前，似乎是在思考：“如果相亲看对眼呢？下一步是什么？结婚吗？”
“我觉得是吧。”
乔黎握紧手中的咖啡杯，她当时是怎么会答应相亲的？好像是想着，反正这一辈子似乎再也没有可能与他相爱了，那么最后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相亲掉不了一块肉，还能让柳宛矜和乔闻国安心，两个人的开心大过于只有她一个人的快乐。
她这样做似乎百利而无一害。
“那你会开心吗？”
乔黎抬眼看他，嘴角牵出浅笑：“我爸妈高兴就行。”
罗译眼中的冷意遽然冰封，他嘲讽道：“乔黎，圣母院院长都没你尽职尽责。”
她感受到他语气中的鄙夷，手中的咖啡烫得她心疼又委屈。
“反正也不是和你相亲。”她起身要走，“白予既然有事，我会和他再约时间。今天谢谢你特意赶来，我有事先走了。”
罗译喝了一口咖啡，苦涩感顺势侵占他的味蕾，弥漫进整个胸腔。
“等下。”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放在乔黎的面前，“加微信。”
罗译的微信头像始终没变，还是十年前她拍的那只红气球。
乔黎眨眨眼不解地看他。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点一旁的账单夹：“我刚才买单了。”
乔黎心下了然。原来是找她AA。她委屈的眼眶发热，扫了码把信息发送过去。
“多少钱？我马上转给你。”
罗译说：“记不得了。等我想起来告诉你。”
他将风衣穿回身上，起身道，“院里还有事等我处理，我先走了。”
乔黎愣愣地看着罗译，他的长相和高中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棱角更为分明，眼神愈发沉稳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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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黎望向窗外，雨水淅淅沥沥。
不稍片刻，风姿凌厉的人影携带着衣袂闯进她的视线。
罗译稳健地走在雨中，毫不畏惧雨水会摧毁他那一身昂贵的博柏利风衣。他从容不迫地钻进街边停放着的奔驰，然后消失在万千灯火中。
乔黎一个人像灌酒一般喝完了燕麦拿铁。
罗译早已买过单，但她依旧喊来服务生，骨头里挑刺地说：“拿铁和十年前一样甜，你们老板这么多年都没想着换个配方吗？”
服务生一头雾水。
“啊？我们店前年才刚换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