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宫城

    相府的书房清简朴素,并无多余的装饰,仅在墙上挂了几幅水墨书画。靠墙陈设着三座书架,满满当当地塞着书。冗杂的公文在几案上堆成了小山,隔着一扇绘着铮铮青竹的画屏,另一边是会客所用的几方红木椅。

    尽管仲明同谏议大夫说了请他自便,他却并不敢落座,只立在椅旁垂首等待。

    顾景曈批完了手头加急的文函,交由小厮送走,清冷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进来吧。”

    谏议大夫忙不迭地转过屏风,冲他长揖行礼,禀道:“顾相,和亲一事已然传开,芷瑰公主去陛下那里闹了一场。陛下当然没有理睬她,当即命人将她送回了宫中。”

    顾景曈已然展开了下一份公文,提了狼毫蘸墨落笔,头也不抬地询问:“王贵妃呢?”

    “王贵妃并未面见圣上。”

    “哦?”顾景曈笔下一顿,终于掀起眼帘。“她可有别的什么动作?”

    王贵妃膝下仅有芷瑰公主一女,素来宠溺无度。如今听闻芷瑰要被送去和亲,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有倒是有,却不是什么稀罕事,王贵妃接了几个娘家人进宫。这是陛下从前给的恩典,怕娘娘思家憋闷,故而允她随时召家人入宫叙叙家常。想来是芷瑰公主即将和亲,王贵妃心中苦楚,想同家人诉说一二吧。”

    “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谏议大夫离去,他搁了笔,召来仲明吩咐道:“备轿。”

    “大人要去哪儿?”

    顾景曈望向宫城的方向,眼底翻涌过惊涛骇浪,转瞬又归于平静:“入宫,面圣。”

    他从宫中回来后,径直去了后院。

    沈空青正在院中练刀,一柄沉重的长刀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一片雪亮刀光闪过,甫一触及飘落空中的花瓣,便将其削成两半。他身形随刀势而起,刀刃破空之声骤近,直指迈入院中的顾景曈。

    顾景曈恍若未见,如竹身姿挺立风中,不动如山。

    刀尖在距他咽喉不足半寸处堪堪停下,沈空青归刀入鞘,冷冷道:“顾大人要失望了,姜姑娘受邀去聂府了,只有我在。”

    “我知道,是我递了信给聂家让他们将阿阑支走。”顾景曈深潭般的眼眸淡淡望向他,“我来找你。”

    沈空青惊讶地抬了抬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件事想拜托沈老板,不知沈老板可否帮忙?”他顿了顿,如此这般地叙述了一番。

    沈空青眯起眼眸略略一想,便点了头:“我接活儿都是要收大价钱的。不过既然此事是为着姜姑娘,我分文不取。”

    顾景曈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递交给他,“这是宫城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兵力布防,请沈老板在今夜之前记下。”

    沈空青展开图纸,皱眉瞥了几眼,又扔回给他。

    他退回地图,顾景曈以为是此事太难,又劝道:“这上面信息太多太杂,只给一日之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事态紧急,莫若我帮沈老板理一理……”

    “顾大人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沈空青冷哼一声,不耐地打断了他。“我已然背下了。”

    不少困难的暗杀任务,都需要突破层层防守,迅速记下相关讯息是杀手最基本的素养——而他,是千手阁最出色的杀手之一。这样的地图,他只消略略扫上一眼,就能尽数背下。

    是夜,沈空青换上夜行衣,避开巡逻的禁军潜入了宫城。按照顾景曈所提供地图的指引,他一路来到了芷瑰所住的明霞宫。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夜间再无半分寒意,各处屋舍都留着窗,唯有西偏殿的门窗紧闭着,殿外守着两名太监。

    沈空青轻身落于檐上琉璃瓦,并未发出半点声响。此时凑近了凝神细看,他这才发现殿门上竟还挂着一把铜锁。

    只见他身影一晃,再出现时已是在两名太监身后,抬手便打晕了他们。他拔出长刀,内力运于刀身,刀光闪过,铜锁应声而落。

    里面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似乎是被这一动静惊吓到了。沈空青警惕地握紧了长刀,缓缓推开殿门。

    沈空青夜行蒙面,手中又拿着刀,看起来便不像什么好人。少女缩在角落,本就钗环皆乱,眼睛哭得红肿,眼下更是吓得眼泪汪汪,用喑哑的声音连连求饶:“别、别杀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空青觉得好笑:“我还没说我要做什么,你怎的就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少女怕他不信,忙不迭地解释:“我安安分分的,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你肯定是来找芷瑰报仇的!她素来蛮横霸道,惹到了什么人要取她性命也不奇怪!她就在主殿!我是她的表妹,只是和她长得像,我真的不是她!”

    沈空青问道:“你既然不是公主,又如何会在明霞宫中?”

    “是王贵妃!”提到这个名字,少女的话音里添上了深深的憎恨,“她把我们几个表姊表妹召进宫,说是芷瑰公主要嫁人了,她膝下孤单,想认一个侄女做义女,从此养在身边。谁知她只是想挑选一个与芷瑰形貌最相似的,替她嫁去南诏和亲!”

    “我如今被她扣在了这里,日夜都有人轮番在殿外守着……”她许是想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愈说愈伤心,又低低地啜泣起来。

    狸猫换太子,此事果真与顾景曈所料一般无二。

    尽管对这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顾丞相十分不屑,沈空青仍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神机妙算到了可怕的地步。所谓多智近乎妖,不外如是。

    沈空青素来厌恶女子哭哭啼啼的柔弱作态,眼下被她哭得头疼,却不得不强忍着不耐烦,安抚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少女闻言,终于止住了哭泣,一双兔儿般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按照顾景曈的安排,同她一一交代清楚:

    “你从西南边废弃的角门溜出去,一路往东跑,去坤宁宫见皇后。如若有人拦你,你就大喊说芷瑰逼你替嫁和亲,求皇后做主,喊得越大声越好。等进了坤宁宫,你再把方才与我说过的事,同皇后再细细讲述一遍。记住了吗?”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遵照指示,一路溜出了明霞宫。

    沈空青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此行的任务便完成了。他正欲离开,却在瞥见主殿时蓦地顿住了身形,凌厉的眼眸微微眯起。

    这个芷瑰,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师父头上,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外面一阵骚乱,想来是那位刚跑出去的少女引起的。他于暗处隐住了身形,只见明霞宫的宫人们都朝外追去。此时一片混乱,顾景曈要他在此时脱身,但眼下分明是个教训芷瑰的好时机。

    芷瑰早已上榻安寝了,她为着和亲的事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如今母妃出手替她解决了此事,她终于放下心来,睡得格外安稳。

    只听得窗户被风吹得砰砰作响,芷瑰清梦被扰,蹙眉唤道:“黛浅。”并未有人回应,她心下愈发不耐,提高了声调:“蕊黄!”

    仍旧无人应答。

    芷瑰坐起了身,见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窗户仍在砰砰地响,一下一下吵得她头疼。

    “这两个贱蹄子死哪儿去了,大半夜的玩忽职守!待本宫逮着她们,定要狠狠治她俩的罪!”

    她一面骂着,一面摸索着拿起火折子,点燃榻边的红烛。烛火刚亮了一下,转瞬又熄灭了。

    “这该死的风!”

    她又点燃了一次,红烛仍是一亮即灭。她垂在脸颊旁的发丝分毫未动……今夜,分明是没风的。

    后宫里勾心斗角,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哪一宫的主位难产了,哪一殿的娘娘上吊了,哪一处的宫嫔落井了……这些宫中秘辛在口口相传中染上了些许神秘色彩,变成令人毛骨悚然、如芒在背的闹鬼传闻。

    “砰砰砰!”房门骤然被敲响,如一记重锤直欲将她的肝胆震碎。芷瑰有了些惧意,壮着胆子扬声询问,却已然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谁、谁在外面?”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芷瑰哆哆嗦嗦地穿鞋下了榻,脚步发软,离房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此刻于她而言却如同天堑。她心下一横,咬牙推开了房门,门外却空无一人,院中的槐树上却吊着一个白色身影。

    “啊!!!!!有鬼啊!”恐惧终于压倒了理智,芷瑰失声大喊,一把阖上了门,往屋内逃窜而去。

    她害怕至极,房内又黑得很,脚下不慎绊了一跤,狠狠地跌到地上磕破了下巴。她此时却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上仍在不住地发抖。

    沈空青见目的达成,将挂于树上的被单扯了下来放回原处,正欲离开,却听得一女子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他回身望去,见那女子剑眉英目,身上随意地拢了件外袍,青丝以一根发簪简单挽起,似是匆匆赶来。只听一声铮鸣,女子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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