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计深

    姜阑由佩兰扶着上了马车,沈空青原是该单独骑一匹马的,但他把驾车的小厮撵了下去,亲自接过了缰绳。佩兰整理好帘栊后跳下了车,冲沈空青笑得意味深长:“我就不跟去了,你好好照顾姑娘。”

    “是——”沈空青拉长了语调笑着应诺,一扬马鞭驱车而去。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驶到八珍楼前。

    顾景曈立于二楼窗边眺望,远远地瞥见那辆熟悉的马车一路行来,在视野中逐渐放大。他的视线像是被什么牵扯着,始终追随其上。想到车内温婉如江南弱柳的姑娘,他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温情笑意,但下一刻,这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沈空青扔了缰绳跳下车来,伸手挑起车帘,自然而然地扶住姜阑的手,将她接下马车。

    顾景曈默默敛了视线,慢慢走回桌旁坐下,又是一派清正之姿。

    如果说摘月楼是京城第一茶楼,京城酒楼的魁首便是八珍居。

    八珍意取楼内八道镇楼名菜。为迎合八珍之名,楼中也专门修成了八方样式,更有八方来财的妙意。

    姜阑师徒二人站在楼下仰头望去,只见得楼高五层,飞檐攒角,每层的八个檐角都坠着精致铁铃,风过时当啷作响。

    店小二见门口来人,忙迎了出来,使人把马车赶去后院。沈空青将牌子抛给小二,便听他在一旁点头哈腰赔笑:“不知二位是相府的客人,二位随我来,顾相已在二楼等候多时了。”

    二人踏入门中,最先入目的便是一层正中汉白玉铺就的圆地台,高出地面三四阶,覆了黛色薄毯,歌舞姬坐立其上,更显面色姣好。四周广设堂座,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自二楼往上,每层只贴着八面外墙设立八间雅室,长廊绕楼一圈,也方便楼上的贵客们打赏卖艺人。每个雅室门口,都挂着与姜阑手中竹牌相仿的小匾。小二带二人一路穿行,终于停在一扇门前。

    二人推门而入,只见顾景曈已定好了满桌菜肴候着他们,姜阑垂眸看去,见桌上一半是她喜食的扬州菜,另一半是些辛辣的蜀州菜。沈空青熟稔地替她拉开凳子,半是习惯使然,半是示威意味。他挑眉望向顾景曈,果不其然见到对方的脸色白了一白。

    顾景曈攥紧了藏于袖中的手指,勉力维持着面上如常的笑意:“我不知沈老板的喜好,想来既在蜀州多年,挑些当地菜总是不出错的。沈老板若吃着不合意,尽管再叫人加菜。”

    “不必了,”沈空青毫不客气地在姜阑身侧落了座,还把凳子挪得离她近了些,“我与姜姑娘同席多年,她吃得惯,我便吃得惯。”

    他言行举止之间尽在显露与自己的亲密,姜阑一手将他带大,如何不能发觉这小子包藏的坏心。姜阑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坐回去。”

    沈空青不敢再造次,乖乖将凳子挪了回去。

    顾景曈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落在眼中的尽是二人目光相接、低声窃语的亲密姿态。他只觉呼吸一窒,有些仓皇地想要落荒而逃,思及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到底还是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落了座。

    雅室中气氛凝滞难言,一时间只有碗碟轻撞的脆响,楼下大堂中的丝竹歌舞之声透过窗棂,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三人之间,缠成了一张尴尬的大网,兜头罩下。姜阑终是不忍,主动打破了一室寂静,挑起了话头:“景曈哥哥近日在忙些什么?”

    “前些日子摘月楼走了水,我皇命在身,需得安抚灾民、平息谣言。不过是事务繁杂了些,并不怎么劳神,阿阑不必忧心。”顾景曈一面回答,一面为她布菜。他细心地剔掉了刺,再将鱼肉夹入她碗中,却碰见了另一双夹着辣子鸡的筷子。

    “姜姑娘胃口不好,吃这些清淡寡味的只怕愈发难以下咽了。”沈空青瞥了一眼顾景曈夹来的鱼肉,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筷子挤开,将辣子鸡放入姜阑碗中。“姜姑娘尝尝这个,辛辣开胃,保管能多吃半碗饭。”

    顾景曈指尖一颤,鱼肉从筷间滑下掉落在桌上,好似也重重砸在他心头,溅开几滴滚烫的汤汁,烫得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仲明恰好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起身道:“我暂时失陪,一会儿便回。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他出了雅间,向前走了几步,扶着立柱深深合眼歇了片刻,掩去眸中的惶然和疲累,仿佛竭尽全力才得以暂时逃离那满室的狼狈。

    顾景曈平复了心绪,抬步随仲明上了楼,迈入悬着“山北笳声”题字的雅间,谢元清已在此处候了片刻,一见他来,开门见山地问道:“顾丞相与我政见不合,向来接触甚少。今日约我来八珍居一叙,所为何事?”

    “我想与谢将军做个交易。”顾景曈在他对面悠悠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下袍。“我能达成谢将军的心愿,故而想请谢将军也卖我一个人情。”

    “哦?”谢元清闻言轻笑出声,往椅背上懒散一靠,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怎的不知我有何未竟的愿望,竟需要顾丞相替我完成。”

    顾景曈勾起唇角,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语气笃定得很:“我能让南诏主动更换和亲的人选,让端惠公主出降将军府。”

    谢元清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惊异的情绪平复之后,他笑了笑,半是恍然半是轻叹:“不愧是顾丞相,果真消息灵通,你是如何得知我对大公主……”

    “春猎之时,已现端倪。”顾景曈饮了一口清茗,淡淡回答,“加之近日我受命调查摘月楼失火一事,盘问过不少亲历者与目击者,难免有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那顾丞相打算如何说服南诏?”

    “这就不是谢将军该操心的问题了。”顾景曈睨了他一眼,“谢将军只需告诉我,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谢元清略一思量,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那个绿衫女子……”顾景曈的目光移向了窗外,谢元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寻见他所指的那位姑娘。她同桌的男子殷勤地为她布菜,不知又同她说了什么,逗得她展颜一笑。

    “是你心心念念找了七年的那位?”顾景曈素来不近女色,能让他如此上心的女子只有一个,谢元清立即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顾景曈没有答话,只是垂眸望着二人亲密的举止,捏着茶盏的指尖用力至泛起青白。

    他这样的反应已使得谜底昭然若揭,谢元清支起下巴思索:“你要我帮你解决掉情敌?他没犯什么事,直接杀掉他是违背我原则的,我可不会干。我顶多可以把他塞进军中,扔得远远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愈说愈离谱,顾景曈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因为我的缘故,阿阑惹上了点麻烦。沈老板会武功,是我让他留下陪在阿阑身边,以护得她周全。”

    谢元清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看看楼下的二人,又看看他,一时间讶异得很:“那位沈老板一看就别有用心,你不怕朝夕相处之下,你的阿阑果真对他生了情愫吗?”

    顾景曈的眸中浮现痛苦挣扎之色,最终还是被他敛眸尽数压下:“于我而言,她幸福平安比什么都要紧。若真有那一日,我会为她准备最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送她出阁。”

    都说顾丞相冷心冷肺,人情性命皆入他局中。谢元清早已得知顾景曈有位恋慕多年的心上人,他一直以为,以这人的作风定会不择手段强娶到手。却没想到这位算无遗策的顾丞相,满心满眼只为这女子盘算,丝毫不顾及自己。

    谢远清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似刚认识他这个人似的:“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朝堂争斗步步惊心,谢将军与我既为政敌,想来有朝一日会拼个你死我活。若我事败,还请谢将军手下留情,全她性命。”

    “我很是好奇。”谢元清微微眯起眼,眸中满是探究之意。“顾丞相方才也说了,你我是政敌。你让我得知了她在你心中如此重要,就不怕我利用她来威胁你吗?”

    顾景曈轻笑出声,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我这种玩弄权术之人,才爱做拿捏人软肋这样的卑劣勾当;谢将军素来光明磊落,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做不出这样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出来。你当时可是把你家阿阑的画像撒得满天下都是,就不怕有人先你一步寻着了她,挟她逼迫你吗?”

    “那时情况又有不同。”顾景曈收回视线,垂眸望向杯中清茗,思绪倏忽飘远,瘦削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茶盏上的纹路。

    “阿阑已然走失,她一个弱女子孤身飘零在外,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凶险。即便是有人为了对付我而找回她也无妨,只要她安好,我怎么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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