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怀玉其罪

    楚良玉候在冰窖外。听见门吱呀一动,楚意欢领着她的随侍出来了。在那扇窖门即将被合上的时候,楚良玉尽力向里面瞥了一眼,看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似有两个人影晃动。

    楚意欢没忽略她的小动作,冷静地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野,搂住她的肩膀催她离开。

    “那是王家的小姐吧,怎地好生生发了疯?”她按捺不住好奇,道。

    楚意欢道,“幸好这里离冰窖不远,若是再远一些,她不是当场丧了命,就多半是痴傻一生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楚意欢摇摇头,“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你不和他们混在一起,不清楚是当然的。这是……”她有些犹豫。

    “……好像已经有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行开来的,是一种叫做七寒散的药方。说是药方,似乎有许多神奇功效,于是尽是些达官贵人们在服散。但我觉得那多半是些不好的东西,你还是别去沾染为好。

    “我问了她的侍女,她虽然哭哭啼啼的,经过刚才那一出也害怕了,就老老实实地全说了。果不其然,王家小姐也迷恋上了服散,应该是在宴会之前就服过散了。服了七寒散之后怕热怕静,需要发散,就是要快走、喝热酒等等,但是又不能饮酒过量,否则……就会像王家小姐那样,如果不及时冷却下来,不死也残了。”

    楚良玉惊讶道,“京都居然还有这种事,那么她为什么要服散呢?”

    楚意欢似乎是斟酌着能不能告诉她,看着楚良玉好奇的眼神,她终是忍不下心。“我告诉你,你答应我,可千万不能去碰那东西。”

    见楚良玉点点头,楚意欢才接着说,“据说服了七寒散之后,可以使肌肤容光焕发,有美颜之功效,还可以让人眼清目明,精神抖擞,强身健体,甚至对医治一些疑难杂症也有帮助。但这发散的方法极为复杂,需要多处小心,不是有人精心看护,很容易被药效冲伤经脉。王家小姐,多半是贪图这些神奇功效吧。”

    “她今后会怎样?”

    “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但愿她能恢复过来。”

    楚良玉携着她的手走回宴场,“七寒散”这个名字令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那王家小姐疯疯癫癫的痴态,又与她记忆里的某人隐隐重叠。

    她想起在第一世时,某日傍晚曾在萧府附近遇到了疯疯癫癫的萧即墨。那时他一边对空气舞剑,一边口里念些稀奇古怪的句子,还对她说过“要七寒散”之类的话。萧即墨平日里就耽溺玩乐,因为新鲜而服散也不奇怪,难道他也如王家小姐一般,沉溺于七寒散,最终因为发散不对而得了疯病?

    她虽然与萧即墨相识,但并不看好他仗着家世强大,终日无所事事胸无大志的行事方式。如果真是因为七寒散,她认为不过是萧即墨自作孽不可活。

    楚良玉思忖着回了会场。刚才王家小姐的丑态并没引起多大的反响,公子小姐们一如往常,饮酒的饮酒、谈笑的谈笑,好像已经将刚才的事全然忘记了。

    看着无所触动、仍旧嬉笑怒骂的人群,楚良玉突然冒出一种想法,不知眼前的这许多人中,有多少人和王家小姐一样热衷于服散,刚才看到她的疯状时心中又是何种感受。不过,那全部都是她无从得知的事情了。

    刚才混乱之中,王家小姐撞翻了射覆用的金瓯,因为事态紧急而无人在意,事后也没顾得上收拾。于是刚才射覆的谜底就这么被暴露出来。

    楚良玉再走过来时,看到金瓯下原来放着的是一枝孤零零的棠棣花。

    枢姬缓缓走来,伸手要将金瓯撤下,言道,“棠棣之花,花萼和花胚互相依存、紧密难分,犹如兄弟,喻的是手足情深之意,倒是一道非常好的题目,可惜了。令昭公主,请允许奴来为您再换一题吧。”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楚良玉看着那白色的花朵,若有所思。

    宴上众人相互告别过后,已经是傍晚了。楚良玉走出紫薇门,看到令狐怀刑立于夕阳之下。他喜欢华丽奢靡之物,今日衣上冠上平日里叫人晃眼的各色珠光宝气,都柔柔地在夕阳的光辉中融化成一片金色。

    那人面上不紧不慢的笑容,让她自然地知道令狐怀刑是在等她。

    “皇后宫里的装饰虽然高雅,但下人的着装实在是……啧啧,真是朴素不堪,看了会污我的眼睛。”令狐怀刑开口便是接连不断的抱怨。

    “吃食也是,与我楼中的手艺半点不能相提并论,那随性而为、不像样的做法,完全不能发挥食材本身的风味,你们是怎么能下得去嘴的?”

    “好了好了,知道是委屈坏了我们令狐少卿了。”楚良玉随口道,“今天你将谜底设为眼泪,又故意出提示混淆,连我都被骗过去了,叶敛锋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真是怪了。”

    令狐怀刑笑笑,他在宴会上大喝特喝,可是现下竟然看不出一丝醉意,清明的很,叫人疑心他是不是什么千杯不醉的体质。

    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侧身道,“鲛人泣泪,良玉生烟。本来并无罪过,只是因为体质特殊,或者怀有遭人垂涎的珍贵之处,就被人围捕迫害。鲛人的悲惨,成了人们贪欲的燃料,于是人们惦记着,让他再痛苦一些,让他再遭受更多磨难,最好让他坠入无尽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仿佛如果不这样,就没有彻底榨干他的价值,因而心中遗憾。你不觉得鲛人十分可悲吗?”

    令狐怀刑不等她回答,自言自语道,“他好像活下来,就是个悲剧的宿命似的。”说完,十分确信一样点点头。他正眼看向楚良玉,“那家伙,也清楚自己的宿命,所以才能猜得出来。”

    楚良玉不知甚解。

    “阿玉真要与他成亲?如此听话地接受你父亲的安排,不是你的作风。”令狐怀刑道。

    在这个时间线里,算来离雍王安排下婚约已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雍王府就会尽数被灭,那婚约也会自然作废,所以从未思考过这事。她的无动于衷约莫是被令狐怀刑误会成默许了吧。

    令狐怀刑见她不回话,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而轻笑几声,又试探着缓缓道,“……难不成,阿玉是被那家伙的皮囊迷了眼?依阿玉的性子,倒也非常合理……”

    “哎,‘非常合理’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她才不会因为这样肤浅的原因喜欢某个人,倒不如说她看不惯叶敛锋,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与心情罢了。

    “我之前给寄的信,就是问你这件事,遗憾没有送到,幸好今天你来了。阿玉看来无所自知呢,你现在沉默许多,每天心思深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从前的阿玉,让人很难不把这看成所谓的思慕之情……”

    他咧嘴轻笑,伸手拾起落在她肩上的一缕发丝,“如果真是那样,不行啊阿玉,我可不准阿玉接近那个家伙。”

    令狐怀刑自言自语道,“怎么样才能让你看清那个家伙、对他彻底死心呢?你们女孩子,最讨厌的是……应该便是花心薄幸之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让你看看。”

    令狐怀刑话语呢喃,但语气像是在威胁,浑身有种陌生的氛围,让她越发看不懂了。楚良玉怒斥道,“放开手,奇怪的是你才对吧?从今天的宴会起就是,你为什么对他纠缠不休?说的话也是不知所云。”

    他美丽的凤眸微睁,“什么?原来阿玉你不明白吗?”令狐怀刑叹道。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以为已经足够明显了……我爱你呀。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直到现在也是。除了哥哥之外,你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他俯身在她耳边循循引诱,“但,不知从何开始,你身边出现越来越多无关紧要的人。那些可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把你的注意力分走。让我们回到从前吧……回到从前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不被任何人打扰,直到地老天荒……光是想到就觉得,那会非常非常幸福的吧。”他脸上露出一种恍惚的笑容。

    楚良玉错愕,“你在说什么话?你自己清楚吗?”

    楚良玉的声音似乎打断了他的幻想,令狐怀刑低眼看她,艳丽的凤眼满是悲伤,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胡话,于是无比失望,“你已经忘记了吗?我没看错,你确是这样一个,残酷无情之人。但那也无妨,那正是你身上我所钟意的部分。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自己一点点回忆起来。”

    她从未想过。在前几世她沦为逃犯,身世落魄时,几乎每一世令狐怀刑都会伸出援手,问她是否愿意与他成亲,以令狐家的势力庇佑她。她固然感激,但她以为只不过是令狐怀刑不忍看自己的发小沦落,惦念昔日情谊的缘故。

    令狐怀刑看她愣愣的样子,忽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刚才的执着全部消失不见,“好久不见了,这种懵懂不设防的表情。”他伸手在她头顶拍拍,一如十年前,他们还是两个顽童之时,“阿玉,你如果还是不明白,明日晚上和我一同去浮华舫,那时你就会懂得一切了……京都的阴暗之处,也该让你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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