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射覆之戏

    语罢,只看令狐怀刑随口给出第一条提示,“有鳞而非鱼,潜泳而非龙,客居白水之中,鸣泣月明之时。”

    楚良玉思索,这话前半句应该在暗示一种生灵,所谓的“客居白水”,其中的“白水”应该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另有所指。令狐怀刑的第一句提示落下,庭下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俱是绞尽心思地思索着谜底。

    指的是什么呢?楚良玉思考间,庭下叶敛锋点点头,面上看不出紧张,而是将目光转向令狐怀德。他微不可察地一笑,启唇道,“织杼其悲,霜色如露。”

    这便是第二句提示了。他话中的“织杼”令她心念一动。原来如此,所谓“白水”就是“泉”字,客居于泉乃是“泉客”,这正是鲛人的别名。

    传说中鲛人居于海底,终日不废机杼,织水为鲛绡,垂泪为珍珠。令狐怀德指出那物为“霜色”,鲛绡还可做手绢解,霜色的手绢不就是白色的手绢吗?可是,若是珍珠,喻之为霜色也十分贴切。如果考虑事物的可得性,由于射覆的场地颇有局限,所以一般是猜可以轻易寻得之物。而在这宫中,两者都是随处可得。

    等楚良玉想清楚这些,已经轮到她来出题了。可是那覆盖之物究竟是手绢还是珍珠呢?她无措间,令狐怀刑轻轻拉过了她,以扇覆面,耳语道,“珠。”

    那么,所覆之物便是珍珠了?想到规定是两真一假,那么首句提示应该为真,指的是产出珍珠的是鲛人,令狐怀德的第二句提示既可做真解,也可做假解,倒是个两处都能说通的陷阱。

    如果是这样,那她不如说一句真的提示,坐实了第二句为假,免得他们以第二句的灵活性故意引起误导。

    叶敛锋与她所思似乎不谋而合,爽肃笑道,“原是如此,二位令狐郎君手下留情,我可不胜感激。我心中已全部明白了……令昭公主,你还有要说的吗?”

    叶敛锋此话一出,有人为他语中的自信满满而惊,拍手叫好道,“好啊,竟然说这是令狐郎君手下留情,难不成叶世子也是个射覆能人?”隐隐有赞许之声传来。叶扶锦则面容如灰,脸上露出一种纠结的神情。

    也有人不以为然,杜秋容对身边三两贵族小姐道,“令狐侍郎可是才华横溢,定然是布下了什么陷阱。”

    叶敛锋的话打断了楚良玉的思绪,让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刚才这样想,不正是盼着叶敛锋赢吗?这是为什么呢?明知叶敛锋与她共坠轮回,却不发一语,故意做壁上观。她没有必须帮他的道理。可是……没错,叶敛锋从未玩过射覆,令狐二郎故意这样欺负人,是不对的。她只是看不惯这样的作风罢了。

    于是楚良玉清清嗓子,道,“一举惊鲲鹏,万骨付渊底。”采珠之事频仍,往往倾尽海民财力人力,叫万千海底生灵不堪侵扰。采珠也极为凶险,一珠得现,不知多少采珠民葬身海底。用这样一句话来指珍珠,是再明白浅显不过了。

    楚良玉看向叶敛锋。后者的视线也不游移,直直探究她话中的真假。

    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楚良玉在心中暗道。只见叶敛锋似乎顿悟了什么,忽地莞尔一笑,他衣摆翩飞,大步迈向先前布好的砚台,迅速执笔落墨,口中同时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令狐怀刑叹口气,合了扇子,幽幽抱怨道,“阿玉真是偏心。”

    楚良玉笑笑,专等叶敛锋揭晓谜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谜底便是……泪。”叶敛锋手指一抖,不大的白纸上亮出墨色的答案。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你是不是搞错了?”楚良玉愕然,她已如此明示,以叶敛锋的心智,应该不会猜错啊。

    叶敛锋挑眉,“错或没错,你问的人应该是你身边的那两位。”

    令狐怀刑沉默着,最后低笑一声,“竟然……”他长指微动,枢姬便识相地走到庭下。她纤细的手指撑在金瓯的底部,微一用力,内容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银碟上,一滴圆润的水珠卧于中央,银色辉映如霜白。

    见此一幕,队中人喜不自胜,鼓掌相庆。“了不起!”

    也有人疑惑。令狐莲生道,“怎么是这样,听那三条提示,我还以为谜底是珍珠。”叶扶锦则愤愤道,“令狐姑娘说的没错。这谜底有违规则吧?怎么能以眼泪做谜底。”

    杜秋容道,“是你弄错了,规则之中并没有限制不能用眼泪做谜底啊,令狐侍郎这般设置真是精妙无比。”

    楚良玉此时后知后觉,想不到自己计算半天,到头来竟然被令狐怀刑当枪使了。她说的那一句提示才是假,而令狐二人的提示应该为真。

    楚意欢解释道,“射覆之物,百无禁忌,正是以这百无禁忌,令人意想不到,才是射覆的妙处。枢姬,你来说说叶世子是否射中了答案?”

    名为枢姬的沉稳宫女回道,“回长公主殿下,叶世子神机妙算,这射覆之物是奴按令狐少卿吩咐,以烟熏眼,落泪而成的。”

    叶敛锋射中答案,楚良玉按规则喝下罚酒,恨恨瞅了身旁的令狐怀刑一眼。“好啊你,竟然诓我。”

    “我若不撒个小谎,你怎么会乖乖说出那句假的提示呢?”令狐怀刑不情不愿地饮下罚酒,“唉,真是没意思,还是输了。”

    人群中央的叶敛锋灿然微笑,向对面也敬酒一杯,“我也敬诸君一杯,这谜底设置的叫人佩服,若不细想,还真有可能中了你们的计策。可惜啊可惜。”

    令狐怀德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举杯回敬。平日严肃的脸上微微一笑,好像有赞许之意,“叶世子冰雪聪明,这局是我们输了……下一局,便请令昭公主来射,如何?你可要为我们赢回一局。”

    楚良玉点点头,“这局不过是他侥幸,下一局定叫他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到这里,杜秋容忽然开口打断她,对令狐怀德说,“时间也不早了,要玩的话请你们尽兴玩吧,妾身还有许多尚宫局的事务要处理,不便在这里继续耽搁了。恕妾身……早早告退。”说罢偷偷抬眼看着令狐怀德。

    楚良玉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这样的楚良玉身边,令狐怀德全番注意力都在她言笑晏晏的脸上,此时分出精力对杜秋容淡淡道,“嗯,若是如此,杜娘子先行离去吧。这般勤勉,值得勉励。”

    杜秋容听到令狐怀德说她“值得勉励”,眉眼都舒展开了,好像所作所为都霎时得到了回报,又确认了会场中其他贵族小姐们耽于玩乐的样子,露出仿佛安心了的表情。

    楚良玉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暗叹一口气。

    庭下枢姬正重新布置内容,不一会儿,向她做出“请”的手势。

    楚良玉站至中央。楚意欢笑道,“阿蛮,这一局的谜底是我设置的,你可要瞧仔细了。”

    她点点头,重新看向以丝巾覆的严严实实的金瓯,这不大的地方能藏什么东西,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于是对刚才叶敛锋一猜即中的事迹隐隐有些佩服。

    “阿蛮,看好了吗?我可要给提示了哦,上局令狐少卿不像话,随随便便就改了规则,要多罚他一杯酒。从这次开始,三个提示全部都是真的……第一个提示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这句话有些耳熟,楚良玉知道楚意欢多半是想故意放水,但糟就糟在从前跟温太师学习时,她可半点没认真,学习过的内容现在大半忘记了。她心下有些发慌,刚才夸下海口要让他们输的心服口服,这该如何是好?

    饶是她心中忐忑,面上也未显现分毫。令狐莲生道,“下一个便是我吧,我想想,嗯……绿罗摇曳娇无奈,戋戋叠叠香雪白……怎么样,我这一句,应该很是清楚吧?”

    这话一出,楚良玉有些头绪,所射之物应该是一种花吧,还应该是绿叶白花。她好像顿悟什么,正想脱口而出,却见对侧发生了躁动。

    长桌上,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从桌上翻倒过去。身边的侍女惊惶之下想去伸手扶她,她却挥开她的手臂,一旁的青年男子想去拽她肩膀,她却力大无比,一抖擞就挣脱开来。

    那女子她是眼熟的,是京都某位大臣的嫡女,家世富庶,平日里也注重极了仪态。可此时,锦衣华服的女子冲到庭下,在空地中旁若无人地疯跑,一边跑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动作之间,寸缕寸金的布料不断被撕裂飘落,白皙的肤色显露出来。

    楚良玉有些愕然,那女子对她视若无睹,对障碍物也视若无睹,好像连上下左右也分不清楚了,被东西绊倒、东倒西歪,或者站都站不稳了,仍然在一种无处发泄的旺盛精力驱使下盲目地挥舞着四肢。

    “不好了,那位小姐怕是喝多了酒!快把她拉着,送到冰窖里,一刻都不能迟!”有个女子疾呼道。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仆此时顾不得礼法,一拥而上按住了发疯的女子,强硬地把她拖开。发疯的女子竟然力大如牛一般,三番几次差点挣脱开了。

    自家的主人被人拉走了,发疯女子的侍女又惊又急,落下几滴眼泪连忙追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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