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艳

    第三天,清晨。

    此时天刚刚亮起,就算是夏日,也难得地没什么暑气。天边没多少云,清亮亮的,风却不小,不断把她们的发丝吹乱。

    这么早就起的人不多,戏怜她们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出怜月楼的时候,只听到外面有一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路过,边走边说着话:

    “哎呦,你家小宝前两天那是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就烧起来了,要不是去医馆去得及时,可就不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菩萨保佑啊,可别再让小宝病这么一回了,这孩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小幺儿取下挂门的木条,用力推开怜月楼的大门。

    戏怜,君离艳,墨尾,还有这名为阿哲的小少年,四人沉默着,都走了出去。

    君离艳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头一次取下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首饰,穿得也简单素净,脸上没上妆,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她看着低头不语的戏怜,看着稍稍揽着小幺儿的墨尾,神色终于一黯,但很快又倔强地说:“我走了。”

    “艳娘……”戏怜不住地摇着头。

    戏月和穆青哥都走后,怜月楼已经不怎么能开下去了。何况这几日京城内也乱的很,没人有心思看戏。戏怜本想着她们再招揽些什么人,继续把怜月楼办下去,也算让戏月放心。

    然而第二天,君离艳突然开口说要走。

    当时她和墨尾都愣了愣,只听君离艳坚定道:“大军出征刚不到十日,我后悔了,我要去追他们。”

    戏怜只觉深深的无力与惊讶,张了张嘴,道:“艳娘,你一不知行军路线,二不知沿途情况,一个弱女子,如何能……”

    “停!可别往下再说了,不然我可骂你了!”君离艳高声道。戏月一走,她像是一下子成长了,冷静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晓,但我——我才不要做在楼里安心被护着的弱女子,阿姊走了以后我更是受不了这日子了。狗皇帝随随便便要人命,真正为国效力的人生死难料,我都不知道还能见上他们一面不能!”

    她话音到最后带了点颤。戏怜在听到她称呼戏月“阿姊”时则愧疚地一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像是拼命转移自己注意力一样,心想,活着时艳娘都没叫过她一声阿姊,只叹啊……

    君离艳几乎是恶狠狠道:“我再也不要只在这里担惊受怕了,哪怕寻不到他们,死在半路上也好,也算是一起死了!”

    墨尾瞪她一眼,君离艳知晓她听不得这种话,无甚诚意地“呸呸”了三声,道:“我意已决,谁也别拦我。”

    拦不下的。

    这么多人,一个又一个走向死路,戏怜的手在桌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心中一片酸涩。

    她一个也没能拦下。

    君离艳甚至没让她们送,就一个人背着那个包袱,倔强而坚定地走远了。鹅黄色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戏怜茫然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眉目间忧意重重,几乎要哭出来。

    小幺儿毕竟还算年幼,不大能藏住自己的情绪,早已偷偷抹起泪来,墨尾叹了口气,为他擦去脸上泪珠,道:“进去吧。”

    她轻轻拉了拉戏怜,三人沉默着进去。墨尾轻轻推了小幺儿,他似懂非懂,被墨尾推进了平时住的小屋。

    “乖,别出来。”墨尾温柔道。

    小幺儿沉默着点头,目送墨尾和戏怜进了屋。

    戏怜脚步沉重极了。平日总是吵吵闹闹的怜月楼一下子变得陌生非常,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何况,她知道墨尾是什么意思。

    怜月楼已经开不下去了,她也要带着小幺儿一起走了。

    楼内的衣裳和首饰众多,既决定不开了,都应该卖了。墨尾平日里也压根没登台唱戏过,其实只是仆,应该分不上什么才是。但戏怜沉默着把一半的东西都推到她那边,墨尾无奈道:“姑娘,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戏怜轻声道,“……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给谁了。”

    墨尾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声道:“逢年过节……总该给他们留着些。有些人……碑还没立。”

    戏怜瞬间没了声音。

    墨尾把那些首饰推回来大半,道:“姑娘中午想吃什么?我再好好做上一顿。”

    .

    晌午时分,天终于热了起来。

    然而,牢狱深处却总是阴湿的,漆黑一片,墙上点的火明明暗暗,只平增恐怖气息。北无歌头一次来这地方,脚底踩到一片青苔,脚一滑差点摔倒。狱卒目不斜视,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牢狱的阴凉跟外面显然不是一样的,到处弥漫着阴气、怨气,墙上深红色的血迹与铁栅栏的斑斑铁锈组成一副令人胆战心惊的图画。关押的囚犯或者生无可恋地躺着,裹着破草席,时不时缓慢地挪动一下身子;或者精神抖擞,就在栏杆旁,骂完天骂地,还低声咒骂着狱卒与皇帝,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北无歌衣着显赫,神态自若,平时张牙舞爪的狱卒也只能点头哈腰地跟在他身后,不少人朝他张望着,眼神或无畏或挑衅,北无歌全当看不见。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牢狱最深处,俯视着那位刚关进来没多久的犯人。

    原先的太子,北无钦。

    北无钦的衣着和发型都干净不了,但却没乱七八糟的,整个人在这牢狱里已是难得的体面了。他瘦了不少,但眼睛仍然闪着不屈的微光,坐在栏杆附近,看不出受伤没有。见北无歌这么微笑着站在门口,他也只是顿了一下,随后便扬起下巴,扭头到另一个方向,压根不屑于看他一眼。

    北无歌笑意愈深,狱卒恭敬地问:“殿下,需要把门打开吗?”

    “哦,不用。”北无歌语气随意地道,“我就说几句,你先下去吧。”

    狱卒便称是,退了下去。

    北无钦神色淡然,仍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随意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破漏走神,看起来宁肯在牢狱里呆一辈子也不想看北无歌一眼。北无歌没生气,反而温和地笑了。他把这件狭小的囚房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又盯着北无钦看了一会儿,随后似乎心情很好地开口道:“皇兄,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我只是好意来告诉你一件事。”

    北无钦嘴唇动了动:“不感兴趣,赶紧滚。”

    “不要这么粗鄙。”北无歌仍然带着那居高临下的笑容,看起来温和而好脾气,只不过他随口扯谎说出的话可就没那么温和了,“监介酒死了。”

    北无钦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随后刻意掀了掀唇角,道:“别故意来说假话刺激我,我不感兴趣。”

    “你真的不感兴趣吗?”北无歌关切道,“你是不是以为,大军离开不过十日,压根还没开战,监介公子定然无事?”

    北无钦没说话。

    “这便是世事无常了。”北无歌的嗓音沉了下去,似乎他也对此深表哀悼,“有个副将不服监介公子,下手害了他……是自己人动的手。”

    北无钦似乎仍然淡定,冷冷道:“这样的消息,不会被传回来的。”

    “这压根不是军中传来的,我自然有自己的探子,就像皇兄你一样。”北无歌叹道,“不过你的探子前几日被我发现,不小心杀了,这几日怕是不能给你带来消息了。”

    这几句显然都踩到了重点上,北无钦默不作声,心头的惊涛骇浪却几乎要将他掀翻。北无歌观察着他,若无其事地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毕竟也是我南国的英才,居然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还未来得及在沙场上有所作为呢,居然就先给咱们下去探路了。”

    北无钦心中一阵刺痛,但仍面无表情。

    “哎,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是可惜了。”北无歌看着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无限惋惜,“可惜了。”

    北无钦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从头到尾也没看北无歌一眼。北无歌观察一阵后自觉没劲,撇了撇嘴,干脆利落抬脚便走,心中的算计还没停下,心说这一趟大概是还不够让北无钦自己了结自己,以后应该再找些东西来佐证刺激他。

    在长廊尽头等着的狱卒赶忙起身,躬身跟着北无歌身后离开。

    北无钦麻木地听着那阵脚步声消失,头脑后知后觉地活动起来。

    他知道北无歌十有八.九说的是假话,但是……

    那句“先给咱们下去探路”不断在他脑中回响。

    他自知他与监介酒再无见面的可能,他知道这回的死讯是假的,但是下一回呢?

    下下回呢?

    他终于有所决定,闭了闭眼。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