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骤停是那样突然。

    车厢内的四人除了丹心勉强稳住身形外,其他人的身子都不由失重。

    “咚、咚”两声凌飞雁和孙秭归孙大夫都撞在了车厢壁上。

    梁拾意倒是虽浑身无力但又被丹心护了一下,没真撞上。

    只是刺入指尖的那三根针在骤停那一刹就往里又深扎了寸余,立时再被拔出来......

    伴着几滴溅出来的血珠,梁拾意“嘶”地吸气疼得出了声。

    两三月来,她伤啊病啊痛的滋味尝过不少,到此时方知十指连心当真不是句虚言。

    她前时以为自己已是心痛至极,却是要再抵上这实实在在的肉疼,才彻底从麻痹中清醒了过来。

    不过还未待梁拾意起身,丹心拿着那三根沾血的针一把推开车门。

    门外“咔咔”传来几声打斗。

    而门内三人找回平衡之后,孙秭归应是瞧见梁拾意手上的伤从药箱中取出一截纱布。

    “我不想用药!”

    梁拾意却惟恐这孙大夫又将她迷晕,下意识朝后一退,右手直接掐住左手伤处,好使疼痛源源不断地刺激自己。

    凌飞燕拉住孙秭归:“孙大夫,我看还是先让拾鸩妹妹自己静一静。”

    “静”字刚落下,车门外的打斗声竟随之有了一刹止息,只是紧接着众人便听一句:

    “老子是还没办法比你快,但老子保证,一定会同时把你的脖子拧断。”

    约莫一刻钟后,丹心的针依然抵在十一姐的咽喉上,而十一姐的手也掐在丹心的脖颈上没有松开。

    但在众人的劝解,十一姐的骂骂咧咧和丹心十句吭一声的应答中,梁拾......梁拾鸩多多少少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晕过去的时间约莫是十三日的子时至丑时间,而如今已是十四日晚,也就是她整整昏迷了十余个时辰。

    三月十四,春祭时清明日,众王公大臣都会前往皇陵参拜祭祖。

    今年时节特殊,同时还会将宣泰皇帝的梓宫由紫禁城而出正式移陵。

    自正月里元宵法会的变故后,她这位梁太后于仁智殿割腕意图追随宣泰帝而去一事也算是众目所见。

    虽有受歹人蛊惑的因由,但护卫龙体不可有失。

    故而那之后未免她哀思过度,致使腹中的“小陛下”不安,一切关于先帝爷的祈祝祭奠一概无需她再出席,不必参加春祭也是早早便落定的。

    不过她这位太后原定十五日再前往行宫休养,当还是按待春祭仪式完毕再动身的理。

    如今十四就得以动身,其中款曲梁拾鸩暂不得而知。

    但大致能分析出,诸王公大臣皆会出席春祭,那落在这同时出发前往行宫队伍上的视线自然会少上许多。

    更何况按如今的朝局,这春祭大典定是一场各派纷争的重头戏。

    “半日内整个京直隶全部戒严,下午一直跟着的那些小尾巴,现下是连半个影子都寻不着了。”

    再思及十一姐此前的话语,这祭典之上想必生出了一番大的变故。

    由此,她们这一行人假借前往行宫悄然离去的计划自然就更万无一失。

    只是谁也没料得还有一个变数,也就是她这位十一姐的性子。

    一般来说,十一姐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会服从于强者,就像从前对阿爹,又如这一个来月甘于被禁在白府之中。

    但这种甘于之下实则又始终藏着一份反叛,当日逃选秀,如今要跳车。

    而且一旦十一姐真下了这份决心,便会有一份别样的决绝。

    月前十一姐宁愿完全舍弃梁拾意的身份,也不愿回到阿爹身边跟他服软,现下更大有一副要跟丹心玉石俱焚的架势。

    “丹心姑娘我知道你是担心拾鸩妹妹的安危,但拾鸩妹妹现下不是好好的么。

    再说卓副将你又何必在这半道上置气呢,也就三五天的路程,往后你手上拿着这兵部裴尚书的举荐信,想去哪儿一展抱负不也都能任由你施展。

    大家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何必动手呢?”

    凌飞雁劝得是有条有理、情真意切,可惜动手的二人不仅没听,瞧着手反似又重了一些。

    梁拾鸩这个小十二多少清楚自己十一姐的争强好胜,认第一次输是为了憋一口气将来赢回来,但若再叫她认第二次......

    那场面不能说是屈指可数,但作为十二她的确没见识过。

    可丹心呢?

    十一姐突然勒马自然是叫众人一惊,然纵丹心平素寡言多行,这般完全不计后果直接发难动手的模样也绝非寻常。

    梁拾鸩再次狠狠掐住自己指尖伤处,疼得一激灵。

    伤是丹心用针刺的,她想让自己醒过来,然后呢?

    然后便是现在这般,丹心与十一姐互相对峙马车被彻底停了下来,莫非丹心是有意阻止自己就这么昏昏沉沉顺顺利利地被送往江南?

    “冰心呢?”

    与此同时,梁拾鸩终于想起自己挣扎醒来前便怀着的疑问。

    她看着丹心此前一直只是凝着手中针的眸子,终于抬起来望向了她。

    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合上微微泛着红色的血丝,而嗓音也因被十一姐掐住有些嘶哑。

    “姑娘放心,两三月来姑娘的音容脾性冰心已是学了个七七八八,替身前往行宫一事不会有差,待得时机合适一切秘辛都会尽数埋葬。”

    但落在梁拾鸩耳中一字一句清晰得很。

    替身,埋葬.......

    她双眸圆睁,手越掐越紧,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只要她离开必然是需要有人去顶替上她这个位置的。

    最后再以一死来了结这个故事。

    是了,白居岳为她名中选一个鸩字,连大晖首辅都要为这毒药断肠,旁得要为她送的命岂会少了。

    更何况万事的开端,不正是杨钧翊在她面前送了命么,堂堂宣泰皇帝就连入棺入陵都不得安宁....

    梁拾鸩的身子不禁又抖了起来。

    凌飞雁觉出她状态不对,一把握住她发颤的手,安抚道:“好妹妹,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数,你别想太多,把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可梁拾鸩的颤抖没有减缓,反倒因一昧掐着自己的伤处,那指尖的血珠连成了线泂泂往外流。

    此前凌飞雁对迷晕梁拾鸩一事,心中或多或少存了几分疑虑,但现下见梁拾鸩这副模样却也不得不想让她清醒地知晓这一切或许才最是残忍不过。

    她凌飞雁能得今日这飞出那紫禁城的机会,不也正是因为她这位好妹妹最是柔善至极,见不得身边人受苦么。

    凌飞雁一边让出位置让孙秭归得以过来瞧瞧梁拾鸩的状况,一边继续劝道:

    “好妹妹,旁的人姐姐不知道,但想想成庆皇帝去时,太皇太后主持的那场活殉,姐姐这条命还有咱们其他那些服侍过先帝爷的姊妹们,都得多亏妹妹你和白阁老救下来啊。

    还有你前月在宫中增设那药局,如今建出那班子也替不少宫人诊病救命了不是?”

    “原来建立药局是赵姑娘的主意,孙某此前也去教习过那内宫新药局的女医们,的确是件善莫大焉之事。”

    有了这孙大夫的帮腔,凌飞雁瞧着她这好妹妹似乎也从此前一昧的自责愧疚中稍稍抽离了些出来,掐住自己的手松了松,瞳光微动应是在思索她们的话语。

    再见那位卓副将和丹心,到底一个是亲姐姐,一个是贴身侍女,见梁拾鸩状况不对,双双互相抵着对方脖颈的手也都松了些朝这面投来目光。

    凌飞雁再接再厉继续劝道:

    “好妹妹你可别再苛责自己了,卓副将和丹心姑娘都不打了,大家都关心着你,还有白阁老,他做出这样一番安排,定也大大念着妹妹你没让潞王登上皇位为新政争取时间的情,愿护你一世周全。

    妹妹离了这步步惊心的紫禁城,往后咱们顺遂平安的日子还长,你就安心吧,你看连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没闹腾,想来他也是这么想得。”

    谈到孩子时,凌飞雁终于见着梁拾鸩攥着的手完全舒展开抚在小腹处。

    虽眸子垂下看不大清神情,但想来应当不再像此前那般痛苦无望了,由着孙秭归大夫又取了纱布替她将手包扎好。

    看来梁妹妹应当没什么事了,这孙大夫也不像又要将她迷晕的模样,凌飞雁这般想着长舒了一口气。

    不料这口气刚舒到一半,却听......

    “赵姑娘,你与腹中胎儿现下的确双双无虞,但女子生育的风险损伤哪怕这世间最高明的妇科圣手也无法完全化解。

    你如今情绪如此波动与身怀有孕脱不开干系,我瞧过你此前脉案还有因害喜厉害呕血的记录,往后随着孕程进展只怕需受更多的苦。

    况且就算将来顺利生产母子平安,这孩子生来没有父亲,养育也绝非易事。

    孙某行医这些年实在见过了太多悲剧.....”

    孙秭归说到这儿时顿了顿,回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枚丸药:

    “如今胎儿尚不足二月龄,落胎之损远小于生育,若姑娘用此药落胎,孙某定保姑娘安然不会落下半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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