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苦

    依丹心所言,梁拾意如今这副病态的确可以或多或少说是白居岳的安排。

    她当真抱恙在身,太医院众太医的脉案自然更能让人信服,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安胎为由去行宫休养。

    连时日都敲定了,便在三日后的三月十五。

    而到时负责护卫的亲卫将由她阿爹梁成印所率,会确保一出偷龙换凤,让梁拾意得以就此远离朝堂纷争,送她去江南安度余生,还有凌飞燕也会与她同行。

    “我阿娘是江南人,若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想去那儿瞧上一瞧。”

    梁拾意想起前些日子她是同白居岳说过这样一句话。

    而后冰心还拿出了早给她收拾好的行囊,什么户籍文牒田契地契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给孩子读的小人儿书。

    画风字迹,梁拾意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有些皱的小纸条。

    纸条上整理衣冠的鹤袍小人儿画风与那书上是一模一样,再翻转一面......

    “安,勿哭。”

    白居岳的字迹向来遒劲锋利,字如刀刻,偏偏这三个字仍是工整至极笔锋却似多了几分柔和,亦与那书上字迹分毫不差。

    梁拾意想起这三日来所见对白居岳的诸般口诛笔伐,恶言咒语,再想想他那座宛若监牢般的府邸。

    哪怕白居岳入仕时,不过也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但似乎从那时起这一个“安”字......

    无论安宁、安全还是安然,这个字就从来与他无关。

    但他却在自己时日无多之时,给她铺陈了一条平安之路。

    “......按照大人留下的不止,娘娘此后一生定都能安然无虞。”

    梁拾意本觉已是心如死灰不会再起任何波澜,无可奈何也只能坦然接受无论熔岩炼狱刀山火海,她都陪着白居岳一道赴黄泉罢了。

    但当冰心的话音全然落下,当梁拾意知道自己可以独活之时,她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颤抖个不停。

    梁拾意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越攥越紧,浑身也似被什么攥住一般越缩越紧。

    “不要、不要、不.......”

    她口中又开始不停地念叨这二字,然未说完两三声,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一口鲜血溢出。

    三日来的心力交瘁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击垮了梁拾意。

    她听见冰心大喊“传太医!”的声音已愈来愈小,眼前也愈来愈黑。

    梁拾意的身子往下一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空气中萦绕着浓重的药味,却不刺鼻,反而让梁拾意胸中那股郁结之气舒缓不少。

    梁拾意缓缓睁眼只见屋内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着。

    “......白居岳,是你么?”

    但几乎是立时间,梁拾意便意识到什么脱口问道。

    前两日乾清宫都是彻夜明灯,毕竟她身为太后抱恙在身身边必须有人时时刻刻盯着状况。

    那如今这一片漆黑唯一的解释,便是瞧着她的人不欲让燃烛照明。

    因为看不清,梁拾意只能用手在身边不停摸索着,她急切地说着:

    “白居岳,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的。”

    却听到,“哐当”一声是暗门打开的声音。

    梁拾意再顾不得那么多,把被褥掀开,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去。

    可惜,她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身上实在没什么气力。

    梁拾意一松开那扶着床的手想要朝那暗门的方向抓去,身子立马维持不住平衡就是要栽倒在地......

    她砸在了一个胸膛之上,一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胸膛之上,白居岳的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固定住了身形。

    而梁拾意的手也在碰到白居岳的那一刹那起直接环住了他,下定主意绝不会松手。

    只是她很快感到她倚靠的那个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空气中本就弥漫着一股的药味,白居岳的身上也一向带着一股无法散去的药味。

    然而在这两种浓厚味道的夹击之下,梁拾意的鼻腔还是瞬间被一股涌入的血腥抢占。

    霎时,梁拾意意识到什么,泪水积满她的眼眶。

    梁拾意想到她从醒来时就一直隐隐有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只是此前以为是自己那一口血的缘故。

    但仔细一下,她昏迷了这许久,就那一口血定早早就被宫人们打扫干净,她身上的衣服感觉都像是新换的。

    所以,这股血腥气只能来源于白居岳。

    可白居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手臂亦还是牢牢地抱着她身体没有丝毫摇晃。

    梁拾意想起,那日他将那一张方巾尽数染透,也是一直语气如常地同她说着话,没让别开头的她注意到分毫。

    再想到“安,勿哭”三字,梁拾意咬住了嘴唇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流下。

    她只是极轻柔而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一只握在了白居岳环住她的那只手上,一只朝上摸索着。

    梁拾意感到了白居岳喉头的滚动,碰到了他另一只手牢牢将所有的血腥禁锢在掌内,没有让它淌下半滴留到她身上。

    只是这时,梁拾意自己有些忍不住了,几颗湿润而温热的泪珠儿还是淌过脸颊。

    梁拾意的手最终触碰到了白居岳的眉头上,果不其然是蹙起的。

    于是她轻轻地、轻轻地用指尖抚了抚。

    梁拾意不知道这样是否真能抚平白居岳蹙起的眉头,但她只想能为他带去分毫的慰藉也好。

    疼痛,是一种白居岳不能更习以为常的感受。

    事实上,随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终结,这种感受基本已转化为一种全然的麻木。

    然而,痛苦是另一种感受。

    大抵会令人惊异,白居岳身为首辅执掌这大晖天下数载,时时刻刻几乎都在体悟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

    于他而言大多数痛苦,竟来源于某些虚妄的欲|念产生的求而不得。

    这种痛苦通常要比实际五脏六腑的撕扯疼痛更加磨人,但白居岳自幼也便学会了忍耐二字。

    直到遇见这个他如今牢牢搂于怀中的少女。

    难以忍受,这四个字不断浮现在白居岳脑海,又或许已遍布他躯壳的每一个角落。

    更令人觉得可笑、无法接受的,相比求而不得白居岳竟然觉着好似得到更加痛苦。

    如果少女对他无情,如果能按白居岳所设想一般,少女任何残余的情愫在真正见识过他的罪状后都因被彻底磨灭,白居岳无疑能感到一种释然的轻松。

    可现在当她的手抚触他的任何一寸肌肤时,白居岳顷刻感到自己所有裂痕都在愈合被填满,连眉头都不由自主地舒展。

    但这无疑是错误的罪业。

    罪业是另一种白居岳习惯承受之物,甚至他还曾经试图过让少女学会如何承受,但如今却让他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就连后悔这种于事无补的无谓情绪,白居岳今日都产生得太过频繁。

    他想他无疑拥有更多更为决绝的手段,早就可以终止他们这段错误的关系,可白居岳竟然可耻地舍不得。

    白居岳将残存的恼人的液体重新咽回咽喉,开口道:

    “娘娘何须为了一个罪臣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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