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伤

    似乎茫茫天下间,无论是追随抑或反对白居岳者,皆相信习惯他滴水不漏无暇可击的表皮太多年。

    故而除开死到临头的狗急跳墙,那些欲逆他所为者早已放弃对他自身的攻讦,转而去寻找大局之上更为脆弱的细处。

    荒诞不经,这些人最终找到的细处竟是那所谓最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位置。

    白居岳错了么?

    幼鹰需被推下悬崖才能展翅,而待在笼中学舌的只能是鹦鹉,连逃脱焚烧它的火炕都做不到。

    当少女折落于他眼前时,白居岳在想很多事。

    他的身体却只做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接住她。

    毕竟少女不是幼鹰亦非鹦鹉,只是阴差阳错降临给他的完美诱饵。

    少女比皇帝更加柔弱年少,不谙政务,身份满是可以置喙的漏洞。

    所以,不止御马监,不止一个西厂,甚至不止于前朝后宫,所有意图通过撼动皇权来制衡白居岳之辈都以为终于蛰伏至最好的时机,前仆后继地跳入罗网。

    白居岳搭上少女的脉搏,滑如滚珠往来流利。

    所有的意外与偏差都没有影响,白居岳在少女点头那刻洒下的饵料、编好的罗网尽皆圆满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就连那一个孩子,也不需要他再费心思去捏造。

    白居岳开口道:“太后娘娘受惊即刻起驾回宫,张尚书留于此处与镇国候协领刑部与北镇抚司彻查此生谣犯上一案,护驾不利之责容后再议。”

    但还是有什么变了。

    “下官一定将功折罪。”

    譬如张以斯领命之时,对晕倒在他臂膀中的少女露出的那一丝担忧之情.....

    没有譬如,白居岳无法维持的是他自己。

    不过此时此刻还是先让所有人乃至天地都看着吧,他还在,那能够伤害到她的仍唯他而已。

    随着白居岳将少女打横抱起俨然要在护卫之下离去,些许仍心存妄想或想寻个痛快的散兵游勇终于再按捺不住狗急跳墙。

    “奸臣妖妇受死......”

    不过这并非是白居岳需要操心的事,无论是手中的明枪暗箭,还是口中的狺狺狂吠,自有戎卫会料理干净,他们死字只能应验在自己身上。

    白居岳抱着少女前行身姿不偏不倚,步履不滞不疑。

    “吾辈不亡,天亦亡之!”

    钦天监报呈初六之后都会是无风无雪的晴日,礼部故则今日启灯市。

    的确没有风雪,只是滴答滴答雨珠滚落下几滴。

    不过没关系,车辇近在咫尺,而在那之前这些零星的小雨尚穿不透白居岳裹起少女的裘衣。

    ——

    梁拾意并没有昏过去太久,她恢复意识之时一下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苦涩的味道。

    她很肯定是白居岳刻意让她醒来的。

    如果他想,他一定有千百种方法让她在他离开后再醒来。

    而现在他不光在她身边甚至搂着她。

    白居岳的怀抱今天既不冰凉亦不滚烫,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触碰时那种不冷不热的恰到好处。

    可耻的,可悲的,可怜的。

    梁拾意在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代表他的身体好些了么?

    然后昏厥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头,瞪视着她的人头骤然浮现于眼前。

    梁拾意猛地睁开了眼睛,想也没有想便挣脱了那个怀抱。

    那个她这些天来都在朝思暮想的怀抱,可越是这样越让梁拾意觉得自己无耻至极。

    白居岳搂她并不算紧,梁拾意一下就钻了出来。

    大抵因为窗外下着雨,这是一个极为漆黑的夜,梁拾意又才刚刚睁眼还未完全适应这种黑暗。

    于是她只能勉勉强强分辨出白居岳的轮廓动作,全然看不清他脸上任何具体的神情。

    白居岳先扯了扯衣袖又在身上掸了两下。

    据梁拾意对白居岳的了解,他正在祛除她留在他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

    她第一次扯住他衣袖求救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其实每一次白居岳都是如此。

    梁拾意意识到白居岳要保持他一以贯之的无暇,却没有意识到需要清除的瑕疵里包括她,也包括她所在乎的人。

    霎时间梁拾意的胃里又翻腾起来,她不禁捂住嘴再次干呕起来。

    她几乎没有进食,那这种恶心的感觉便只能来源于她对自身的厌恶吧。

    毕竟白居岳独断无情的手腕梁拾意分明早就清楚,又一次一次地说服自己去接受,甚至与他分享罪业。

    眼前的牺牲都是为了更为伟大的目标,一两条人命跟整个天下相比,自然是天下更重。

    然而实则当这一条人命切切实实来自她身边又归结到她身上时,她根本接受不了更承担不了。

    只会仓皇地从他怀抱中逃离,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自己的罪责。

    白居岳似乎整理完了他的衣裳,淡然开口一句:“贺喜娘娘。”

    梁拾意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

    “贺喜娘娘终得龙嗣。”

    梁拾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白居岳所指为何,然后又听他道:

    “托娘娘的洪福,所有意图违逆臣赐予娘娘太后之位的歹人皆被一网打尽,从此娘娘便可高枕无忧,做大晖唯一的梁拾意梁太后了。”

    霎时间,梁拾意呕得愈发厉害。

    白居岳在做什么?

    难道是在提醒她,她的名字、身份、位置乃至肚子里的一个孩子,全是用她亲姐姐的性命换来的么?

    “娘娘何须如此惺惺作态,你腹中胎儿至多不过一月,实则大抵半月余,害喜绝不会如此厉害。

    莫非娘娘当真在乎你那个压根就不亲密,甚至差点把娘娘从马上掀下来摔死的姐姐么?”

    梁拾意不曾记得白居岳何时这般连续地同她说这么多话,语气极尽漠然。

    不、不是漠然,而是讽刺,他在讽刺她。

    句句刺向她最不想听到的地方,刀刀就是要往她心上扎。

    “够了!白居岳你不要再说了!”

    梁拾意捂住耳朵叫道,同时慌张地用眼神在四周搜索有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

    但白居岳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用两手直接扳开了梁拾意的两只手,在她耳边道:“毕竟臣记得娘娘也并不在乎那位所谓比亲姐姐更亲的凌太妃啊?”

    梁拾意恍地清醒,慌忙问道:“凌姐姐怎么了?”

    “娘娘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别的太妃为了在宫中求存,甚至不惜去找太监对食,才那么拼命地想要成为臣的一分之一么?”

    白居岳一边说着一边摁着梁拾意的肩把她一下就压在了床上。

    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全部碎掉了。

    “毕竟臣是个完整的男人,不光给了娘娘一个孩子,娘娘也很享受不是么?”

    白居岳居高临下地说完,便是要俯身而下。

    他按住她的肩,但又放过了她的手。

    于是第一次,梁拾意第一次主动把袖袋里的匕首抽了出来,但还没打开刀鞘。

    她轻轻地朝他说道:“不要。”

    “呵”白居岳冷笑了一声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梁拾意又拔掉了刀鞘,双手交叠在一起努力止住颤抖地道:“我说不要。”

    窗外忽然刹那间明光乍现,照亮了白居岳的脸。

    他的嘴角弯着眉眼也弯着,与他那些锐利的话语全不一样,这似乎是一个柔和的微笑。

    梁拾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眼睛,霎时想要抽回握刀的手。

    可与此同时白居岳已不管不顾地朝她俯下了身。

    窗外的明光又骤然消失了。

    “轰”地一声巨响。

    白居岳吻上了她,她也把匕首抽了出来。

    但是滴答滴答,不是窗外的雨声,而是什么滴在梁拾意胸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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